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媒体在苏区社会治理中的作用探析
韩伟邹宾艳
充分运用各类媒体的宣传作用,传播革命理论,实现广泛社会动员,是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时期探索、形成的重要经验。苏区时期,中国共产党不止运用报刊媒体宣传革命理论、发布政策法令,更传播现代文明与科学知识,启蒙民众改造旧的社会,改变陋俗旧习,发挥着社会建设及治理的积极作用,推动了苏区社会进步。苏区报刊等媒体社会治理作用的发挥,既源于党的革命经验和媒体策略,又与媒体自身的社会功能及民众的文化心理有关。
媒介传播;社会治理;新闻史;川陕苏区;中央苏区
苏维埃时期,中国共产党通过报刊、广播等媒体形式,有效地传播革命道理,在底层动员中积极引导民众,不仅较好地辅助了革命运动,更引入了现代文明与科学知识,潜移默化地改造苏区人民群众的旧习陋俗,带动着苏区社会的进步。学界对苏区的新闻报刊及社会建设都有相当深入的研究,*既有的研究主要从新闻传播及社会建设两个方面展开,就新闻学的角度主要有陈信凌:《江西苏区报刊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陈信凌、李志:《论中央苏区报刊的传播功效》(《江西社会科学》2015年第8期);自社会建设或改造的角度有张玉龙、何友良:《中央苏区政权形态与苏区社会变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曾耀荣:《宗族和游民:苏区社会改造和社会动员的重要对象》(《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毕英涛:《川陕苏区禁烟运动的实践及历史特点》(《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黄东:《红色苏区婚姻改造述论》(《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谢开贤:《论中共苏区社会建设的历史经验》(《江汉论坛》2015年第7期),李奎原、齐霁:《中国共产党对中央苏区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苏区研究》2017年第1期),等等,余不赘述。但从苏区媒体之社会功能的角度分析,尚未能充分展开,仍值得继续探究。媒体并不限于报纸,大众传播学认为,“媒介即讯息”,*[加拿大]麦克卢汉著,何道宽译:《理解媒介》,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一切旨在传播信息的载体都可称之为媒体,中共在革命时期运用的媒体形式十分多样,包括报纸、期刊、广播、标语、漫画等等。本文主要以中央苏区、川陕苏区党的媒体为例,试图说明党的媒体在革命宣传动员之外,以进步观念推动社会改造及“治理”*社会治理是指为了维护和达成社会秩序,对社会领域的社会组织、社会事务和社会活动进行规范、组织、协调、服务、监督和控制的过程,其目的是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方式侧重政府、社会组织、公众的多元参与、依法治理。本文侧重从社会动员、社会改造等较为宽泛的角度来理解社会治理。参见马德坤:《社会治理思想的阐释与创新发展》,《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4月25日,第7版;李培林:《社会改革与社会治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的作用,并挖掘其跨越时代的有益经验。
中共自创立之初,就十分重视各类媒体宣传的作用,在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决议》中明确提出:杂志、日刊、书籍和小册子须由中央执行委员会或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经办。各地可根据需要出版一种工会杂志、日报、周报、小册子和临时通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决议》(192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新华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到了1922年,中共通过《教育宣传问题决议案》,要求在劳动群众中宣传自然及社会科学常识、普通集会组织方法等,更对农民的宣传提出特别要求:材料当取之于农民生活,尤其要指明农民与政治的关系,为具体的经济改良建议之宣传,如协作社、水利改良等,尽可以用外国译语,只求实质能推广农民运动。