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竞
(湖北省湖北工业大学,湖北 武汉 430068)
古琴乐曲“空灵”美学的思想之源是道家的美学思想。在道家的美学思想中,“无”是一个时常被论及的概念。老子《道德经》写到:“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古琴乐曲的虚静恬淡,大音希声,正是音乐中“有”与“无”﹑实体与空虚是辩证存在﹑相生相成的。
老子《道德经》写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意即只有排除外物干扰,清除心中杂念,使心灵处于虚空清净的状态,方可体悟“道”的灵机玄奥,其中所提出的“致虚极,守静笃”“涤除玄览”可以视为空灵审美的始端。在魏晋时期,正如竹林七贤一样,古琴乐曲的审美在当时由于过分强调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脱,认为只有用虚无﹑超功利的审美心理,才可获得“大美”与“至乐”,如《广陵散》,乐曲中形成了一种向往隐逸于自然而排斥世俗的音乐审美倾向,魏晋时期古琴乐曲的审美取向正是对洪荒高逸﹑洒脱超迈之美的崇尚。
由于魏晋时期古琴乐曲审美取向的转变,未能使古琴乐曲“空灵”美学得以完全独立发展,但它的产生形成了深远的影响。正是由于魏晋时期音乐审美的思想土壤,才使得来自印度的佛教音乐美学的种子,能在中土生根发芽而开花结果,最终使古琴乐曲“空灵”美学体系得以独立发展并趋向成熟。
禅宗的出现,以其特有的“悟”思想特性,全方位地开启了音乐空灵的美学世界。尽管“空灵”之类的语词尚未出现,但禅宗的音乐美学追求,正是对空灵的追求。禅宗主张从自然景象及日常生活中,去探寻人内心中那永恒的本体。在禅宗典籍《五灯会元》记载了一对师徒这样的对话。徒弟问:“如何是禅人当下的境界?”师父回答:“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在这一机锋中,“万古长空”是宇宙万物之本体的空与静,而“一朝风月”则是现实世界之变化的灵与动。禅宗的要义旨在人们从世间万物的生机中去参悟本体的静,以当下的“有”来觉悟本体的“空”。所以,禅宗并不主张摆脱尘世的纷扰,也不漠视生命的机趣,人们唯当凭借“一朝风月”的舟筏,方可驶达“万古长空”的彼岸。这就是禅宗的超克,不离此在,又超克此在。道家所追求的,是一种超离于世俗的隐逸与自由;而禅宗所追求的,是在对现世的包容中,不离当下而明觉本体的永恒。
叶朗先生在《美学原理》写到:“禅宗的超越,形成了一种诗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意境,就是‘空灵’。‘空’是空寂的本体,‘灵’是活跃的生命。”叶朗先生还说到:“禅宗所确立的空灵意境之美启示了一种新的审美体验,就是超越有限和无限﹑瞬间和永恒的对立,把永恒引到当下﹑瞬间,要人们从当下﹑瞬间去体验永恒……使人们了悟生命的意义,获得一种形而上的愉悦。”正如叶朗先生所说的那样,空灵这一审美体验,使人的心灵不再陷于无明与迷惘﹑焦躁与惆怅,而获得了本真的欢愉与恬澈,在当下的瞬间察觉到了本体的永恒,最终体悟了生命的真谛。
自唐代以来,禅宗的音乐“空灵”美学对我国的各种传统艺术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时至宋代,“空灵”已成为艺术的重要美学追求之一。在唐宋代的琴曲中,大量泛音与停顿的使用,体现了当时古琴乐曲对幽玄疏淡的音乐审美意趣。并且,由于受到了禅宗思想的影响,琴曲的演奏不再拘泥于传统指法,而注重乐曲的形式感与空灵意趣,古琴乐曲不仅仅是一种文人的闲情逸致,更是演奏者对自身绝对自由灵魂的个性表达。
而在日本,自禅宗传入之后,禅宗的“空灵”美学与其固有美学经过长期融合,已逐步发展为日本古典音乐美学追求的主流,并且在日本的能乐﹑扉句﹑水墨画﹑枯山水庭院等其他艺术门类中,无不渗透着禅宗的“空灵”美学。例如日本尺八﹑日本筝的演奏,正体现了诸如“幽玄”“物哀”“空寂”“闲寂”等属于音乐“空灵”美学的审美取向。而这些审美取向,深深影响了日本的古典音乐乃至当代音乐的发展。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的大量作曲家从日本禅宗音乐美学中抽离出了“灰”“奥”“间”等美学概念,开始着重进行对具有日本本土化的现代音乐的探索。因为这些作曲家对日本禅宗美学特质有着深刻的体悟,因此日本当代音乐在接受西方一波波音乐思潮的同时,始终能坚持本民族的音乐审美取向,所以在日本当代音乐中较少表现出反常﹑浮躁﹑迷惘﹑荒诞等审美取向,这些也许值得我们借鉴。
笔者认为,古琴乐曲是最具中国古典文人气质的音乐,也是一种东方音乐美学的最佳载体之一,从某种意义上看,我们可以把古琴乐曲“空灵”美学看作为一种最具中国古典音乐乃至东方音乐特质的音乐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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