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评杨晓升中篇小说《身不由己》

2017-02-08 01:32陆久之
长江丛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骗局面子情商

■陆久之

漫评杨晓升中篇小说《身不由己》

■陆久之

一家店名带有反讽意味的酒楼,一个房号犹如谶语的房间,一场闹剧似的饭局,一群滑稽可疑的人物,一些不着边际的言谈,一张数字诡异的结账单,共同构成了杨晓升中篇小说《身不由己》里的奇特一幕,看似熟悉的惊天骗局,却隐藏着难以启齿的苦衷。

骗局一种

这桩二十年前的旧事,因黄老板想要通过上市公司做大企业而引起,在那个处处需要关系铺平道路的时代,“我”这个天子脚下的博士生竟然被人推到了与证监会打交道的前台,由于黄老板后院起火无暇他顾,“我”与一群骗子合谋演出了一台让人叹为观止的骗局。到头来,骗子伏法,老板翻脸,而“我”埋单。

“要按照常规,黄老板的味精企业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上市公司”,由于正规手段对黄老板的企业上市无能为力,黄老板想侥幸上市,除非采用非正规手段。可采用非正规手段,就意味着走上一条要冒极大风险、一旦失败注定只能自己承担苦果的道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近乎是明知故犯。当“我”遭遇高兴、王进财等人精心设计的骗局后,黄老板在“我”的老家使用低劣手段让“我”父亲抬不起头,这是对“我”的致命打击。

作品中的骗局,其实不应当简单地看作骗局,更像是一场闹剧。所谓骗局,是指它的手段;所谓闹剧,是它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可思议性的荒唐。饭局所在的酒楼名为“顺峰”,谐音“顺风”;在“顺峰”酒楼,表现一切顺利而又没有任何阻碍,骗子与被骗者合演双簧大戏,你情我愿,你来我往,双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但是“顺峰”偏偏不能“顺风”,因为这毕竟是一场精心构造的骗局,表面上的风光无限与“顺风”,必然化为泡影,灾难性地横亘在“我”的面前。同样,“1616”房间,也不再是一个吉祥如意的数字,变成了“要溜要溜”的隐喻和“要留要留”的暗示:要溜,指假冒的证监会人员溜之大吉;要留,指“我”留下来独自收拾残局。而餐费4444.44元人民币,则预示着一次次死亡。事实上“我”为了完成黄老板托付给自己的力所不及的公司上市任务,不知“死”过多少回:“死”要面子,导致尊严扫地;“死”要成功,导致深陷骗局之中无法自拔;“死”要摆谱,导致妻子抛头露面替自己收拾局面。处境之糟,明明自感不如一头撞“死”,“我”却还要被高兴、王进财“死死”地牵着鼻子走,宁肯做高兴、王进财与黄老板暗中博弈的牺牲品。

陆久之,原名陈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生于青岛。现为自由职业者。平生于经世致用之学并无大建树,遂与文字相交甚欢。所写阅读心得大部分文字均见个人博客微博,正式发表于期刊杂志仅见《安徽文学》、《中篇小说选刊》。

“我”为什么会这样?归根结底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面子观起了作用。“人要脸树要皮”,当“我”以博士身份只身闯荡京城时,老家的父亲引以为豪。在父亲眼里,京城不是一般地方,那是天子脚下,能在天子脚下安顿下来也不是一般人,必有一些独特之处。在这种观念的作用下,黄老板来到了父亲和“我”的面前,给父亲和“我”同时带来了巨大压力:一方面,父亲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绝不会丢下黄老板的事而不顾;另一方面,“我”为了不让父亲丢面子,必定不遗余力地为黄老板办事。就因为面子,“我”完全被动地陷入在江湖之中,让自己干不愿意干的事情。

一场忙乎之后,“我”栽倒在“顺峰”酒楼。当妻子得知“我”可能因不付酒席钱被扣押时,只好无奈地替“我”埋单。这个情节极具艺术冲击力,至少隐含三层意思:一、“我”在京城混得很惨,妻子为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饭局埋单,让“我”的尊严荡然无存;二、“我”大包大揽无法完成的任务,最终搞得自己难以收拾,充分反映了“我”的悖谬。三、妻子没有因此事向“我”发难,而是继续维系夫妻感情,“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则透出了“我”的隐咎与悲哀。

作品中,冬虫夏草三次被当作礼物出现,其名带有冬夏两个极端的季节,具有一种关于“变异”的隐喻。第一次,“我”将它送给张姓和李姓两个被“认定”为骗子的“证监会人员”,表面上是有求于人,实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结局;第二次,“我”送给了高兴、王进财,表面上是为自己不懂所谓的“商业规矩”补交学费,实则暗示高兴、王进财必将为诈骗付出物质代价;第三次,“我”不甘颜面尽失,为自己的父亲送去冬虫夏草,又着意表示这是因自己给别人办事而得的礼物,目的在于为父亲挽回面子,让父亲在老家人面前能够抬头做人,实际上表现“我”始终未能真正悟透面子与尊严的区别,只能继续“身不由己”地混迹京城。

上市运作是一个典型骗局,《身不由己》是一篇描写骗局的典型文本。它的典型性在于受骗之因居然起于“混京城”的面子,而深入勘探“混京城”的面子观念,则是这部作品的深刻意含。