*《教育宣传问题议决案》(1922年),《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第3页。在大革命时期,国民党中央农民部创办了《中国农民》《犁头》等大批农运刊物,但这些刊物基本上掌握在共产党人手中。毛泽东还亲自主编《农民问题丛刊》,对推动农民运动发挥了重要作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共产党人陈翰笙、薛暮桥等主办《中国农村》杂志,刊登大量调查报告及论文,批评农村改良主义,*毕耕、刘瑞琪、柳杨:《党领导农村宣传工作的历史经验》,《光明日报》2017年2月10日,第11版。都产生很大的影响。中共这些早期新闻宣传政策文件及传媒实践,在革命动员、政策宣传之外,已经触及到社会改良与治理等诸多方面。
到了苏维埃时期,由于中共获得了较为稳定的革命根据地,党的新闻媒体发展更为迅速。1931年12月,《红色中华》创刊于江西瑞金,成为中央苏区创办的第一份中央机关报,该报铅印四开,每期四到六版,发行量约四万份,并根据革命需要,逐步由周刊改为三日刊。1932年2月,中共苏区中央局在瑞金创办了期刊《实话》,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之后,又创办《党的建设》,主要介绍党的组织理论,开展党内生活讨论。1933年2月,鉴于革命形势及宣传的需要,又将两刊合并为《斗争》,成为中共中央局的机关报,亦是指导苏区革命斗争的综合性刊物。*阳振乐:《中央苏区时期的党报党刊与党的建设》,《苏区研究》2016年第1期,第72页。事实上,中央苏区还创办了许多主题内容多样的报刊杂志,包括面向不同对象的《青年实话》《苏区工人》等,专业性的如《红色卫生》《苏维埃文化》,以及侧重军事斗争的《红星报》等。党报党刊之外,还有群众团体办的各类报刊,如《赤花报》《老实话旬刊》《赤色青年》《曙光报》《解放快报》等,据不完全统计,党政机关和群众团体先后出版的报刊杂志,总计有一百余种。*参见傅柒生、李贞刚:《红色记忆——中央苏区报刊图史》,解放军出版社2011年版,第82-88页。这还只是中央苏区的报刊情况,其他苏区亦有一些报刊出版,如川陕苏区有《川北穷人》《经济建设》《干部必读》等刊物;赣东北苏维埃创办有《党的生活》《共产儿童》《工农报》《青年实话》等报刊,总数近四十种。此外,苏区还有各类墙报、标语、宣传画等,它们成为苏维埃政权重要的舆论阵地,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渠道。
在无产阶级革命的背景下,苏区党的媒体具有鲜明的特征,它首先体现党报党刊的风格与立场。中共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党的媒体自然就需要积极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注意传播共产主义的思想,指示每个工人农民,中国革命是要经过工农民权革命,达到完全共产主义社会的最后目的”。*《中共六届二中全会宣传工作决议案》(1929年6月25日),《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第47页。1931年中共中央的决议批评了过去将党报作为单纯的对外宣传品、“空谈理论”等作法,提出:党报必须成为党的工作及群众工作的领导者,成为扩大党在群众中影响的有力的工具,成为群众的组织者;党报不仅要解说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策略问题,解说党目前的中心口号,同时要尽可能的多收集关于实际工作的文章,特别是关于党的组织任务的文章。*《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党报的决议》(1931年1月),《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第71页。在苏维埃政权里,新闻报刊发挥特殊的作用,“真正的发展了群众的本能,群众要做的事情和要讲的话,可以经过自己的新闻机关,披露斗争的事实,在群众中组织再接再厉的斗争”。如《红色中华》,“应该充分地登载苏维埃建设的带有具体指导性的论述和实际工作经验的整理,能够给各地实际工作的同志,以具体的指示,把工作结晶献给全体”。*阿伪:《苏维埃的新闻事业》(1933年8月10日),张友南等编:《中央苏区的红色文化》,中国发展出版社2016年版,第295页。正是由于苏区报刊媒体秉承党的性质,发挥党的喉舌作用,党的有关社会革命的进步观念得到传播,这也决定着苏区社会改造及治理的性质和方向。
