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山

□ 尹全鸿

1

增福，坐在这里搞啥子？你千万莫想不通哦！

听到这极为熟悉又充满人世沧桑感的声音，梁增福不用回头看，就晓得是孙二爸一手扶着伤残的腿，一手拄着拐棍爬上山来，梁增福赶忙站起去扶孙二爸。

这座名叫马鞍山的山，虽然不高，但要从山脚背后爬到山尖，一千多米的山路，爬起来陡峭得像登天梯。而它的前面，就是千多米高的光秃秃的陡峭山岩，摔下去必粉身碎骨。所以，孙二爸看到坐在山顶上的梁增福，才会这样紧张。

说起这马鞍山，还有很不一般的传说呢！

一个传说是天庭的天马中的一匹白马，在一次外派任务时，趁天兵不注意，一时心血来潮，溜到凡间，想看看人世间的事。当蹓跶到龙安州时，遇到一匹枣红马。两匹马较劲，定下在这方圆十几里之内，不吃不喝来回跑上个八万十万圈，跑到谁跑不动了，还能跑的就算赢。就这样，两匹较上劲的马在这方圆十几里之内绕着圈来回赛跑，看谁的脚力好、速度快、实力强。

跑了大概有八万多圈时，白马渐感体力不支，枣红马的速度却一直未减，渐渐地就超过了白马。白马哪晓得，它虽是天马，那枣红马可是鲁班大师造的木马，就是不吃不喝体力也不会减啊！

正当看着超过自己体力、奔跑速度仍一如继往的枣红马洋洋得意的样子，气得火冒三丈的白马只能干着急之时，天庭派出天兵前来捉拿它。白马晓得自己犯下了天条，慌忙腾空而起，主动投案，争取宽大处理，却不料外派任务时还安在脊背上的马鞍一下子滑落了下去。但此刻的白马已经无暇顾及，马鞍在落地后渐渐化作一座千米高、极像一副马鞍的大山。后来，人们就给这座山取名为马鞍山。

另一传说是玉皇大帝的门前侍卫阿力罗骑着枣红马在天空巡视，看看哪些地方更需要牲畜为农人们耕作，就把牲畜放在哪里。巡视中，阿力罗打了一个喷嚏，起身时一不留神，胯下的马鞍就顺着风势一下子落到了人间。这马鞍一落到地面，那里就郁郁葱葱地长出一片茂盛的树林，慢慢隆起蜿蜒起伏的山脉，横向看就很像马鞍。后来，人们就把这山叫做马鞍山。

在马鞍村，要上马鞍山，只能沿着马鞍形的后山爬上山。否则，就只能沿着连绵起伏的大山的山脚，走上几十里羊肠小道一样的山路，才能从马鞍山稍缓的两头山坡上山。

2

扶孙二爸坐下，梁增福内心陡然平静了。这么些年来，每每遇到烦心事，梁增福都爱去找孙二爸摆龙门阵。一阵龙门阵摆下来，梁增福心一下子就松活许多，精神也慢慢好起来了。正如一首歌的歌词写的那样：“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但这次这个事，就不那么简单了。

当前，正值村两委换届的关键时期，马鞍村的村主任候选人经过村民民主推荐，党组织考察，最终确定了现任村委会副主任梁增福，村委会委员、村会计孙大坚作为村主任候选人。眼看选举在即，不料益昌镇党委却接到举报信，反映作为马鞍村村主任候选人的梁增福，早年有生活作风问题！

举报信的内容是用A4纸打印，匿名举报的。内容大意是：十五年前，梁增福勾引良家少女杨玉珍，到浙江开饭店。期间，没办结婚证就“非法同居”，而且长达五年……像这样的共产党干部，道德品质败坏，生活作风腐化堕落，不配当村主任……

听说梁增福遭到举报的事后，孙二爸就一直关注着梁增福，担心性情率直的梁增福突遭此事想不通。这天一整天孙二爸都没看到梁增福，他就在村里四处寻找，都快找到半下午了，仍没见到梁增福的影子。他才想到经常跟梁增福坐在一起摆龙门阵的地方——马鞍山顶上。这也真是急糊涂了，要在平时，孙二爸不用想，就晓得梁增福会独自一个人在那里想事情。这是这么多年来，孙二爸跟梁增福共同的秘密了。梁增福每逢碰到烦心事，就会邀约孙二爸，爬上这不高但陡峭的马鞍山，坐在山顶子上边看家乡这青山绿水，边摆谈所遇到的人和事，倾吐郁结在心中的块垒。

看到坐在山顶子上的梁增福，孙二爸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二爸呃，告诉您老人家，我不是因为这封举报信影响了我竞选村主任的事而感到难过，而是这让我想起了玉珍，以及同她当年朝夕相处的那一段美好时光。说到此处，有泪不轻弹的男儿，又特别是性情刚直的梁增福，不禁眼圈红了，泪光闪闪，往事在他记忆的脑海中闪现……

3

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到读后来的高一，梁增福和杨玉珍都是同班同学。同样贫困的两个家庭，磨练出两个农家子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要强性格。除了在家里做活路两人都是妈老汉儿的好帮手外，在学校，两个人的学习成绩也是伯仲之间，不相上下。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并没有使他们成为“敌人”，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长大的他们惺惺相惜，心中互生倾慕之情。然而，这两颗互相吸引的心，却因为梁增福的辍学而中断了。