《芳草》2013年第5期刊载杨晓升中篇小说《身不由己》

人性困境

《身不由己》中的人物所以身不由己,是因为遭遇了人性的困境。身为与商业无关的博士的“我”,为了面子,一步一步陷入麻烦,身不由己,扭曲自己,自然是与自己有关,也与他人有关。小说中,高兴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他在“我”没能按照商界规矩同样给中间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和王进财——同样送一份冬虫夏草和衬衫的礼物时,给了“我”一个比较流行的评价:胡博士智商高却情商低。言外之意,他和王进财才是情商高的人。因为他们有“忽悠人”的本事,能制造一场“忽悠人”的骗局。比如王进财,随随便便靠嘴皮子就可以“忽悠”一串菜名。“我”在他们面前岂止是情商低,智商也低得可怜。遇上他们,“我”只能身不由己,跟着他们往前走。

然而,“我”与高兴之流,其实并不在于情商、智商的差异。在这场骗局中,高兴、王进财利欲熏心,“我”有争面子的诉求,这样他们提供的“机会”才可能成为“我”的困境,以致于“我”在他们面前完全丧失自我,任其摆布。小说对此做了充分地表现与渲染。从根本意义上来说,高兴就是“我”的梦魇、地狱,也就是“我”的困境。或许“我”的情商低、不谙商界规矩,倒也是高兴之流的梦魇、地狱,也成为高兴的困境。因为“我”,他们不得加大“忽悠”力度,由此又加强了“我”的困境。这是一种他人的困境。

“我”还有来自于自我的困境。“我”本是“思想的独行侠”,可“我”的独行,被高兴之流与“我”合伙剥夺了。在“我”“身不由己”地为黄老板的公司上市奔忙时,“独行侠”注定折翼。作为一个“独行侠”,“我”失去“独行”后,完全陷入了困境的痛苦之中。

检视“我”的性格,其实就是在人情面子的江湖中失去了自我。“我”之所以曾经自诩“思想的独行侠”,因为“我”是一个博士,只要在研究所的工作上恪守本分,不与商界和股市打交道,就能做到“思想的独行”。然而,也是因为“我”的性格中的面子观念,“我”必然成为“现实的受困者”。

作为“我”的困境的高兴是另一号人,他一心经商,其父高教授认为无商不奸,一向反对他经商,他的坚持令高教授无可奈何。而高兴因诈骗锒铛入狱,竞是高兴对高教授反对他经商的报复。高兴不但没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父亲对商人的那种看法,反而是加深了那种看法,从而给高教授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这样的情景再现,表明了高兴对抗父亲反对经商的心魔,而他始终没有走出父亲反对自己经商的阴影,并且不断沉沦于父亲反对经商的困境中,在这个困境中越发迷失自己。

叙事精彩

一部好小说,除了意蕴深厚,也能让人感到阅读的愉悦。《身不由己》的文本是精彩的,作者特别善于合理布设情节,控制叙事节奏。《身不由己》叙事节奏张驰有度,起伏有致,富于变化。

作品中的故事,以骗局为主干,叙事的张驰围绕这个主干展开。骗局前,黄老板急于使自己的企业成为上市公司,是紧张而急迫的节奏,但这个想法在实施过程中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于是,故事的发展只能变得舒缓起来;而黄老板找到“我”之后,他的节奏似乎传导给了“我”。“我”在为黄老板办事之初,是困顿而紧张的。但笔锋一转,高教授的儿子高兴出现了,而高兴很快给“我”回电话,将王进财引见给“我”,随后文本节奏因为“上市公司事情的困难性”再次跌入舒缓状态中,在这种情况下,“我”急忙通过破坏商界规矩与王进财联系,终于在看似无望的逆境中看到了成功的曙光。此后,高兴、王进财事发,黄老板急于知道上市公司一事进展情况,但“我”不得不使用缓兵之计。这样,《身不由己》的叙事显得错落有致,就使阅读不再沉闷了。

此外,明暗互动与虚实相生是一个高明叙事角度。这部小说看似以“我”为视角,交待其它人物,推进故事的发展,而实际上,“我”只是明线里的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隐匿在事件深处的还是按兵不动的黄老板和骗吃骗喝的王进财之流。就像不知道黄老板后院火起的具体情况一样,我们也无法尽知王进财到底在背后如何布置这场骗局的邪恶。但是,我们可以从“我”为公司上市一事心急如焚的描写中,想象黄老板应对困局的紧张和王进财暗中紧锣密鼓地布置骗局的情节。写“我”是实写,是明写,凸出“我”身不由己的窘状;写王进财、黄老板虚写,暗写,折射出“我”的背景与处境。这样,让叙事既简约又不简单。

在现实世界里,“如果”,是一个还不成形的果子,它散发着青涩的味道,化作梦幻的色彩走进我们的生活。它在我们离它越来越远的时候,悄然入驻我们的心灵深处。不过,在阅读空间,“如果”是脱离了现实约束的一种假设,它表示一切具有无限可能性。

如果“顺峰”饭局不是骗局,夸张的表演不再折射出荒诞的世相,张、李两个“证监会人员”不是骗子,那么我们又该看到怎样的一幕呢?这个假设带来的是一个常见的故事。

小说是拒绝平庸的。《身不由己》的艺术魅力在于它对现实生活的重新装置。事实上,针对生活本身的荒唐,构筑了一场极具讽刺意味的骗局。只有骗局,才能如此有声有色地让我们看到一种生活的本相。深陷淤泥般的生活本相,是可以震撼阅读并得到巨大的收获的。同时这种阅读能够使心灵冷静下来,反思这些问题,进而在这样一个浮躁不堪的空间中,让自己与自己心灵直接对话,明白不要刻意去做那些不恰当的事情,可以使困顿已久的“灵魂”重新“苏醒”。

总之,《身不由己》既可以让阅读获得新的认知,更可以带来阅读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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