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路边上,有老太太卖瓢——就是葫芦锯成两半,用来舀水的那种,立刻下车买了一个,同车的朋友笑说,你只买瓢不行,还得买个水缸搬回城去。
朋友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人,知道这瓢,大都与水缸为伍。在乡村厨房里,一个胖墩墩的大缸怀抱一缸清水,稳稳地坐着,水瓢呢,浮在水上。平日里,缸上顶着一个高粱秸编成的盖子。主妇做饭,揭开缸盖,舀起水倒进铁锅里。男人从田间回来,大汗淋漓,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就喝。
当瓢还是葫芦的时候,它被种在墙根,不用浇水,也不用松土,它就泼辣辣地生长,不断伸长触须,覆盖了大半个土墙,蔓延成一道绿色的风景。很快,它就攀爬到墙头上去,还可能翻越墙,到那边的邻居家去。一棵葫芦,两家看花。
葫芦的花,是白的,在墙头上零散地开着。鸡们有时扑棱棱飞上墙,悠然踱步,有些花上有大青虫,鸡散步的同时,顺便吃个美食。
花渐渐枯萎后,就结成一个小瓜。瓜怀抱着自己做瓢的梦想,沐浴阳光雨露,一点点膨胀自己。不是所有瓜的梦想最后都会成真的。这时候的小瓜,常常被人摘了,清炒,很有味道。
往往只留一个葫芦。这葫芦慢慢就垂在墙壁上,腆起肚子来。主人用树枝架起来,才不至于掉下。秋风吹拂时,茎叶慢慢枯萎,这时还不摘,等到整个葫芦都风干了,拿在手里一晃,里面的瓜子隆隆然响时,这才取下来。
有时这瓢是结在邻家的,邻居就抱了来。主人找来锯,从中间划一道线,锯成很规则的两半。一半自家留着,另一半给了邻居。
初做成的水瓢,有淡淡的清香。缸里的水是从山上挑来的泉水,用瓢舀着喝,更甜。水瓢也有裂纹的时候,不要紧,缝补起来就是了。
瓢也用来舀面。母亲要包水饺,却发现自家面缸的面不够,就差遣孩子到邻家借一瓢来。孩子便拿着瓢去。这个瓢和邻家的瓢就碰到了一块儿,兄弟见兄弟,它们本来是一个葫芦嘛。
一个乡下孩子,是吃着一瓢瓢面、喝着一瓢瓢水长大的。
这个长大的孩子,有一天可能会离开村庄,从此把家乡变成故乡。等他到了一定的年纪,他就会发现,故乡是一个永不枯竭的湖,湖面上倒映着他永不老去的童年。他常常会从湖里舀起一瓢水,抚慰自己在异乡的孤独。
这舀起来的,是一瓢乡愁的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