梁增福读高一时，他前面的两个哥哥，大哥在读大学，二哥在读高三，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供他继续读书了。读书期间，一天最多吃两顿饭，那时留下的记忆，梁增福印象最深的就是饥饿！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供他读书时吃，更别说拿钱去买来吃。看到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了供三个儿子读书而埋头在地里辛劳刨食的妈老汉儿，梁增福主动提出不读书了，就是挨妈老汉儿的骂、打，他都坚持这个念头：不读书，出去打工帮衬妈老汉儿，供大哥、二哥继续读书。

辍学后的梁增福不愿像妈老汉儿那样在地里刨食。他看到村里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出去一年回来后都光光鲜鲜的，穿得伸展不说，那股子洋盘完了的炫耀劲儿，就说明在家修地球，再辛苦也刨不出金山银山，比不上外出打工。

梁增福想自己年龄还小，又刚开始打工，跑远了不好，还是在近处找个活路先做到，等有了些阅历后再远出不迟。于是，他来到绵阳。果然，人家一看到瘦小的梁增福，还没等他开口就叫他走，表示不会用他这种小工。梁增福抱定讨口子不嫌馊稀饭的决心，终于打动了一家机械厂招工的领队，领队是个略显胖的中年妇女，看到瘦小的梁增福，心里起了同情心。于是，梁增福到这家机械厂当了一名车工。

瘦小的梁增福懂事、勤快，爱学习，很快就得到领班师傅的喜欢。师傅见他喜欢看书、学习，推荐他上了电大夜校，两年学习下来，梁增福就取得了大专文凭。此时，杨玉珍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去读大学。一是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二是女子家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所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最终要成为人家的人，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同时，懂事的杨玉珍也主动提出不读书了，她看到瘦弱的妈老汉儿苦苦支撑着这个贫穷的家，风雨飘摇中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她的心不禁隐隐作痛。

这一年，打工回家的梁增福同高中毕业回到家里的杨玉珍相遇了。过年了，那时的乡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老的、小的、年轻的，都赶着趟儿地往生产队的晒坝跑，聚在一起吹牛、打逛子。而疯得最起劲的要数这群情窦初开的姑娘、小伙，追打、嬉笑，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在这乱哄哄之中，杨玉珍静静地、远远地望着梁增福。现在的梁增福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样子。他衣着光鲜，个头明显长高了发福了。国字脸，寸头，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展现出男子汉粗犷的阳刚之气。而此时的梁增福也同时注意到了杨玉珍。贫穷的生活，并没有影响到杨玉珍的成长发育：饱满的胸脯，似要把紧绷的灰布衬衣钮扣挣脱掉，圆润的身材被一身短小的衬衣、灰粗布裤子紧紧地包住，一头粗密的乌发扎成粗大的马尾辫子似瀑布流淌在后背上。光洁的额头垂着的留海下，一双大而黑白分明的眸子忽闪闪的，桃红的脸庞，挺直的鼻梁下的双唇樱桃般诱人，整个人迸发出少女十足的青春与活力。

这一互望，深藏在梁增福、杨玉珍心中的已经渐渐淡忘、相互倾慕的情愫如同打开闸口的水，猛然间在两颗年轻的心中荡漾起来。

哟，看上人家了？肩膀上“啪”的一声响，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孙春桃，你个死女子，吓我一大跳。杨玉珍嗔道。

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孙春桃转到杨玉珍的当面，挡住杨玉珍的视线，拉着杨玉珍的双手，偏着头忽闪着双眼，嬉皮笑脸地追问道。

莫乱说啊，人家现在发达了，城里的女子都看不过来，还看得起我这个土包子？杨玉珍话虽如此说，心中却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

等到起，我去帮你问下梁增福，看他是不是变了……

还没等杨玉珍反应过来，丢下这句话的孙春桃，转眼间就跑到了梁增福的面前。

姓梁的，现在发达了哦！晓不晓得你的梦中情人天天都在想你呢？孙春桃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听了此话的梁增福“唰”地一下脸就红了。

孙春桃，你说谁是谁的梦中情人？

你和杨玉珍噻，别以为瞒到起，人家就不晓得！

4

就这样，一旦窗户纸被人捅破，一切都变得自然起来。过年后，梁增福主动约杨玉珍、孙春桃一起到浙江去打工。梁增福在绵阳当过两年多车工，到浙江后就在织布厂负责车床的维护，杨玉珍、孙春桃就在织布厂织布。

两年后，梁增福、杨玉珍靠打工积攒了一笔钱。头脑灵活的梁增福发现了一个商机：四川人在这边打工的多，但普遍吃不习惯那边菜的味，仍然喜欢川菜的麻辣味。于是梁增福盘了个饭店，同杨玉珍、孙春桃打伙开起了川菜馆，生意一下子就火爆得不得了。

