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羊 白
文 / 丰子恺
文 / 乔 叶
文 / 张小娴
文 / 龙应台
晨读本
安 顿
文 / 羊 白
把羊赶进羊圈,给牛放上草料,给孩子做好饭,把桌子摆好,把凳子擦亮,把一家人的生活安顿好。
把门窗关好,把炉子里的火封好,把锅碗收拾利索,把第二天要吃的黄豆泡上……当一切都安顿好,孩子也睡了,夜静得像一面鼓,夜美得像一面镜子,更像是揽镜自照的仪式,使斑驳狂乱的世界有了那么一点美好。一点,一个小小的支点,就足以使风暴有了秩序,归于安静。
天高地厚,人情冷暖。我们卑微,我们被指派,或者以指派的方式被安顿。我们安顿不了世界,只好安顿好家庭、孩子、牛羊,这安顿下来的时光,就像一个被疼爱的孤儿,因为有人疼爱,显得温情脉脉,意味深长。
散沙与沙袋
文 / 丰子恺
沙是最不可收拾的东西。记得十年前,我在故乡石门湾的老屋后面辟一儿童游乐场,买了一船河沙铺在场上。一年之后,场上的沙完全没有了,一半黏附了行人的鞋子被带到外面去了,还有一半陷入泥土,和泥土混杂,便只见泥而不见沙了。
这一船沙不少,论沙的粒数,虽不及“恒河沙数”,但比我们的人口数目,一定更多。这无数的沙粒哪里去了呢?东南西北,各自分散,没有法子召集了。它们的团结力非常薄弱。
但倘用袋装沙,沙就能显示出伟大的能力来。打仗时,处处堆着沙袋,以防敌人炮火炸弹的肆虐。敌人的枪子一碰着沙袋,就失却火力,沙的抵抗力比铁还大,比石更强。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力量。
原来沙这种东西,没有约束时不可收拾,一经约束,就有伟大的能力。
月 光
文 / 乔 叶
我听过一个传说:一个人要是在月光下奔跑,就能让那些过世的亲人看到他。过世的人因为失去了身体重量所累,走起路来一定很快,所以尘世的人需要用奔跑的速度才能跟得上他们。那为什么还要在月光下奔跑呢?是不是因为月光就是亲人们在那个世界的灯呢?我想。
也许我看起来有点儿傻——我尝试过这个传说。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默默地奔跑在清凉的月光下,在轻风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和裙裾都在微微地飘起,仿佛有人在背后温柔地抚摸着我。那是亲人们的手臂么?我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如果亲人们能看见我,我希望他们无论在任何角度都能看得清晰一些。
亲人们是能看到我的,我想。不然,那个夜晚我为什么会睡得那样安恬呢?
后来,只要看见月光,我便觉得有一种分外的亲切。我知道,也许,这月光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如阳光一样沐浴着我的亲人。
一地时间,等同思念
文 / 张小娴
跟美国回来的表哥和他的朋友玩。第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两个的手表的时间仍然是美国时间。
我笑着问他们:“是不是在美国有想念的人?”
他们两个微笑不语。
因为在出发地有想念的人,所以,无论身在哪里,离家有多远,还是不愿意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
人在异乡,只要望一望腕上的手表,便知道这个时候对方大概在做些什么。只要是这样,想念也是甜的;而所有的牵挂,也有了一个落脚点,像风筝没有离开线轴。
看看手表,是晚上十时了,是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了。假如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也许会混乱了。错过了时间打电话,在家里的她,是会担心的。
因为家里有想念的人,所以,天涯海角,只有家里的时间才是时间。当地的时间,只好自己记着,加加减减。有人因此特意买一只有两地时间显示的手表。然而,一地时间跟两地时间终究是不同的。
一地时间,等同思念。
直到有一天,无论你到什么地方,一下飞机,便了无牵挂地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你才怅然若失,记起自己已经没有要想念的人了。
牵 挂
文 / 龙应台
有时候,是你牵挂别人。一个才气纵横的人中风昏迷,经月不醒。你梦见他,梦见他突然醒来,就在那病房的床榻上,披衣坐起,侃侃而谈,字字风趣:用中文谈两岸的未来,用英语聊莎翁的诗。醒来,方知是梦,怅然不已。
或者是一个十年不逢的老友,久不联系,但是你记得她在小院里种的花香,记得她念诗时哽咽的声音,记得她在深夜的越洋电话里谈美、谈文章、谈人生时的种种温情。你常常想到她,虽然连她的电话号码都记不全了。
或者是一个常常有信息的人,你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在电视上看见他的谈话,为每一个赞美他的报道高兴。但是你隐隐地担心,担心他过度操劳,担心他不知节制,担心他有一天被自己的热情和理想压垮。
有时候,是别人牵挂你。他,有时是她,时不时来一个电话,电话讲完了,你轻轻放下听筒,才觉得,这其实是个“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的电话——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想确认一下你还好,但连这,也不说。
昨晚就有一个约会,时间未到,我干脆到外面去等,感觉一下秋夜的凉风。在暗夜中,我靠着大石柱坐在地上。他出现时,看见我一个人坐在秋夜的地上。
有光的时候,他迟疑地说:“我觉得你——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