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
在我国的作家群体中,70后作家被称作是“尴尬的一代”,他们上接资历深厚的50、60后作家,如余华、奠言,下临像韩寒、郭敬明等具有巨大商业价值的80后作家,处在时代的更迭处。路内被认为是70后最好的写作者,不过,他并不认同用代际定义作家,“我们不再看自己是谁,自己是哪一代人,这对中国作家来说似乎已经不大重要了,更多的是去看自己的文学观是什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工人出身的他讲述上世纪90年代工厂里的社会与人生,诙谐、伤感又带着点洒脱。正在热映的电影《少年巴比伦》即改编自他的同名小说,被称作是工厂版“阳光灿烂的日子”。
与路内见面之前,我曾多次在脑海中勾勒过他的模样。在他的“追随三部曲”中,男主人公路小路玩世不恭,时常咧嘴坏坏地笑,会把“关我屁事”挂在嘴边,不甘于日子的平庸、琐碎,与时代格格不入。我猜想着,作者与其笔下的人物大抵是会有些相似之处的吧。但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与路内见面时,却让我有点意外一路内身着白衬衫,西装外套,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睛上架着一副银白色框架眼镜,一副严肃正派的模样和想象中有不小的出入。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而已。短暂的交谈过后,从言语中我们很快感受到了他的耿直和洒脱的另—面。
路内曾自嘲说,毕业于化工技校的自己可能是中国年轻—代作家里学历最低的—位。但他的人生也有可能是作家里最丰富的一位。1992年,19岁的路内就以工人的身份辗转于各种工厂,先后做过钳工、电工、操作工等,正是这一段早年的工厂生活为他日后写作以工厂为背景的“追随三部曲”打下了基础。工人之后,路内还陆续做过会计、播音员、摄像师、广告公司文案、公关公司老板等不下十个工种。“失业,找工作,又失业,又找工作,就这么回事。”对于年轻时的辗转波折,路内说起来却是云淡风轻。在不同社会角色之间快速地切换,在不同城市间穿梭腾挪,加深了他对人、对生活、对时代的感受与理解。都说作家是丰富的人生经历磨炼出来的,由此可见一斑。
但真正回望年少时代,他也不无遗憾。路内坦陈,当时家里没钱念书,要是有钱的话他也应该能念个好的大学,学文学,找到自己喜欢的路,没准儿现在正在大学里教书,或者只是当个图书馆管理员他也很开心。所以,路内心里始终较着一股劲:“我奔命写书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至少证明之一吧,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也可以从事文学写作。但此事非常讨厌,你并不能在过往的经历和现在的事情之间建立一个因果关系,我既不觉得过去是美好的,也不会觉得当时的情况是为了现在,我能知道我二十年后会成为作家所以我当时拼命在经历生活?我当时就是想找口饭吃,挣一份工资,有个像样点的姑娘喜欢我。人只想很体面地活下去,至于未来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掉坑里也只能快速地爬出来。”
路内真正成为作家不过10年时间,但他的写作年龄可不止10年。早年为生计奔波时,他一直没有停止创作。那时候还没有“伯乐”来发掘这匹千里马,他只是爱写东西,写了就去投稿,而他的文章总是在恐怖小说的报纸专栏发表。再谈起自己的写作时,他又开玩笑般地说,“写书是件多余的事,但有点上瘾,跟抽烟一样。我本来应该写完一个长篇就歇菜的,但是不知哪儿来的诱惑,架不住自我膨胀。”一如笔下的主人公路小路般自我调侃,“什么时候有精神危机了,我就出来哭诉,说我写小说写出抑郁症了,也许能混个工伤。”
除了写作,让路内上瘾的还有一个电子游戏。在长时间工作之后,他会说“今天我必须出去糜烂一下。”他很喜欢玩一些单机游戏,“我当然还有很多小说要写,但这不是—天能干完的活,我也比较贪玩,谁弄个好玩的电子游戏就能把我勾引过去。”此外,他还爱看各种类型的电影和纪录片,有时也会故意找点烂片儿来看,“看那个导演是怎么把自己搞死的,或者说肯定会搞死自己的导演是怎么在烂泥里找到一线生机的。这特别有意思。我还爱看好的演员怎么表演。”