耳鬓厮磨，相处日久，感情日深的梁增福、杨玉珍准备结婚了。但他们要照顾生意，根本没时间回老家办酒席，两人在相馆照了合影照，叫老乡带回去，找人帮忙办了结婚证。

一直以来，孙春桃都把对梁增福的爱深埋在心中。外表看似大大咧咧的孙春桃，其实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她深知增福和玉珍二人的心心相印，即使自己十二万分的努力，也不能把增福从玉珍的身边夺走。论长相、身高，孙春桃都要比杨玉珍逊色些，虽然她也长得不赖，红扑扑的瓜子脸，杏眼柳眉，身材上可谓丰乳肥臀。但除了这个因素外，杨玉珍的温柔、贤淑，以及她的善解人意等性格特点，孙春桃自知是赶不上的。况且她们从小长到大，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闺密，孙春桃也不愿意破坏梁增福和杨玉珍的那份感情，同时更不愿意失去这么多年来她与梁增福、杨玉珍这份弥足珍贵的友情。

但友情之外的男女感情，是很难约束的。孙春桃时不时地总会表现出对梁增福杨玉珍感情弥深的妒意。特别是增福和玉珍办了结婚证后，一直跟自己住在一起的杨玉珍离开了她，同梁增福如胶似漆，做起了恩爱夫妻。每当看到梁增福杨玉珍两人手挽着手出双入对时，一股莫名的酸楚令她煎熬万分，无力自拔。

5

时光易逝，转眼之间，三年过去了。忙于饭店生意的梁增福杨玉珍一直没带小孩。如今，钱也赚得不少了，又特别是饭店经营走上了正轨，有专门打理饭店生意的大堂经理，梁杨只管当好老板老板娘就可以了。于是梁增福、杨玉珍决定带小孩了。

孙春桃也带着这份难熬的感情过了三年，男朋友介绍了不少，就是东不成西不就。决定了带小孩之后不久，杨玉珍果然就怀孕了。这样的消息对孙春桃来说无疑令她更难受。三年的煎熬令她对男女情爱麻木异常，她处在增福和玉珍之间，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是怎样一种关系。

孙春桃在得知杨玉珍怀孕的消息后，积郁在她心中的这段难熬的感情终于突破防线，爆发了出来。她再也无法面对增福和玉珍二人，于是她决定出走，离开他们。

这天，一直有早起习惯的孙春桃却没有出现在增福和玉珍的视线里。饭店吧台上，一张写着“我走了，不要找我。祝你们幸福！春桃”的纸条被杨玉珍看到了。

春桃！杨玉珍在内心深情地呼唤。作为闺密，杨玉珍对孙春桃是十分了解的。她晓得孙春桃一直深爱着梁增福，她这么多年跟着自己和梁增福，除了跟她是闺密外，孙春桃想着的就是能天天见到梁增福，并为此忍受着难以承受的感情煎熬。在她孙春桃看来，也是值得的。给她介绍了一个个的男朋友，这其中不乏优秀甚至堪与梁增福比肩的，但心中有了梁增福的孙春桃，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男子了。

深知受了如此伤害的杨玉珍能体会到春桃的痛和苦，她抓起纸条就冲出饭店。一心挂念着孙春桃的杨玉珍，在她冲出饭店时，被一辆急驰而来的大货车撞得象一个皮球一样弹出几十米开外，当场气绝身亡。此时的杨玉珍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后来的事情再简单不过。孙春桃其实并没走远，实际上她并不是真正愿意离开对她十二分好的闺密和她暗自苦恋着的梁增福。她只不过想以此假出走，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而已。

孙春桃几岁时，妈老汉儿就相继离世，留下她一个人被大伯收养，从小就缺少家庭温暖的她，还经常被顽皮的堂兄孙大坚欺负。自从有了好朋友杨玉珍，孙春桃的生活才有了暖意和亮色。因此，她像生命一样珍惜着与杨玉珍之间的姐妹情。同时，虽然她内心挚爱着梁增福，但为了心爱的人幸福，她也心甘情愿自己受苦，而不愿意破坏梁增福和杨玉珍的感情。

杨玉珍遇难的噩耗传来，孙春桃又急又气，羞愧不已。她一度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去陪伴另一个世界的好姐妹。没有了闺密杨玉珍，而在马鞍村那个所谓的“家”里，算起来她也不过是大伯喂养大的一只可有可无的小狗，也不值得她有什么可留恋的。好在那段时间，一直钟情她的一个河南小伙终日陪伴其左右，最终感动了她。心灰意冷的孙春桃跟着这个小伙远嫁他乡，自此失去了音讯。

6

受到更大打击的当然是梁增福。美丽、善良、贤惠的妻子早上起床时，还在自己眼前有说有笑，眨眼之间就与自己阴阳两隔了。同时失去的还有他和玉珍的爱情结晶——他们共同孕育的希望。

妻子没了，孙春桃也了无消息，灰心丧气的梁增福转让了酒店，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乡。他一心要做的就是孝敬自己和玉珍的妈老汉儿。杨玉珍是家中的独女，妈老汉儿就生养了她一个。为了便于照顾，梁增福修了一大院房屋，把玉珍的妈老汉儿接过来，与自己的妈老汉儿住在一起。

生活还得继续。梁增福虽然内心很悲痛，但他不能在两边的妈老汉儿面前表露出来，不能伤了含辛茹苦养育他们的老人们的心。同时，为了生活，他不能坐吃山空，还得继续挣钱，才能过上好日子。梁增福通过多方打听，当时搞运输很来钱。于是他用剩余的资金买了两辆货车。却不料真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话。行驶在雨雪天的秦岭时，一辆货车打滑，无耐之下只有往山上撞，彻底报了废。接着不久，另一辆货车出了车祸，人亡车毁。买车贷款、雇用驾驶员的赔偿金，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梁增福拥有几十万元资金是称得上真正的富翁的，如今一下子变成了欠款几十万元的“负翁”。