苏区的报刊等新闻媒体,首先当然是服务于中共当时的革命任务,发挥宣传、动员等作用。但不容忽视的是,内容丰富的苏区报刊,传播了现代文明观念与科学知识,改变着落后的社会面貌,促进了苏区社会的发展进步。若从发展、变革等广义上来理解治理,那苏区党的媒体在很大程度上发挥着社会治理的功能。苏区媒体社会治理功能的实现,主要通过塑造典型或“模范”、宣传法律法令、普及科学知识等方式展开。
(一)通过媒体塑造“模范”,推广社会治理的鲜活经验
社会的善治,需要政府、民众等多元主体的共同参与,这其中,核心或模范人物的带动十分重要。而如何找寻核心人物,如何更好发挥其示范效应,一直是治理的难题。塑造革命的典型或模范,影响和带动更多人,是源自苏俄的经验,苏区充分借鉴、发扬了这一有益经验,进而推动着社会治理的展开。1933年《红色中华》报道了红军医学校的模范事迹:他们每个星期日帮助春耕,差不多每个同志都是自愿地参加,在耕田工作中,更能把红军的胜利、苏维埃发展的消息,很清楚地传达到群众中去,同时更能调查与宣传经济动员的工作,如节省运动、增加生产、帮助红军的战费等。这样耕田队也是宣传队。“在上课前和下课后,在住房前后,都有三个两个地在种菜种瓜,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小铲子,有的打水,有的拔草,各自愉快的劳动着。”*《红军医学校的生产运动》(1933年6月11日),赣南医学院苏区卫生研究中心编:《中央苏区医学教育资料汇编》,解放军出版社2015年版,第67页。这篇报道,不止宣传了红军医学校师生参与劳动生产的模范事迹,更传达了勤劳、省俭、互助的进步观念。1934年《红色中华》在头版位置报道了收集粮食运动中的光荣模范,特别提到瑞金县的黄柏区,不止是动员了区一级的工作人员,而且吸收各乡的同志参加突击工作,所以突击运动并没有妨碍各机关的经常工作,反而配合这些经常工作而获得伟大的成功,“在这次突击中作了光荣的模范”。*《收集粮食突击运动中的光荣模范》,《红色中华》1934年3月8日,第1版。这些报道,为苏区社会树立了劳动光荣的模范。
1934年《红星报》推出了两名模范医生的事迹:王斌同志,工作积极负责,很细心耐烦的医治伤病员。经常巡查病房,解答伤病员之询问,给伤病员以精神上的安慰。杜志贤领导六个医助司药报名加入医科函授班,“自己拿出大洋十二元来作讲义费,同时他对拥护全苏大会的运动也非常热烈,一个人买了一只八元多钱的羊子加上五元钱来慰劳大会代表”。*《模范医生》(1934年1月14日),《中央苏区医学教育资料汇编》,第109页。这里虽然更强调医疗界模范人物对革命运动的支持,但他们积极、细心的工作态度,热心社会公共事务的表现,无疑也是优化社会治理的重要精神资源。
在节省经费运动中,苏区报刊宣传了诸多典型人物和事迹。1933年《红色中华》报道了兴国县城岗区合作社的模范事迹,报道说该合作社响应节省一月伙食的号召,得到了全场一致的接受,“决定节省伙食一个月供给前方战费,在九月一日开始进行,全月统计共有大洋五十七元”。*《合作社举行节省运动》,《红色中华》1933年9月18日,第3版,亦参见钟日兴:《乡村社会中的革命动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31页。各地类似节省的事例,经苏区媒体报道的还有很多。苏区媒体还不定期推出了“努力节省经费,一切帮助给予战争!”*《努力节省经济》,《红色中华》1933年3月6日,第3版。的整版报道,有效地促进了苏区节省社会风气的形成。
社会的关键是人,社会治理优化的最终依靠还是人,故塑造“新人”、促进人的改变,是社会变革或治理的核心。苏区党的媒体通过模范人物及事迹推动政治传播,目的正在于塑造人、改变人,“使工农群众通过政治灌输获得新的知识,树立与革命意识形态相一致的情感与观念,提升参与政治的能力,成为改造社会的主体力量”。*何友良:《苏区制度、社会和民众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318页。如此,社会改造或治理的目标才能更好实现。
