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圭
很多中国老人退休后依然奔波劳累,为子女操心费力。
但也有一些老人重拾曾经的梦想并为之拼搏努力!
其实,无论多少岁,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才叫幸福的人生!
“有时,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渊明。”这句话是文学大师木心说的。意思是每个人终其一生去奔波和追求的,其实不是在都市里尽享繁华与热闹,而是隐居乡野,尽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豁朗与安然。
但是这样的人生状态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都是想来容易得来难。尤其是当我们度过了为梦想、生计而拼搏的岁月而年华老去,当我们的人生旅程迈上了那个名叫“退休”的台阶时,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实践起来似乎更有心无力。不过,看了“面包大叔”和“果酱大婶”的故事后,你或许就不这么认为了……
一起挤地铁、吃晚饭和烤面包:这对夫妻的生活清单
2016年12月底的北京,无风无雨,但沉沉雾霾却如一把锁,把这座城关得严实又冷清。车子驶出六环,过居庸关,过八达岭,绵延群山抛至身后,刚出高速,面前的世界陡然明朗起来。天空蔚蓝,微风轻拂,车子拐进某乡村别墅的大门,醇厚的熟麦子味道,夹杂着橙子和山楂的芳香气息扑鼻而来。
站在门前迎接我们的,是双手沾满面粉的女主人熊婶。那正笑眯眯揉着面团的,就是男主人熊叔了。
熊叔本名熊英杰,63岁,痴迷于传统欧式乡村面包的制作和文化研究;熊婶本名王桥英,61岁,喜欢熬制各种天然果酱,以求能和丈夫制作的面包“珠联璧合”。
9年前,“果酱大神”王桥英52岁,是中央电视台某档大型节目的制片人,工作忙碌,经常熬夜,但也算是电视台资深“元老级”人物;丈夫熊英杰也在央视工作,为一档古典音乐节目撰写解说词。夫妻俩都很忙碌,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
也就在这一年,王桥英提出了退休申请。“工作累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想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何况,我也要开始规划我的退休生活了。”
最终,虽然不做制片人了,但王桥英并未“如愿”退休,而是开始做《百家讲坛》的终审。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所以主动退了台里为她安排的专车,买了公交卡,从挤地铁和坐公交开始,王桥英想要回到人群中去,而不是像其他朋友一样,退休后去游山玩水或定居国外。王桥英想过“接地气的生活”。
王桥英发现身边有的老同事或朋友,退休后像被丢在人群中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不懂也不敢坐公交、地铁,天天宅在家里,郁郁寡欢也迷茫恐慌。还有的人,没退休时精神抖擞,退休后不到半年,却突然离世。其实离世的根本原因,不是大病来袭,而是一时半会儿没适应退休生活,离开单位就彻底失去了自我,从而没有了心理支撑。王桥英可不想那样,所以她要提前规划退休生活。
熊英杰也积极响应妻子。他原来出门不是开车就是打的,但是现在,他也办了公交卡。“和妻子一起坐公交、挤地铁特别美好,感觉回到了当年我们刚恋爱那会儿。”熊英杰不顾别人异样眼光,笑眯眯地炫耀。
一年后,王桥英开始做面包。因为那时她和丈夫都完全适应了人群中的生活,习惯了坐公交、地铁,也知道去哪儿买新鲜蔬果。王桥英原来就很喜欢烘焙,但一直没有时间。当退休提上日程时,她也终于开始实现自己小女人的梦想。她置办了做面包的器具,托朋友从乡下买来手工磨的面粉。她很懂养生,既然要自己做面包,那就要和外面卖的不一样,用老百姓种的麦子,少用油和糖,也许模样味道一般,但吃到嘴里一定是健康安全的。
对于妻子做面包这个爱好,熊英杰照样支持。不仅支持,而且还陪她做。常常是,他接到妻子的电话,让他帮她和好面,他马上回答:“得令!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吃完晚饭,看一会儿书,再一起散散步。回到家,面醒好了就做面包,没醒好就定好闹钟,先睡一会儿。王桥英做面包时,熊英杰帮忙打下手。有时,两人会忙到凌晨两三点。但是没关系,因为很喜欢,因为有人陪着一起熬夜,第二天上班,王桥英照样精神满满。
