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重若轻,才好
——评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

2017-02-02 00:39曹增节
中国画画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开国大典美术创作

文/曹增节

新中国成立后,美术创作的一个重要现象就是历史画创作。继20世纪50年代中宣部、文化部与中国革命博物馆组织的“建党30周年绘画展览”后,新时期的1979年、1983年、1997年,国家也组织过规模不等的历史题材主题创作。2004年开始,规模变大,次数增多,中国文联、文化部、财政部先后组织了由国家投资、政府订件的多项此类美术工程。此外,多个省甚至多个市的文联也相应组织了自己省市的相似项目。这些工程在本文中统称为“国家重大创作工程”。

国家重大创作工程是一种独特的中国文化现象,因为从国家层面上讲,中国美术在整体上、实质上是革命文艺战线的一个组成部分。

1993年12月,《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了董希文的《开国大典》,引起轰动,敏感的观察家发现,自从1953年《人民日报》头版刊登过这张画后,40年以来,《开国大典》后继版本都没有高岗形象,而现在画面上,出现了这位1954年8月服安眠药自杀的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海外人士从这张画的刊登,意识到中国政治的新动向。

但限于传播渠道,这张画的刊出当时并没有引起中国国内的更多政治关注,直到2011年3月,“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现代经典美术作品展”开幕,两个版本《开国大典》同时展出,它再次成为国内重大社会关注点。

《开国大典》经历四次修改,共有五个版本。原作初创于类似今天的国家重大工程,1953年,作品受到最高领袖的肯定。一天,周扬等带董希文去中南海汇报,见到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董必武等国家领导人。当他们看到《开国大典》时,几位国家领导人都很兴奋。毛泽东点头赞道:“是大国,是中国。”作品在《人民日报》头版发表,后被印成年画。

第一次修改于1954年,画家受命,用鲜花与蓝天隐去了高岗。画家对外说,这幅画在构图时,高岗就有挤在边上的局促之感,去掉他对构图倒有好处。为了增加画面平衡,在原有两只话筒的基础上,新增了两只话筒,变成四只。该版本1959年新中国十周年时制成邮票。

第二次修改,1972年画家受命,将作品中的刘少奇改为董必武。两次在原作上修改形成的画面,加上原作,实际上是第三个版本,均是董希文自己动手,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就是这幅有四个话筒,且没有高、刘形象的“原作”。

第三次修改,将位于画面最左侧的林伯渠用一位士兵形象替代。此时,已重病在身的董希文并没有在修改了两次的“原作”上再作修改,在他的指导下,由学生靳尚谊、赵域重新复制了一张,把林伯渠抹掉,这是第三个版本。这次修改与第二次修改在同一年,原因现有文献鲜有记载,如2011年3月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两个版本的《开国大典》时,介绍这个版本时说:“1972年在董希文的指导下,靳尚谊、赵域复制了《开国大典》”,并没有说明复制的原因。有文献猜测说,原因是在延安时,林伯渠曾反对毛泽东和江青结婚。

开国大典(1972年,靳尚谊、赵域复制。1979年,闫振铎、叶武林修改)

开国大典(1953年董希文创作,1972年修改,抹去高岗和刘少奇)

第四次是1979年,中国革命博物馆决定将《开国大典》恢复原貌。但原作者已于1973年1月去世,家属不同意在原作上再改动。博物馆委托靳尚谊复原,靳忙于他事,推荐了阎振铎、叶武林,他们在《开国大典》第四版上,也就是在复制版上,再作了修改,重新画上了刘、高、林三人,《开国大典》又回到了它原来的基本面貌(因为不是初版的两个话筒),成为第五个版本,但实际现存的画作只有两个版本。

对这个最后的“复制版的修改版”,中国国家博物馆这样介绍叠加在上面的三批作者的身份:“作者:董希文,创作年代:1953年;复制:靳尚谊、赵域(1972);修改:阎振铎、叶武林(1979)”。

有意思的是,5年后,2016年1月13日,“领袖·人民”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海报封面仍然是《开国大典》的复制修改版,似乎在提醒观众不要忘记国家重大创作的特殊性。

更有意思的是,此前几个月,2015年10月,南京金陵美术馆“历史的温度”展,第一次同时展出4个版本的《开国大典》复制件,给观众一种别样的审美、历史与社会的交叉式体验。