失去了挚爱，事业遭受重创，一段时间，梁增福独自把自己关在屋里，整天都不出门。他一时曾想到自杀，一了百了，去陪另一个世界的爱妻。

就在这时，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英雄孙明文孙二爸走进了梁增福的生活。在孙二爸的眼中，梁增福是生产队里难得的好后生。因腿部严重受伤，必须靠拐棍才能行走的孙二爸，从来就没被困难吓倒过。回想起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战友，能活着，孙二爸就觉得很幸福了。为此，他放弃了进荣军院生活的良好待遇，主动申请回家乡务农，靠自己养活自己。他曾娶过妻，几年后妻子就过世了，没有生育儿女，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个人生活着。

见到走进来的孙二爸，梁增福马上站起来，自小时起，孙二爸就是他眼中的英雄。没等他开腔，孙二爸就给他讲起了抗美援朝战争中那些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的战友，他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对待生活中的诸多不如意……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梁增福本来也是一个不服输的硬汉子，孙二爸的人生感悟，一下子让他心里陡然亮堂。是啊，想想那些战争中失去年轻生命的革命前辈，自己的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自己还年轻，还有妈老汉儿需要照顾……

春节期间，听到在西藏当兵的大哥说，这几年西藏在大搞建设，建筑工地上的活路多得很。梁增福听后就有了想法，春节还没过完，他就召集村里几个有想法的年轻人商量，准备组织一批人到西藏去揽工程，然后他就到区上建筑师资格培训班报了名，参加培训。春暖花开时节，人员组织得差不多了，梁增福也拿到了建筑师资格证。

贫穷山村的洗礼，从小妈老汉儿的言传身教，培养了梁增福干什么事都从小处着眼、踏踏实实的习惯。到西藏后，梁增福的建筑队不像其他建筑队挑三拣四，熬价钱，而是有活路就干，价钱嘛，听凭人家看到给。如此很快赢得了口碑，站住了脚根。活路经常是这宗还没干完，就又有人找上门来请他们干另一宗。以心换心，看到这拨四川人无论干活，还是待人，都很实诚，人家也不亏待梁增福他们，价钱都给得很合理。

弹指一挥间，三年后，梁增福的建筑队就发展成为一个大型建筑公司，工程遍及藏区各地。

7

事业的成功，渐渐冲淡了梁增福心中对失去爱妻杨玉珍的痛楚。五年过去了，他现在最迫切的想法就是回家乡去看看。看一看一年一年渐渐老去的他和玉珍的妈老汉儿，以及久没看到的家乡，如今的面貌变成啥子样子了。

想到回家乡只是聊解一下思乡之苦，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梁增福只是简单收拾了行李，对公司近期业务稍作安排，就出发回四川绵阳市龙安区马鞍村的老家了。

就是这趟他认为最简单不过的回乡探亲之路，却又一次改变了他接下来的人生。

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贫穷的家乡仍是原来的那副模样。

下了出租车，梁增福站在这座并不高的马鞍山的山垭口，看到的景像留给他心中的只是隐隐的痛。

回到家，放下行李，看到日益衰老下去的妈老汉儿，梁增福鼻子一酸，眼泪水差点掉下来。在村里，他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孙二爸。这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斗的老英雄，五年过去了，现在又是啥样子了呢？

梁增福在家忍住的眼泪水，在看到孙二爸后，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坐在院坝里的一棵大核桃树下，正在编篾背篼的孙二爸，当看到从屋角走过来一个高个儿、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时，仍不失士兵的灵敏，迅疾抓起放在身旁的拐棍撑着站了起来。但毕竟是在战斗中伤了左腿，当想迈开步子迎上前去时，他还是大幅度踉跄了一下，稳了下桩子，才勉强站稳。

是增福啊！五年以来，梁增福最大的变化就是发福了，但还是一眼被孙二爸认出来了。

你身子骨变了，但你这个娃的精气神还是没变。

正如孙二爸所说，梁增福作为男子汉的那股子英武气丝毫没减。而孙二爸呢，除了身子骨在五年的岁月里按自然规律衰老了一截，但他那种在生活中遇到任何困难也不颓废的精神，在他那双有神的眼盯住你看时，仍然给人以力量。

人未变，物却变化大得认不出了。五年前的土砖坨子的瓦房，本就破败了，如今，青草几乎长满了整个房顶，长期被雨水冲涮后，土砖坨子的墙体残缺、坍塌、露口了……而孙二爸就住在这样的房屋里。

梁增福流泪了！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杨玉珍的墓周围桃红李白，麻雀、喜鹊、黄拐子等鸟儿在树枝上跳跃鸣叫，仿佛在代表杨玉珍欢迎梁增福的到来。杨玉珍生前最喜欢花花草草，无论走到哪儿，也无论生活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喜欢种些花草，伺弄它们，乐此不疲，而她犹喜家乡的桃花、李花。因为在这贫穷的山村，没有兰草、君子兰、红豆杉、沉香树、罗汉松等这些名贵花木，不缺的就是长在这农家屋旁、以及田边地边、山坡上的桃树、李树。

