唐余方
2016年11月的一天,万州区人民法院。
在不足1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环境保护审判庭副庭长王翔手眼齐动,翻看着以前的案件卷宗。
一份案号为“2014万法环民初字第00001号”的卷宗映入眼帘,王翔心里不禁一颤。
这份卷宗,是关于重庆市巫山县千丈岩水库污染一案。
这起案件,是三峡库区首例由民间组织提起的跨行政区域环境公益诉讼案,它推动三峡库区的环境司法向前迈了一大步。
王翔打开牛皮纸文件套,里面装着几百页材料。这些材料,他复印过多份,也仔细翻阅过很多次。
临近年尾,当再次捧着这沓厚厚的案件材料时,王翔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一年前——
2016年1月初,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重庆时强调,保护好三峡库区和长江母亲河,事关重庆长远发展,事关国家发展全局。
作为三峡库区唯一的环境保护审判庭,王翔和同事们都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干劲也更足了。
首开先河
2016年9月23日,王翔和同事们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是关于千丈岩水库污染案的二审判决。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的公开宣判结果很快传来。
王翔松了口气,这起持续了两年的环境污染案,终于尘埃落定。
为了这个结果,王翔和同事们付出了很多努力。
2015年10月23日,万州区人民法院。
上午9点,千丈岩水库污染事件正式开庭审理。
王翔坐在审判席前,面前放着“审判员”的牌子。在他的右侧,坐着担任审判长的区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卢伟。一旁,专家陪审员也已到齐。
由于案件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此次庭审由审判员和专家陪审员组成了合议庭。
原告席上,重庆绿色志愿者联合会代表已经坐定,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建始县磺厂坪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代表也站上了被告席。
在上百名旁听人员注视下,卢伟敲响法锤。
随着“咚”的一声锤响,千丈岩水库污染案正式开始接受审理。
对三峡库区的环境司法建设而言,千丈岩水库污染案注定将成为一个重要标志。
2014年8月13日,位于巫山县庙宇镇的千丈岩水库成了全市焦点。
作为集中式一级饮用水源保护区,千丈岩水库当时蓄水280万立方米,一直为当地5万余群众提供生产和生活用水。
这天一大早,不断有居民发现:水库里的水,从碧绿色变成了暗黑色。路过水库,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看着暗黑色的水体面积不断扩大,当地群众立即向相关部门反映。
巫山县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并约请环保专家到现场勘查。
经调查,水库受到了严重污染。而污染源,正是距离水库约2.6公里、位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的磺厂坪矿业公司。
在渝鄂两地的联合调查下,案情很快明晰,并开始进入审理环节。
而在这时,却出现了一个瓶颈。
“这起案件的利益受害人是当地群众,应由他们作为原告提起诉讼。可是,当地群众数量大、个体力量弱且彼此分散,加之在环境专业素养、司法诉讼程序方面存在认知‘短板,很难形成有力的诉讼主体,不能有效维护自身权益。”王翔说。
那么,由谁来为民请命?
就在这个时候,民间环保组织——重庆绿联会挺身而出,一纸诉状将磺厂坪矿业公司告上了法庭。
在三峡库区,由民间组织代表公众利益进行的环保诉讼,还尚属首次。
“环保禁止令”
受理这起环境公益诉讼案,让王翔感到既兴奋又“压力山大”。
2012年以前,环境司法在三峡库区甚至整个重庆都还是个生僻领域。
为开辟通过司法捍卫长江生态的路径,万州区人民法院成立了三峡库区唯一的环境保护审判庭,负责守护万州、云阳、奉节等地的一江碧水和两岸青山。
包括王翔在内的四名审判人员,就这样成为三峡环境司法的先行者。
立案几天后,王翔和同事到巫山勘查现场。
他们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磺厂坪矿业公司所产生的废水,在未经处理的情况下直排下山坡,流入了一个面积达5000平方米的巨大洼地,而后通过渗透性极强的喀斯特地表,汇入暗河,最后渗透进水库。
“幸好发现得早,也及时叫停了工厂的生产行为。”无论是在取证、鉴定还是庭审环节,王翔都在默默庆幸着。
及时制止,被认为是环境保护中极其关键的一步。
但在以前,要做到“及时”却很难。
“根据《行政诉讼法》规定,行政机关在作出行政处罚后,从处罚到生效,最短也要6个月。但是,现实情况往往是,生态环境根本就等不起6个月!”王翔说,如果千丈岩水库污染事件再等6个月才进行制止,很可能就会对生态环境造成难以恢复的伤害。
为弥补这一“时间差”,2014年8月,万州区人民法院审议通过了由王翔起草的《重庆市万州区人民法院关于三峡库区试行环境保护禁止令的意见》,并于当年10月1日起试行。
从此,在三峡库区,“环保禁止令”成为及时阻绝污染的有效措施。
2016年1月至11月底,环境保护审判庭对违法排放废渣、废水等企业发出了27份禁止令,有效制止了环境污染。
细致勘查