我一度赞同撤消中国官方美协、书协、画院体制的观点,现在感觉,至少从承担重大官方任务的角度看,这类机构还是需要的。但奇怪的是,从完成任务角度来看,中国美术的官方机构也还不称职。搞了那么多的国家重大创作,最讲得出来,最拿得出手的还是建国初的《开国大典》《地道战》这些,后几年有刘春华的《毛主席去安源》(1967),陈逸飞的《攻占总统府》(1977)等少数几张,再近一点,似乎只有罗中立的《父亲》(1980),陈丹青的《西藏组画》(1979-1982)更少几张,而且他们的作品似乎还不是正经的国家重大工程作品。近三十年来,好像很难记起什么国家重大创作的力作。花了巨大的人力、财力,作品却难以服人,这一点恐怕是中国美术界难得的共识。现在的中国,花点钱支持美术创作,已经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以前没有那么多钱,艺术家们反而创作出了一批激动人心的经典,现在有了大钱投入,倒见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猜测原因有二。一是,体制内的书画家革命意志衰退。他们把主要精力、时间放到市场,失去了创作此类作品的热情,高水平的美术家参与不多,即使参与也没有全身心投入。知名书画家参与其中,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指出,国家重大创作工程中部分团队出现了父子组合、夫妻组合、师生组合,使类似工程又带上了另一种功能。

二是,官方对体制内的美术家疏于管理。艺术家不需要管理,尤其不需要严格管理,这是指自由艺术家,对于官办机构画家们,是需要管理的。因为,这是由政府财政出资,由纳税人供养的人群。政府给了相应的待遇、场所、经费,承担类似工程是书画家们应有的职责,分内之事,他们以体制优势去占据商业市场,就说不过去了。

通往乌鲁木齐(油彩) 100cm×400cm 1954年 艾中信 中国美术馆藏

重大创作工程,不在于是否政府出了大钱,给了大奖,而在于最后是否真能留下好作品。“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最终要看作品。”“没有优秀作品,其他事情搞得再热闹、再花哨,那也只是表面文章。”需要认真地想一想,在历次国家组织的、出了巨资的重大创作工程中,“有感染力,能够温润心灵、启迪心智,传得开、留得下”的作品,到底有多少?

国家大型项目建设在机制上的先天缺陷,在工程管理中早已引起注意并采取了相应措施,但美术创作工程有特殊性,普通规则不适用。

并不是说只要是政府组织的美术工程就一定出不了精品,美国总统山雕塑群是一个案例。

美国南达科他州的拉什莫尔山上雕有四位美国总统的头像,1927年开始,1941年完成,现在已经成为美国精神的象征之一。创作这群雕像的初衷只是为了吸引当地的旅游,是一个商业项目,开始由私人提议、出资,并在私人领地建设,后来美国国会批准建设国家纪念公园,成为国家行为。此时的美国总统柯立芝是共和党人,他说,除了华盛顿之外,雕刻的其他三位总统必须是两位共和党人、一位民主党人,这充分体现了政治对艺术的干预,但现在来看,这样的决定并不妨碍作品创作,原因在于艺术力量超越了党派影响。

从五年一次的全国美展可以间接看出国家重大工程的特质。2015年,清华大学一个研究小组尝试以数据视觉化的方式来研究全国美展获奖的特征。他们通过图书馆系统获得了1984~2014年期间全国美展油画展共2276幅获奖提名及入围作品的印刷文件。

他们最早探索的是:什么颜色最容易获奖?通过美国开源软件ImagePlot图像处理,获得了整个全国美展油画作品的色盘:色盘显现出大量作品集中于红黄色调,其中高明度的区域特别受到青睐。大面积红、绿、蓝色的作品都不少,而紫色是个冷门区域。这个“红光亮”的特征引发了新的好奇,有人问:“那,你们还能看到什么?”于是他们开始系统梳理更多数据,部分研究结论如下:

1.全国美展的油画作品越画越大?答:是的。全国美展的入围作品尺寸有明显的增长,2009年的作品尺寸最大,2015年稍微回落。30年间的增幅进化是,从第9届(1999年)开始,作品尺寸逐年增大,巨幅作品的高峰期是第9届、第11届。第12届巨幅油画消失了,但平均尺寸依然偏大,高宽在160cm×175.5cm左右,比第8届入围作品的长宽超出25%。

2.画得越大越容易获奖?答:也许是的。近两届的获奖作品大多在高宽180cm×180cm左右,入围作品的尺寸在160cm×175cm左右,总的来说获奖作品的平均尺寸的确是大于入围作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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