(二)通过媒体宣传党的政策法令,改造社会陋俗旧习
法制在现代社会治理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它对于增进社会团结、塑造集体意识有积极的效用。正如涂尔干所言,刑法体现的是一种集体良知的强烈状态,而民法和行政法“则是社会良知的一种远为温和的表现”,*[美]兰德尔·柯林斯、迈克尔·马科夫斯基著,李霞译:《发现社会》,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69页。故它们作为一种理智上的协议,有助于促进社会团结,进而成为社会治理的重要方式。法制作用于社会有多种途径,而媒体传播无疑是极其重要的,因为民众对法律制度普遍的了解既是依法治理的基础,又是促进社会变革的保障。
在苏维埃革命时期,中共诸多指向社会变革的政策法令,大都通过各类媒体向大众传播。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委员会颁布了内含着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新理念的《婚姻条例》,次月就通过《红色中华》全文发布,该条例提出了有关婚姻的三项原则,即“婚姻自由”的原则,“一夫一妻”的原则,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原则,以及“废除聘金、聘礼及嫁妆”等,*《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条例》,《红色中华》1931年12月18日,第4版。体现了新的婚姻观。随后颁布了修正的《婚姻法》,明确规定“凡男女实行同居者,不论登记与否均以结婚论”,前妻未再嫁又不能维持基本生活的,男子负有供养责任。这一新法令亦在1934年的《红色中华》上刊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法》(1934年4月),《红色中华》1934年4月26日,第6版。新婚姻法的公布,对苏区民众,尤其是妇女触动极大,据邓子恢回忆:龙岩白土之盂头乡只百多户人家,在婚姻条例公布后一个月之内便有36对夫妇离婚,同时又有36对新夫妇结婚。*邓子恢:《邓子恢自述》,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0页。管中窥豹,足见婚姻法及媒体的宣传对整个苏区社会的巨大影响。
苏区制定涉及广大农民权益的土地法令,及时通过党的媒体发布。1930年全国苏维埃大会通过《土地暂行法》,很快就在《红旗》上发布。针对土地法令执行中的问题,苏区及时作出解释,再通过报刊等媒体公布。1932年4月《红色中华》刊登《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法令的解释》,对土地法、劳动法中的具体问题作出解释,如就土地法第七条,“限定富农只按有劳动力的,可分一份坏田,无劳动力的,按人口来分,即是所分的坏田,只能少于有劳动力所分得的田”,*《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法令的解释》(1932年4月12日),韩延龙、常兆儒编:《革命根据地法制文献选编》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050页。这些法令及解释在媒体的公布,更好地促进了土地革命的开展,推动了苏区社会变革。
为适应革命斗争的需要,苏区通过媒体发布农耕法令,1932年《红色中华》刊登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有关“多种杂粮禁种毒品”的法令,其中要求多种杂粮蔬菜,以补充谷米的不足;同时禁止种植鸦片,“鸦片是最有害的毒物,是豪绅地主用来麻醉工农的工具,我们苏区内,应当绝对禁止”。*《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布告第十三号》(1932年11月),《红色中华》1932年12月5日,第3版。参见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等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政权系统(6)》,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24页。虽然禁种鸦片这一法令直接目的是解决红军的给养问题,但这一法令的实施,也在改革着苏区社会的陋俗。在川陕苏区,《川北穷人》报道了戒烟局的成效:苏维埃政府为解除我们劳苦工农的痛苦,特设戒烟局,精制戒烟丸,赠送穷人戒烟。据戒烟局医生报告,连日来戒烟的将及百余人,两星期内已有五十余人完全戒脱。*《戒烟局成绩甚佳》(1933年2月),《川陕革命根据地历史文献选编》编委会编:《川陕革命根据地历史文献选编》下,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695页。这篇报道,不仅宣传了戒烟局的工作成效,还普及了鸦片毒害身体的知识,对烟瘾者主动戒烟起到激励作用。