而留给梁增福印象最深的也是桃花、李花下玉珍的美丽倩影。桃花下的玉珍的脸庞白中更透红了，而李花下的玉珍的脸庞红中白得更好看了。春天的气温虽然已经回暖，但倒春寒使得天气时不时耍点小脾气，又特别是穿行在这山林中，还是有些寒意的。但青春昂扬、热情四溢、热恋中的梁增福，还是不免一阵阵燥热袭遍全身。看到梁增福红彤彤的脸庞，玉珍善解人意地会投入梁增福宽大的怀抱中，允许他亲吻自己的脸庞，激情之中，两人也会深情相吻。而玉珍口中那股有点像青菜、又有点像莴笋或者是油菜苔的淡淡的蔬菜味儿，以及初吻时她那丰润而微微颤动的唇，是梁增福当年拥吻玉珍一生不变的记忆。

玉珍，我来看你了。话一出口，梁增福又一次流泪了。他不是因为在玉珍的坟前忆起同玉珍的美好时光而流泪，而是几天来，他看到一成不变仍是这样贫穷落后的家乡而流泪。

玉珍，我昨晚想了一晚，也是一夜未眠，决定把公司交给春桃的兄弟打理，自己留下来搞家乡建设，一定要把家乡变个模样！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生养了你我的家乡。玉珍，你也一定是跟我这样想的吧？

呀呀……呀呀……

鸟儿的鸣叫，仿佛是在替玉珍回答着梁增福：

要得……要得……

8

从玉珍墓地出来，转左向上，梁增福从马鞍山腰继续往上爬。当他坐在马鞍山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览这个生养他的小山村时，不禁百感交集。

马鞍村的整体地貌就象一口炒菜的平底锅，整个村子都被锅边连绵起伏的山脉包裹起来。这连绵的山脉，从山脚下进村口往上横向看，就像一副马鞍。而站在马鞍山的最高处环向看，山脉就像一条跃动的龙。龙尾就是这个像马鞍子的地方，同时也是山脉最高处。接下来，从龙尾处环向看，逶迤的山脉就像龙摆动身躯，在快要接近龙尾时，起伏的山脉却猛地向内一转，与龙尾之间留下一个豁口，扎进这口平底锅的锅心，而锅心则是碧玉般的一湾水，似这条龙的龙头深埋其中，似在饮水，又似在吐水。

这面积约有十亩地的一湾水和这条饮水的龙，据说还是跟白马有关：

白马回天庭后，受到了严厉的处罚，在整个天庭传得很开。一日，负责益州（马鞍村当时所辖区）这片降水的黑龙，在天庭领受今年降雨任务后，路过马鞍村时，联想到白马当时的狼狈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却不料一个响亮的喷嚏打下去，在马鞍山里形成了这十亩见方的一湾绿水。

黑龙吓了一跳，但一想到益州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玉帝是不会晓得的，也就不以为意，就没及时向玉帝报告。也是它运气孬，正巧白马赶来找它的马鞍子，晓得黑龙嘲笑自己，十分气愤，回天庭后就报告了玉帝。

没有得到圣旨，就敢擅自降雨，这可是犯了天条。玉帝震怒，把黑龙贬在这马鞍山，命它守住这湾水，直到干涸。你想啊，有龙守住的水，龙头天天对着这湾水哈气，哪会干涸呢？当然，这也是玉帝故意惩罚黑龙的。所以，直到现在黑龙还守在这里，没法走脱啊！

这么一方山青水秀的地方，由于受道路不畅等条件制约，至今也没甩脱贫穷的帽子。那么，马鞍村发展最大的制约因素是什么呢？梁增福的目光望向龙尾处的那个垭口。

回想回乡的那天，出租车从山脚行驶到垭口处，途中被颠熄了两次火。狭窄、陡峭、坑坑洼洼的烂泥巴的黄土路，坐在车里，颠簸得像坐在摇篮里。短短一千多米的山路，好半天才爬上山来。出租车司机抱怨说，早晓得是这个烂路，就是给十倍的钱也不来。

下了车，油光铮亮的皮鞋踩在黄泥巴路上，立马就陷了大部分的鞋帮，待到走回家门口时，已看不到鞋子的本来面目了，只看到一脚的黄泥巴。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当年最流行的一句话。梁增福认为，要改变马鞍村的贫穷面貌，修好路也是马鞍村首先要抓的大事。

要连通马鞍村与益昌镇的通道，就要修通垭口外通向益昌镇、垭口内串连起家家户户的村组道路。

垭口内外，均是弯曲坡陡的千余米山道。然而，除此垭口外，别无他途。这个垭口作为枢纽的重要性，老祖辈就口口相传着一个故事：

据传，很久以前的某天，村里突然来了一个童颜鹤发、摇着一柄拂尘的道士，指着连绵的山脉对一群放牛的大人碎娃儿说，你们这个村子被一条龙环抱着，虽然里面的财散不出来，但外面的财也被它挡住了进不来。如果不想法子，你们这里会世世代代穷下去，没有出头之日哦！

哈哈哈……道士的话引起了早就习惯这样过日子的乡民们的哄笑，其中不免一丝嘲笑。

道士对乡民们的哄笑并不以为意，摇了摇头，显示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儿。就在他欲转身离去时，乡民中一位有一些见识的老者见道士面对众人的嘲笑不恼不怒，觉得这个道士有点不一般，于是紧跟几步，上前稽首问道：请问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道士见老者还有些礼数，不失为可教化之人，于是指着垭口朗声说道，你看那开口之处，就是命脉所在，人运、财运均在此生门。