看见身边有人为退休后的生活着急和无措,王桥英却很盼望。因为她知道,退休后,她和老伴儿过得比现在还充实有趣。王桥英的面包渐渐做出了名气,开始供不应求。也从那时起,他们的称呼从王老师、熊老师,变成了熊叔和熊婶。
不忘初心的“面包大叔”和
他的“果酱大婶”
很多吃过一次熊叔熊婶家面包的人,再也吃不惯面包店的面包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做的面包,面粉是全麦,配料是来自乡间的有机食物,而且无糖无油,熊叔说:“大家可能是从我们的面包里,吃出麦子原来的味道:醇香、朴实,养胃又养心。面包里有粮食的初心,也有我们单纯想吃健康安全食物的初心。”
我们总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初心”到底是什么?为了能出人头地,那一股不怕苦不服输的勇气?因为喜欢某人或某个职业,就一直默默又执拗地喜欢着的执著?对熊叔熊婶来说,初心其实是每个人最简单的欲望—吃。
吃什么?和什么人一起吃?怎么吃?这些问题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任何事情变得简单,就会散发出不一样的快乐。
熊叔自小就爱吃,不仅爱吃,而且还很会做饭。他出生在武汉一个大家族,家境殷实。很小的时候,熊叔家有专门的厨师,他们吃的菜肴也都是传了好几代的熊家私房菜。爷爷很会做菜,常常亲自下厨,有时也会让孙子在一旁看着,再后来,爷爷一做饭,他就跑过去观摩。在他们家,上至爷爷,下至保姆,所有人都觉得能炒出一道让大家赞不绝口的菜肴,是一件特别有面子的事。
熊叔刚上初中时,就开始和兄弟姐妹轮流做饭了。早上,妈妈给当天做饭的孩子5毛钱,这5毛钱是两顿饭的菜钱,除了青菜,还要保证两顿都有肉。买什么肉?买多少?是切丝还是切片?都得自己琢磨。时隔多年,回想起一家人围坐一桌,边吃边点评谁做的菜好吃的情形,熊叔都会觉得特别温暖和骄傲。
熊婶对于吃的“初心”,要比丈夫晚一些。1982年,她从武汉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中央电视台。当时台里的条件艰苦,员工没有固定宿舍,地下室、地震棚和民工房,熊婶都住过。“那时工作很辛苦,加班是常有的事。但越是辛苦和孤单,越觉得应该要用美好的东西来犒劳自己。”熊婶说,她指的美好无非是暖心暖胃的食物。那时她有一个小煤炉,加班很晚回到家时,用小煤炉给自己煮一碗挂面,撒上翠绿葱花和切成小圆圈的红色美人椒,一天的疲劳就会一扫而光。冬天的时候,熊婶用一只小瓦罐,在小煤炉上炖她小时候吃的排骨藕汤。“火开得很小,我捧一本书坐在煤炉旁,听小瓦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会觉得人生特别美好。”熊婶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也要用心做饭、认真吃饭,这就是她的初心!
后来熊婶住上了有暖气、有厨房的房子,丈夫和儿子也从武汉来到北京与她团聚。来北京前,熊叔在武汉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但其实他喜欢并擅长的是文学、古典音乐和下厨做饭。“孩子的成长尤其离不开父母的陪伴,如果我和妻子都那么忙的话,谁来陪儿子?他的一日三餐怎么解决?”熊叔说,来北京后,他没再去做老师,而是成了一名自由人。给报刊撰稿,给电视台写解说词。“不用坐班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好好给家人做饭,和他们一起享受好好吃饭的初心。”熊叔说。
儿子熊晓思受家庭影响,从小就喜欢做饭。他大学时学的是法语,交了很多法国朋友,节假日就邀一帮朋友回家,给他们做地道的中国菜。当然,父母做的纯法式面包,是朋友们喜欢去熊晓思家的另一个原因。父亲的厨艺完全可以开个私房菜馆了,母亲做的法式面包和果酱,能让法国人吃出故乡的味道。对很多沉迷于美食的人来说,被更多人喜欢和惦记,就是最大的动力了。
2009年,熊晓思大学毕业,考上了位于巴黎的蓝带厨艺学院,开始潜心学习西点蛋糕制作。因为父母一直在用他们的态度告诉他:做饭、烤面包这些最接地气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充实和快乐的。
儿子每次假期回国,天天试吃父母做的面包,不时给予建议,老两口的面包技术当然又噌噌地往上升。开始有朋友跑到家里来,要跟他们学做面包。而一开始只是妻子帮手的熊叔,也越来越沉迷于做面包。从面包原材料、配方的选择到和面的程序,从选择烤箱到去国外淘专业书籍、工具,他越来越乐在其中。熊婶呢,则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果子熬制果酱。用熊叔的话说,就是“果酱是面包最好的伴侣,就像王老师是熊叔叔最爱的伴侣。”
她叫他:“嗨!面包大叔!”他笑嘻嘻地回应:“嗨!果酱大婶!”