为了贯彻禁绝烟毒的法令,苏区还将禁烟与春耕运动结合推进,并通过媒体广为宣传。1934年的川陕苏区的《少年先锋》通过共青团员鼓励大家:现在正当是春耕的时候,我们共产青年团要领导全赤区的广大劳动青年群众一致的加紧春耕运动,多多的种洋芋及一切杂粮。我们要督促苏维埃大大的收集种子,帮助群众的需要,有计划的解决耕牛、农具问题,加紧春耕运动。……动员全苏区的青年加紧春耕,多多的种粮食,不要种麻醉青年的毒药鸦片烟。*其月:《加紧春耕运动和戒烟运动》(1934年2月),四川省档案馆编:《川陕苏区报刊资料选编》,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年版,第371-372页。对青年们开展禁烟和春耕的号召,有效地配合宣传了土地革命的政策,同时对改造苏区社会陋习起到积极作用。
苏区报刊不止宣传党的政策法令,还通过一系列鲜活案例的报道,帮助苏区社会建立新的价值观。1932年以来,苏区开展了反贪污浪费斗争,惩办并报道了一批反面典型。瑞金县苏维埃曾出现贪污浪费现象,一直未得到处理,后来中央政府秘书长谢觉哉到瑞金检查工作,通过后勤人员了解到相关情况。随后,派出高自立等调查员到瑞金县苏维埃驻地附近的群众家中住下来,对此进行明察暗访,掌握了部分干部贪污浪费的详实证据,以工农检察部的名义,报经中央政府予以惩处。*林海:《中央苏区检察史》,中国检察出版社2001年版,第103页。瑞金贪污浪费的反面典型事件,在1933年12月11日的《红色中华》报上予以报道,以示警诫。《红色中华》还专门作出号召,要求立刻开始节省每一个铜板,减少伙食费,该文说:“本报特向全体同志们作一最热诚的号召:以革命竞赛的方法立刻开始节省一个铜板,退回公债,减少伙食费运动!希望同志们迅速地热烈地响应我们的这一号召,于最短期内给予我们一个回答。我们不仅要登载你们光荣的革命竞赛优胜的成绩,同时还准备一些奖品,鼓励我们的优胜者!”*《努力节省经济》,《红色中华》1933年3月6日,第3版。这些新闻报道,不仅对干部产生警示作用,更对全社会节俭风气的养成起到积极作用。
1932年的《红色中华》报道了一起纠纷解决的典型事例:苏区成立后有少数毛姓分子,利用封建迷信煽动群众,把持了灌溉的水渠。而该乡第一村和邻近的合龙乡三千余石谷田无水灌溉。为此政府召集两乡群众讨论,决定打破迷信恶俗,便利春耕,由两乡决定打开水圳。后来又有毛姓分子将圳捣毁,违反了苏区土地法令而被两乡群众控告,于是苏区政府在该地召开会议进行了调解,结果使毛姓大多数群众也反对少数阻碍开圳分子。*《瑞金白露乡陂水问题》,《红色中华》1932年4月6日,第4版。这一案例的报道,宣传了党的土地法令,其报道中提及的调解的方式,也有助于社会和谐,在优化社会治理中,极具典型价值,便于其他地区参考借鉴。
苏区报刊还大量刊发了其它违反法令的典型报道,提高民众对苏维埃政策法令的认识。1932年《红色中华》报道了福建省苏维埃政府裁判法庭的一个涉及租佃关系的案例,其中称地主赖子春在土地革命后,仍旧到旧佃户家中收租谷,要他量出田亩租的款子,并且威吓他们,倘若不完租“看他红军红得一世吗?待白军回来你亦会死”。某一日,在水东街棋湾头让佃户赵又珍将他的租谷舂米送到他家食,最终受到法律惩治。*《判决书》,《红色中华》1932年9月27日,第9-10版。类似的案例报道还有很多,它们很好地配合了土地分配、婚姻改革等社会革命的开展,也为苏区创造的一个“新社会”提供了支持。
(三)通过媒体普及现代文明观念与科学文化知识,推动社会发展进步