听了此话，老者正待收回目光详问，道士已不见了踪影。

故事虽然传奇，但老祖先用故事表达的意思却印证了如今的现实。

多年的打拼，培养了梁增福果敢的性格。说干就干！他不用动员乡亲们出资修路——梁增福晓得，就是动员，贫穷的乡亲也拿不出这动辄上百万元的资金——就自掏腰包，修建了村道与乡道接通的水泥路。

福娃子真不错，有良心。

……

梁增福的义举，在村里，得到了无论老少还是男女的一致夸赞。

然而，就在他雄心勃勃，自掏腰包准备一鼓作气修通村里的村组道路时，没想到麻烦还是来了。

当然，村里的绝大多数乡亲都是感恩梁增福的。因此，无论是占自留地，还是包产地，或者砍几根树子，拆点草房棚棚等等，大家都说，你梁增福看到办，你哪门说就哪门弄。修路这么多的钱你一个人都出了，我们还有啥说的呢！

拆迁这个最难的难题，梁增福用行动和诚心感动了众乡亲，他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难事了。

然而，问题最后还是出在拆迁上，而且还是出在未婚妻秦夏梅的二爸秦光明身上。

俗话说，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所以，用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成了大问题了。无论房屋的拆迁费给多给少，秦光明就是一个态度：不拆！

秦光明这些年在绵阳剑南市场做干杂生意，赚了不少钱。他家房子背后是笔直的青岗岩石的大山。房子前除了院坝，坎脚下就是两米不到的黄泥巴村道，而村道外就是深不见底的这一湾绿水。因此，无论是村道修建，还是今后的安全畅通，都需要拆迁秦光明的房子。

秦光明口口声声到处宣扬拆房子会损了他家的风水，实际上，村里人都心知肚明。多年在外经商，秦光明当年修的那点土砖坨子房子，由于家里长期没人住，缺少维护，已经是破破烂烂，现在就是估破天，也值不了几个钱。况且，他现在也不缺那点钱。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纠结，村里绝大多数人不晓得，那就是这么些年来，秦光明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结没解开。当年，秦光明一直暗恋着杨玉珍，没想到杨玉珍选择的却是梁增福。现在，事业有成的梁增福风光无限，得到村里人的一致夸赞。当年情场失意，如今，原以为自己身家百万，事业已然很了不得了，没想到仍然远远地落在了梁增福的后边，而且显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秦光明是故意在跟梁增福过不去呢！

村道修建工程不得不停工了。

工程停下来，修路的工程车不能开起走，施工队不能说解散就解散，有合同摆在那里呢，不是马鞍村梁增福一方能定的。为此，责任方就得为停工天天要支付误工费等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不是纯粹的浪费吗？

几天下来，梁增福急得嘴上起了泡，村里人对秦光明的所作所为也气愤不平，但他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天下午，急火攻心的梁增福又爬上马鞍山顶，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忆昔思今。

秦光明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当年的光明哥，咋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儿了呢？

确实，对于秦夏梅和梁增福的婚姻，作为二爸的秦光明是极力反对的。理由很充分：年龄相差了十几岁不说，他梁增福还是个二婚。而秦夏梅不仅年轻漂亮，还是刚毕业的重点大学的大学生。

这不亏惨了吗？秦光明心中窝着一团火。当年你抢走了我的初恋情人，如今还老牛吃嫩草，想娶我的侄女？

秦光明的这些想法，是梁增福万万想不到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梁增福想到的只是秦光明对拆迁费的不满意，对他和秦夏梅感情关系的抵触。

福哥，你莫这么难过嘛！一阵和着香气的青春气息从身后飘了过来。梁增福晓得，是未婚妻秦夏梅来了。

自从杨玉珍走后的这么多年，梁增福对婚姻一直采取的是避而不谈的态度。时间一久，给他介绍女朋友的好友、同事见他心如磐石般的拒绝态度，大家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梁增福也几乎没了他还需要妻子需要一个家的念想了。

关闭已久的感情闸门，却在建设家乡的不长的一段时间里，被秦夏梅打开了。

正在梁增福准备投资修路时，秦夏梅大学刚毕业不久，在成都忙于应聘。当听她妈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她们马鞍村在外发了财的梁增福，要出资上百万修通村里接通外面的村道时，风风火火惯了的秦夏梅当即决定回家乡看看，这个早就传得神乎乎的能人，到底是个啥子样的人？

对秦夏梅来说，她对梁增福是一见钟情。而梁增福见到秦夏梅，眼中却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梁增福暗自钦佩。交通专业优大生秦夏梅，亮出一张道路设计图纸，不仅减小了施工难度，缩短了工期，还让梁增福节约资金十余万元。

知识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啊！梁增福自此对秦夏梅另眼相看，再也不把她当黄毛丫头看了。同时，秦夏梅性格开朗阳光，做事风风火火，不遮不掩，在梁增福的眼中，犹如另一种性格翻版的杨玉珍。杨玉珍含蓄内敛，而秦夏梅就如她名字中的夏字一样热情外露。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是男女产生情愫的重要基础，再加之梁增福、秦夏梅之间的郎有情妾有意，他们不可避免地走到了一起。