2014年,儿子熊晓思留学归来前夕,老两口在位于延庆的别墅里,为他准备了一间纯法式的面包作坊。但当时熊晓思有很多职业选择:进政府机关当公务员,去央视从事法语主持或翻译。“无论他做什么工作,我们家都应该有一个面包作坊。因为我们一家三口,特别享受一起做面包的时光。”熊婶说。
跟熊叔熊婶一起过走心的退休生活
儿子后来选择了上海的一家法国西点公司,从事纯法式蛋糕产品的研发与监制。于是投资不菲的面包房,就成了老两口退休后的乐园。但实际上这个“乐园”,是让法国人都赞叹的纯欧式面房作坊。一楼的客厅是工作间,墙脚立着一个巨大的烤箱,一面墙上的壁柜里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器具、原料。占了半个房间的工作台,是专门用来揉面团和做面包的。更重要的是,熊叔熊婶家的面包,好原料是第一位,好面粉、动物奶油、好烤炉。光是烤炉,熊叔就花了6万多元。
是闲时做做面包,然后送给亲朋好友?还是把做面包当成退休后的主业,天天都做?
当然要天天都做。“因为,多年前就有人嚷嚷让我们开面包店了,他们只吃我们做的面包。”熊叔和熊婶异口同声。
城里车水马龙,天空隔三差五就被雾霾遮住。老两口搬到了延庆的别墅,他们请教当地农民,学着耕地、种黄豆和红薯,还养鱼、种花。刚开始,他们也和很多退休老人一样去国外旅行,其他人去景点、去免税店,吃大龙虾、品红酒,他们却寻找藏在各个角落的老面包店,排队、等位,愉快地品尝;其他人买名表、名包,他们舍不得,但常常不惜血本买很多制作纯法式面包的顶级配料,近2000元一把的锯齿面包刀,他们二话不说就买了。
做面包的面粉也得来不易,是大兴安岭黑土地里的杂交黑麦,当地老农用石磨磨了,再用粗布袋子封好运到北京。做面包的酵母,熊叔也坚持用天然黑麦,采取自然发酵的方式来做。周一、周二和面,周四早上到周五凌晨烤面包,周五一大早,快递上门,把熊叔熊婶早已打包好的面包取走。其实,能吃到他们家面包的,全北京加起来也不足百人,这中间很大一部分是老两口的朋友。老两口有心无力,因为面包房就两个人,从和面到烤面包至少5天,老两口常常加班到深夜,一星期也只能做出200多个面包。
熊叔熊婶家的面包,到底有多神奇?其实特别简单,口味单纯朴实,就是麦子、红薯或黄豆本来的味道,模样一看就是纯手工制作。但这恰恰就是它们的神奇和珍贵所在,当大多数人都在追逐裹上华丽包装、味道千奇百怪的美食时,还有一少部分人坚信能吃到与泥土最接近、散发着粮食本来味道的食物,才是最好的生活。
一起耕地播种,一起去国外旅行,也一起沉浸于制作和品尝各种欧式面包的小快乐,这就是熊叔熊婶看似简单却走心的退休生活,让周围的朋友惊讶又羡慕。“来我们家,从做饭和扫地开始吧!”熊婶对一位退休后,不会坐公交、不会做饭的朋友这样说。她希望自己和老伴儿现在的生活,能给退休后的老人健康安度晚年,给予积极向上的指引。当我们不知道退休后怎么办,那就从最基础的生活技能,比如做饭、做面包开始另一段人生旅程。
熊叔熊婶做的每一个面包,都是听着巴赫、莫扎特的钢琴曲“长大”的。“贝多芬的太激烈了,古典优柔一点儿的音乐更适合给面团听。”熊叔说,当面团听着音乐发酵时,它们就会快乐,就会努力散发出粮食最本真的味道,这和法国人酿红酒时,酒窖里成天放音乐是一个道理。熊叔认定植物也有生命,有听觉、嗅觉和心思。“不要认为是人创造了面包,而是人类为天然谷物转换成面包提供了条件,仅此而已。这就是食物的初心,当然也是每一个热爱自然,认真对待食物的人的初心。”
周一到周五做面包、熬果酱,周末种地、收拾房间。天气好的时候,熊叔开车带着熊婶去市里会会老朋友。“但是一到朋友家里,他们就会让我们做面包、熬果酱。”熊婶说,退休两年,他们有过很多面包之外的计划:去云南过冬天,去阿拉斯加看北极光,去找寻更多古老的乡村面包店……但是多数计划都没能成行。“你们出去了,谁给我们做面包?不能去!”朋友们这样说,于是他们就不敢出门了,继续在家做面包。
其实,熊叔熊婶做面包不是为了钱。反正在自己家里做,不用租店面。再说能让更多人吃到健康安全的面包,他们也觉得非常有意义。而也真因为有这样一份平常心,岁月流逝于他们老两口而言,不是催促与警告,而是抚慰与祝福。
就像熊叔说的:“无论时代怎么变迁,你的年纪有多大,只要守住心底的原则,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而且还和最爱的人一起,做两个人都喜欢做的那件事,你就不会觉得时光催人,年华老去!”
再过20年,中国就将迈入老年社会。从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工作岗位退下来,回归到老两口甚至一个人的家,你要怎么过?怎样的老年生活才不孤单,既让自己舒心,又不让子女担心?看完面包大叔和果酱大婶的故事,你的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了吧?
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201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