截至2016年12月上旬,环境保护审判庭共受理涉及生态环境的刑事、民事、行政、执行案件342起。每起案件,王翔和同事都会到现场勘查情况。
“只有到现场,你才能看到事实,否则真相会游离在原告与被告的你争我辩中。”王翔说。
王翔现在都还记得千丈岩污染案庭审现场的火药味。
“希望法院判令被告停止侵害,并进行环境生态修复……”原告提出。
“本公司违法排污属实,但主观上不是故意。”随后,被告立即进行了辩护,“本公司选矿项目合法,通过了环评审批,并及时停止了污染行为,没有构成环境污染。”
“但选矿厂位置高于水库,地下溶洞裂隙较多,它的长期存在致使水库被再次污染的风险较高。”
“千丈岩水库被确定为饮用水水源,并没有公示或告知相邻的建始县,本公司客观上不知道千丈岩水库的存在。”
…………
审判席上,王翔的思绪就像一台快速运转的发动机,“嗡嗡”作响。
庭审前,王翔和同事花了大半年时间,奔波于巫山、恩施、万州等地,召开专家咨询会,对环境违法行为进行现场勘查。
真相,就在奔波辗转间逐渐清晰。
磺厂坪矿业公司建厂时,没有将附近水库水源纳入环评,选址存在问题。
磺厂坪矿业公司的水污染防治设施尚未建成,在这样的情况下擅自投入生产,行为存在问题。
…………
在庭审现场,这些证据被一一呈现于审判长和陪审员面前。在大量相关视频、照片、权威鉴定等证据面前,被告当庭赔礼道歉。
磺厂坪矿业公司还被当庭要求:在判决生效6个月内,对受污染的千丈岩水库进行生态修复。
“补罚并用”
走出审判庭,王翔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生态修复”,是王翔和同事一直忧心的问题。
实际上,环境保护审判庭从成立之日起,就让当事人用“补罚并用”的方式,对被污染地开展生态修复。
然而,在一次次回访中,王翔发现这种方式作用并不大。
“比如种树,当事人在当地补种了,但后期管理得并不好。俗话说‘三分在于种,七分在于管理,因为缺乏后续有效管理,导致‘补罚并用的效果并不理想。”王翔说。
如何强化生态修复的后续管理?2016年,万州区人民法院进行了一次全新探索。
2016年11月30日下午,王翔领着记者来到万州区大周镇铺垭村的长江消落带。
“你看,那些长得像松柏的,就是中山杉。”王翔蹲在步道边,盯着水下的丛丛树影说。
这片“水下森林”,正是万州区人民法院破解生态修复后续管理难题的答案。
为寻找“补罚并用”的最佳方式,王翔走访了多个部门。在林业部门,他了解到一个信息:长江消落带两侧,有大量土地可以用来种树。
“何不统一在消落带上种树呢?这样既可以防止水土流失、进行生态修复,又方便集中管理。”王翔说。
2016年6月5日,万州区大周镇铺垭村,一片由破坏生态的责任人种植和维护的中山杉林在这里落地生根。
这片面积500亩的树林,是全国首个三峡库区生态修复司法保护示范林。
司法林的日常维护,也由破环生态的责任人轮流负责。
由于正处于三峡蓄水期,500亩中山杉全被江水淹没。
江面绿波荡漾,山间的风把江水一浪一浪推过来,中山杉在水下随之摇曳。
“这几年跑遍了三峡库区,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呢?”在长江边,记者问王翔。
“我以前做的工作只是关乎当事人的利益,而现在做的事,却关乎公众和我们子孙后代的利益,我觉得很有意义。”凝视着眼前的青山碧水,王翔说。
【数读】
2016年,重庆严格按照中央关于生态文明建设的各项要求,统筹推进全市生态文明建设,持续深入推进五大环保行动,上下联动、齐抓共管,加快建设碧水青山、绿色低碳、人文厚重、和谐宜居的生态文明城市——
截至2016年11月底,我市主城区空气质量优良天数已达282天,同比增加7天,“重庆蓝”已成为城市新名片。
长江干流重庆段总体水质为优,支流水质总体优良;全市集中式饮用水源地水质良好,城市集中式饮用水源地水质达标率为100%。城市污水、垃圾集中处理率分别达到91%、99%。长江两岸森林覆盖率达到49%。
截至目前,全市累计建成市级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2个,市级生态区县5个,国家级生态乡镇5个和市级生态乡镇131个;渝东北、渝东南17个区县,以及綦江、南川和万盛经开区获批国家生态文明先行示范区;万州、璧山等7个区县获批国家生态保护与建设示范区。
【声音】
“以树为线,以人为针,漫布黄土与碎石的荒山披上了绿衣。森林固住了水土,垃圾和污水被挡在长江之外。重庆近年来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持续优化,长江水出落得碧澄澄、清亮亮,出境水质好过了入境水质。”
——《人民日报》报道
“通过几年的努力,如今我们基本完成了长江两岸绿色生态廊道建设。依托三峡库区生态屏障区植被恢复、新一轮退耕还林、天然林资源保护、石漠化综合治理等国家重点工程,重庆市加快了长江两岸的生态修复,坚持保护优先、自然修复为主,使长江两岸的生态环境得到根本性改善。”
——重庆市林业局造林绿化管理处处长向国伟
“这几年镇里的发展速度之所以慢了点,是因为我们更加追求项目的‘含绿量。我们相信,这种‘含绿量最终会演化成‘含金量的。”
——巴南区二圣镇干部
“回到我们这个地方,我感觉是一个天堂,空气质量很好,我们这个地方就是个‘天然的氧吧,老百姓感觉生活很幸福。长江是母亲河,身在长江上游,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保护母亲河,包括整个长江沿线,对我们整个国家和子孙后代都有好处,共饮长江水。”
——万州区大周镇居民谭帮联
“以前污水不经任何处理就直接排到苎溪河里,导致河水又黑又臭,滋生大量蚊虫,周边居民对此意见很大!苎溪河水质的好坏不仅关乎万州区的环境质量,更直接影响长江干流重庆段、三峡库区的水环境安全。经过整治,现在河道里的水变清了,河面上几乎看不见漂浮物。”
——万州区苎溪河附近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