增福，你受委屈了！

伯母你咋回来了？梁增福看到，紧跟在后面的是秦夏梅的妈妈。

增福，明天你就可以带上施工队去拆房子了，秦光明这个怂货被我骂走了！

这是咋回事呢？梁增福疑惑地看着秦夏梅。秦夏梅呵呵一笑，一番话解开了疑团。

秦夏梅的妈妈是秦光明的大姐，秦光明兄妹三个，大姐上头还有一个大哥。他们父母去世得早，大哥在秦光明很小的时候就应征入伍当兵去了，后来一直在部队上。自小秦光明就是秦夏梅的妈妈一手带大的，后来还帮他娶妻成家，说是长姐如母一点也不为过。秦夏梅的妈妈也是命运多舛，丈夫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女寡母苦苦支撑着生活。秦夏梅感念妈妈的辛苦养育之恩，遂改随妈妈姓秦。

看着自己深爱着的人心急上火，秦夏梅心疼不已，但仅凭自己去做二爸的工作，是无法改变犟得如牛的二爸的主意的。眼看工程停滞不前，秦夏梅晓得，现在唯有妈妈才可能做通二爸的工作，于是打电话把这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长年在广州照顾大爸的妈妈。

秦夏梅原以为妈妈只是打个电话给二爸说下就是，没想到母女一样的性格，妈妈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当天晚上，见了秦光明，妈妈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数落：秦光明你现在长本事了，给老秦家真是争脸啊！我晓得你心里想的啥，不就是当年和玉珍的事吗？好，现在我告诉你，当年我晓得你喜欢玉珍，我是她的老大姐，当面去跟她谈过。你猜她是咋说的？她说，光明哥和增福哥论本事啥的都是女孩子选择的好对象，但就只一点光明哥不如增福哥——增福哥遇事总会先替别人着想，光明哥却只会一心想着自己。听了玉珍的话，当时就把我羞得不得了，只好作罢。我怕伤了你的自尊心，所以一直没给你说。没想到玉珍当年说的缺点，到现在你都还没改。增福自掏腰包给大家修路办好事，你不但不支持，却在这里为了当年那点陈芝麻旧事耿耿于怀。再说夏梅和增福的事，我当妈的都没说啥，你在里面掺和个啥？况且现在是啥时代了，枉自你还见过世面，还是这样的老脑筋！

你自己好生想下！

没等秦光明辩解，丢下这句话，妈妈就同夏梅回了益昌镇上的家。

你看吧，增福哥，这是二爸今天下午送给妈妈的纸条。

接过纸条，梁增福见上面写着：

增福兄弟：

没想到当年的情形是那样的，昨晚大姐告诉我才晓得。我真是羞愧难当啊！玉珍说得对，我现在不就还是这个样子吗？你一心想着家乡和乡亲们的事，我为了当年那点事耿耿于怀，真是无地自容啊！

兄弟，啥也不说了，我就明确表个态吧：房子你就拆吧，一分钱我也不要。都晓得的，我也不差那几个钱，就当为家乡建设做点贡献。为了长眠地下的玉珍安心，也是为了我不枉活这几十年。

此致

光明

2012年5月16日

转眼又两年过去了。换届时，梁增福被村民公选为村委会副主任。期间，他与秦夏梅喜结连理，有了可爱的宝宝，他的大妈就是杨玉珍，墓碑上赫然刻着“儿梁玉林立”。其中“玉”字也是为了纪念杨玉珍。

如今的马鞍村，又经过三年的发展，不仅道路通畅，家家建起了楼房，而且通过产业发展，“五百工程”（五百亩无花果、五百亩苹果、五百亩葡萄、五百亩桃子、五百亩柑橘）使马鞍山上瓜果飘香，农家乐星罗棋布。

老百姓是眼明心亮的。马鞍村的发展离不开梁增福的无私奉献和谋划、操劳。在公开推荐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时，梁增福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全村老百姓的公认。

然而，万没想到，选举在即，一封举报信却寄到了益昌镇党委甄书记的手上。

9

接到举报信后，益昌镇党委高度重视，立即召开党委会。会议讨论中，党委委员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一说匿名举报，内容很可能是假的，以此混淆视听，干扰正常的选举秩序，查证工作可缓步进行，选举工作也要正常开展，不能受此干扰；一说无风不起浪，敏感时期，公众人物，还涉及到干部人事，马虎不得，必须查清。

会上各执己见，莫衷一是。最后镇党委甄书记一锤定音：无论内容真假，查清后才能进行选举。这既是为了还干部一个清白，利于干部培养和成长，同时也给老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党委会决定：建立由联系马鞍村的党委副书记孙大明同志任组长的调查小组，具体从三个方面调查落实此事：站在相信干部的立场上，直接与梁增福核实情况；进村入户，与杨玉珍的亲属、家人，以及周边可能熟悉、了解此事的群众了解情况；到民政部门查证资料，确认是否是“非法同居”的问题。