目前路内的第一部小说《少年巴比伦》已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在2017年1月13日上映。此前,它曾入围上海电影节亚洲新人奖一最佳影片、东京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一最佳影片、远东国际电影节等,被称作是工厂版“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采访中问到他对这部电影有什么话想说,他只说了一句“对电影没有更高的要求了,只希望男主角董子健好运。”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责编樊晓哲评价路内,“在生活中,他很洒脱,有礼貌,仗义,非常有担当,也有暖男的一面。”他总是会很贴心地为别人着想,他说自己出小说最大的希望就是不让出版社朋友亏。本次对路内的采访一波三折,最后在微信上完成的采访。由于是微信采访,最令我担心的就是收发消息的时间差产生的问题,比如我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说完话,或者我在什么时候问下一个问题比较合适等等,但是实际惠-兄比我预想的好很多。显然,他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后,都会紧接着回复一个“#答完”。这不是本刊第一次采访路内,上一采访他还是《慈悲》刚面世的时候,当时的他带着新书与我们侃侃而谈。他虽然说自己是写东西的,不像郭德纲,不擅长表达,可是真聊起来还是思维敏捷,头头是道。这—次在微信上的访谈,他语言诙谐、戏谑,但一如既往地有礼貌。当被赞有趣时,他毫不谦虚地回答,“我就仗着这点有意思,骗媒体陆续来采访我。不然的话,我不够红,不够拽,谁搭理我啊。”
文如其人。从“追随三部曲”《云中人》、《花街往事》到《慈悲》,路内用诙谐的笔触,戏谑又克制的文风,把生活糅进故事,最鲜活的人物道出人生与时代的真相与隐痛。樊晓哲说,“路内有才华,又很勤奋,总是在不断地突破自己,而且写作的实践证明这种突破的努力有效而必要。他对文学创作有种天然的悉知能力和非常准确的赋形能力,这在青年作家中非常可贵……让人总是满怀期待地守候他的下一步作品。他的创作、人物、故事、背景等等,都始终是在追赶他那掘进的思考。”
对话Q《北京青年》周刊
A=路内
Q:你的“追随三部曲”被看做是准“成长发展小说”,部是以个体成长发展为核心,将主人公的成长历程与时代的生活全景图交织在一起,你怎么看?
A:这个提法我是第一次看到,说得蛮对的。我这几年倾向于写一种时间轴很长的长篇小说,总觉得如果停留在一个时间点上(当然这也是长篇小说很常见的模式,在横向或内心纵深展开),并没那么多话要说。我和别人讨论过,问我为什么写心理活动不深入,我说不太信任那个,我似乎更想表达一种长久的沉默,闹哄哄的沉默,把心理活动交给读者。也许以后我能写得更深入。不探讨心理活动的话,小说容易浅薄,还是应该去探讨的,不能全部交出去,否则作者自己的位置会失去向度。
Q:你小说中也反复出现着“原乡”和“他城”两个概念,在戴城里向往上海等大城市,真正去到大城市又回眸寻拢戴城,这体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A:我对原乡没什么感情,从小说里能看出主人公对这个地方充满伤感和厌恶。我生活过的那座城市,人都骄傲了,觉得它是个旅游城市就代表了高等,不得不说,这是西方右翼。大城市在我的小说里也只是一个符号,那个地方看起来很美好,其实更令人难堪。有时我觉得,这个原乡的位置感,很中国。可能不是当下,而是一百年来中国的境遇。当然,这么解读也不好,太大了,太得瑟。我宁愿认为它是一些个人际遇造成的错位。
Q:感觉你的风格由张扬变得平缓了。
A:是的。但是分两层讲,第一,确实我也变了;第二,还得根据小说人物、题材做些取舍。将来我要是还有机会写追随三部曲类似的小说,希望能写得更聪明些。
Q:你的虚无主义情愫是70年代以来新生代作家精神状态的投射吗?
A:一部分作家是这样的,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完全都是。文学上,对虚无主义还得好好地再梳理一下,到底往哪里去。至于现实生活中的虚无主义我就不太清楚了,没有统计学的依据,假虚无和假崇高一样都挺让人讨厌的。
Q:有评论家把你、阿乙、曹寇称为“戏谑派”,你怎么看?
A:阿乙和曹寇是我最喜欢的70后作家,两个人都充满个性,但他们之间的差异也很明显,当然也包括我。冯唐亦有戏谑感,女作家中间,盛可以也有。等这代人老了,但愿有文学批评家能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