“五四运动”以来,“科学”与“民主”就成为现代中国思想界的主流,但这些进步的观念多局限于北京、上海等经济、文化中心,中国广大的偏远落后地区并未及时接受这些新观念。甚至已经进行数年社会革命的中央苏区,“有些老婆太,虽不敢公开敬神,心里还是信神”。*《长冈乡调查》(1933年11月),《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14页。这些现象一方面说明地域广袤的中国存在发展的不均衡性;另一方面,也说明民众深受传统思想文化的影响,并将其融入了日常生活。革命不可能一夜之间消除这些思想文化,中国乡村社会潜存的“弹性结构”,仍对革命形成制约。*万振凡:《苏区革命与农村社会变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8页。尽管如此,中共及其领导下的苏维埃政权还是对落后的思想观念进行了改造,这其中就不乏报刊等媒体的作用。
对于苏区社会遗留的迷信观念,党的各种媒体也不遗余力地进行揭露和批判。1934年1月10日《红色中华》报道长胜县云集区列宁小学连续几天演“南无慈悲大士”的迷信戏,全村人吃斋,列宁小学的教员跪在“勒封显福大老爷”神位前,大叩其头,遭到批评反而强调“表演是群众大家要演的,没有什么办法”。*《开展反封建迷信斗争》,《红色中华》1934年1月10日,第4版。亦参见万振凡:《苏区革命与农村社会变迁》,第149页。该报还报道了瑞金祭拜观音事件,“隘前区苏主席也骑马去拜‘观音太太’,合龙区和云集区的裁判部长也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去烧香,还有洋溪乡的乡苏主席,带了二十多个儿童团员前去朝拜”。*《瑞金壬田区反革命活动》,《红色中华》1934年3月10日,第3版。这些报道虽然反映出苏区社会民间信仰非常浓厚,甚至政权中的干部都出现个别问题,但其传达的却是否定态度,并以这些反面典型作为示例,以教育说服的方式,更好地传播现代科学知识,进而推动苏区社会进步。
宣传男女平等的新观念,是苏区媒体报道的一个重点。1932年“国际妇女节”后,中央苏区《红色中华》报道了瑞金妇女节纪念的大会的盛况:沿途高呼口号,手持各色小旗,一时满场均有红旗飘扬,至一时许各乡群众已到齐,人数约六千余人,……会场中妇女情绪非常热烈,有高呼“反对老公打老婆!”“鼓动老公当红军”“劳动妇女解放万岁”等革命口号。*《瑞金第九区三八妇女节纪念大会盛况》,《红色中华》1932年3月9日,第5版。这类报道不仅真实再现了苏区妇女运动的情况,更在苏区民众中营造出男女平等的舆论氛围,对其他地区或未参与大会的妇女们起到启蒙、鼓动的作用。
为推动社会进步,苏区发起了广泛的社会教育运动,通过报刊鼓励民众,尤其是少年儿童学习识字。《红色中华》曾报道陕北苏区列宁小学的经验:教员李瑞亭教书方式很好,能引起儿童的兴趣,上课游戏,非常活泼,工作很积极。此外他又在本校内附设了一个新文字学习班,吸收当地青年壮年共九人,按期上课,现在这九个学员都能拼音拼字句。*《陕北教育总检查》,《红色中华》1936年12月8日,第4版,亦参见《中央苏区的红色文化》,第237页。川陕苏区1933年的《少年先锋》曾经发文说:小同志们,不识字就是瞎子。大家都来组织识字班、读报班,来提高我们的政治认识;多组织些列宁小学、模范学校,从斗争中来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军事技术。*冷赤哉:《加紧识字运动》(1933年11月22日),《川陕苏区报刊资料选编》,第373页。这些鼓励和号召,更好地帮助民众认识到受教育的重要性,激励更多的年轻人读书识字。
在医药卫生方面,苏区社会十分落后,民众遭受着疾病的痛苦。苏区为此展开了卫生防疫运动,利用《红色中华》《斗争》等报刊,积极向民众宣传实用的卫生防疫知识,1932年1月,《红色中华》刊登了苏维埃政府主席项英的文章《大家起来做防疫的卫生运动》。1932年春末,《红色中华》在显要位置提醒苏区军民:“夏天来了!……疾病肮脏和污秽,正要在这个时候来毒害我们!”“保证我们有铁一样的身子,武装上前线,粉碎敌人围剿!”*张高陵:《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社会工作》,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162-163页。除《红色中华》外,苏区其他报刊也开辟有很多科普专栏,所载内容涉及工业、农业、军事、医药卫生等各方面,成为苏区民众接受科学知识的重要载体。