三个方面调查反馈回来的情况是：梁增福承认与杨玉珍的关系。并说明五年间前两年是恋人关系，不承认恋人关系期间举报信所举报的“非法同居”关系，最后三年是办了结婚证，是夫妻关系；周边可能熟悉、了解此事的群众有的说有这回事，但说不确定到底有没有“非法同居”这回事，而一些不想沾染此事的群众干脆就回避说不清楚。至于杨玉珍的亲属、家人，他们明确表态，杨玉珍已经不在了，不想提起当年的伤心往事，避而不答；民政部门查证，确如梁增福所说办了结婚证，并且时间也是吻合的。

反馈的情况最终还是没有确证举报信所举报的“非法同居”问题。谁能证明梁增福同杨玉珍前两年没有 “非法同居”在一起？

10

走，增福，跟我回去。我给你找到证人了！孙二爸拉起坐在石头上的梁增福就要下山。

谁啊？

你说还有谁？孙春桃呗！

春桃？你咋找到她的？她回来了？

没有，她说让你先找到孙大明，再给她打电话联系，她有话要说。

原来，当年，对玉珍的意外遇难，孙春桃确实愧疚万分，继而远嫁他乡，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跟家乡联系。然而，孙春桃虽然对大爸一家人没啥感情，但对二爸孙明文从小就依赖有加。每当堂兄孙大坚欺负她时，都是二爸护着她，以至在二爸狠狠收拾了孙大坚后，孙大坚不但不敢再欺负她，见她反而躲得远远的。在孙春桃的眼中，二爸不但是战斗英雄令她敬重，同时还把他当作比亲生老汉儿还亲的亲人。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几年后，抛舍不下的孙春桃终于忍不住给她二爸写来了信。当然，问候二爸是一个因素，心中仍放不下梁增福也是原因之一。

但这一切都应孙春桃的要求，对所有人都保了密。

下山的路上，孙二爸向梁增福道清了这其中的根根源源。

增福哥，是你吗？你还好吧？

在孙大明的办公室，电话里传来孙春桃嘶哑的声音。梁增福明显地感到孙春桃在强压着自己的情感，才没哭出来。

春桃，这么多年，你在哪儿？当年的事不怪你啊！

呜咽之声终于传来，梁增福的眼眶也湿润了。

……

增福哥，你把电话交给大明哥。

停了好一会儿，又才传来孙春桃的声音。

啊，要得，好的……接过电话的孙大明，激动、兴奋的神色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

放下电话，孙大明拿出了手机。一番操作，几声“嘀嘀”之声后，孙大明就叫孙二爸、梁增福看他办公桌上的电脑。

看电脑？带着疑问，孙二爸和梁增福还是站到了孙大明的电脑前。一段视频出现在三人面前。

视频中的孙春桃说，二爸说了增福哥的事后，我就晓得肯定是那个孬货为了达到他的目的，才写了陷害信诬告增福哥的，他晓得凭正经手段他这辈子也选不赢增福哥的……时间紧迫，我就录了这段视频发给大明哥你，你是镇上的书记，又在调查这桩事……接下来，我就讲下当年玉珍姐跟增福哥的事，我以人格担保，他们当年是清白的……

视频中，孙春桃详细讲了当年她同杨玉珍一起在浙江一家织布厂打工、生活的具体情况。孙春桃说，打工的前两年，我同玉珍姐都是一起在厂里上班，一起住在厂里的同一间女工宿舍里。非但如此，厂里为了保证女工的安全，每晚不但要按时查岗清点人数，还有专门的巡逻队巡夜。而增福哥住在厂里的男工宿舍里，也是同女工宿舍一样的管理……两年后，我们出来打伙开饭店。当时饭店开张，生意好，走不脱，增福哥才托人带回他同玉珍姐的结婚照，在乡里办了结婚证。那时候，他们才住到一起的……

马鞍村村委会会议室里，全体党员和村民代表正在观看那段视频……

好了，同志们、乡亲们，就是没有这段视频，我想对增福同志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在大家的心目中也是一秆秤，称得是明明白白的。大家说是不是？

你这个怂货，就没干过啥好事！

会议室外传来的呵斥声打断了孙大明的话茬。只见村里开副食店的杨大汉像提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提拎着村里的二流子马三赖向会议室走来。

不关我的事啊，是有人指派我啊。一身酒气的马三赖像一只赖皮狗一样瘫坐在会议室的前台上。

这个怂货喝醉了酒，我听到他醉兮兮地吹增福兄弟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一追问，原来举报信是他弄的。

不是我，增福哥这么对我……这么对我们……对我们村这么好……我咋会害增福哥呢？是孙大……

好了，三赖，你别说了。梁增福立即打断了马三赖的话头。而站在身后的孙大坚，此时脸上青一股红一股……

事后，晓得最终瞒不过的孙大坚，主动去向组织说明了问题。

事情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清晨，站在马鞍山顶的梁增福向山下眺望，笼罩在轻纱般薄雾中的马鞍村是那样的静谧，似一个睡着的婴儿般鲜嫩，又似一位袅袅婷婷的少女般美丽。

增福哥，你看多美啊！依傍在梁增福肩头的秦夏梅喃喃而语。

是啊，山青水秀、产业蓬勃发展、满山瓜果飘香的马鞍村，面临的是龙安区全域旅游发展的大好机遇，马鞍山的那一边，西山公园建设如火如荼，接受辐射的马鞍村乡村生态旅游蓝图必将如诗如画……

现任马鞍村委会主任的梁增福，目光眺向遥远的东方——

朝霞满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