苏区报刊还介绍经济合作社的先进经验,提倡发展合作社,提高经济效率。《红色中华》曾号召组建粮食合作社,鼓励中农、贫农、雇农自动入股,向社员收买谷子,谷价比市价高一些。合作社统一存储谷子,在青黄不接时,再低价粜米,*《发展粮食合作社,巩固苏区经济》(1932年8月30日),《邓子恢文集》编辑委员会编:《邓子恢文集》,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0页。既解决谷贱伤农问题,维护农民的利益,又维持苏区的粮食经济平衡。川陕苏区1934年的《经济建设》杂志专门介绍了合作社的有关事项,提出了当时合作社存在的问题,要求各县区经济委员会加紧向各乡群众宣传,发展合作社运动,合作社要建立“对外的购买的制度”,此外,“把社内消极怠工的、成份不好的、不爱学习的坏蛋清洗出去”,“要在一月之内努力把大烟戒掉”。*炳润:《改正我们的缺点,发展合作社经济公社》(1934年2月18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编:《川陕革命根据地史料选辑》,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83页。通过报刊指出合作社的缺点及问题,指明应该改善或发展的方向,不止是有助于巩固苏区的经济基础,更带动着社会的变革。
苏区的社会治理是党、政、群众多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媒体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或一种渠道,但报刊等党的媒体的社会作用及其作用方式,值得再作审视。通过报刊等媒体的宣传教育,苏区的社会面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革除革命前赣、闽社会严重存在的歧视压迫妇女、迷信、赌博、殴骂、盗窃、抢劫械斗等封建恶习陋俗,树立了社会新风尚”。*钟日兴:《乡村社会中的革命动员》,第188页。苏区媒体社会治理作用的有效发挥,既归因于中共既有的革命经验和娴熟运用媒体的策略,也与媒体自身的社会功能以及民众的社会文化心理有关。
通过媒体宣传政策主张,是中共一贯的经验,也是推动社会革命的重要途径。早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通过办报,就认识到革命与社会变革的关系,主张改造社会,把家庭、妇女、婚姻、风俗、习惯、宗教等社会问题,同政治革命与经济革命联系起来,认为这些都是“前代历史”形成的,“只有在政治革命及生产革命以后,烈火盛焰摧陷之”。*《共进社纲领及其章程》(1924年4月),中共陕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编:《共进社和共进杂志》,1985年内部资料,第36页。毛泽东曾以《时事简报》为例,具体说明党的报纸应如何打破群众保守观念,进而推动社会变革。他认为,在落后的农村、小市镇里,农民们消息不灵通、见闻狭隘,要扫除这一现象,办报纸是一种好的办法。红军做群众工作,编《时事简报》的目的主要是给群众看,这是发动群众的一个有力武器。决不可忽视这个方法,不注意编《时事简报》。做群众工作,要有计划地编《时事简报》给群众看。*《普遍地举办<时事简报>》(1931年3月),《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263页。中共在报刊的发行中积累了一些成功经验,如在农民俱乐部内设立读报团,“逢圩日读《斗争》、《红中》及‘通知’、‘阶级分析’等,每次最少五六十人听,多的八九十人”。*《才溪乡调查》(1933年11月),《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341页。类似读报团的活动在苏区广泛展开,“使党和政府的声音、报刊的发行工作与群众的实际需求结合了起来,凸显了报刊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陈志强等:《中央苏区时期报刊发行的途径与效果研究》,《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第71-72页。中共在社会实践中注意到,媒体宣传需要与普通民众的实际生活相联系,照顾他们当时的需要,特别是对文化比较落后的工农群众接受党的宣传,“党必须要充分利用工农群众实际生活中的每一个问题,特别是经济问题,鼓动他们为直接的经济要求而斗争,同时并且使群众实际经济生活与斗争的中间,认识到党的政治宣传口号”。*傅柒生、李贞刚:《红色记忆——中央苏区报刊图史》,第225页。因而利用报刊等媒体传播党的革命主张,在推动社会革命的同时带动政治革命,也成为中共革命重要的经验之一。
苏区报刊形式灵活内容多样,为民众所喜闻乐见。苏区民众文化水平有限,为了适应民众需求,扩大媒体社会效果,要求通过画报等通俗方式,宣传革命道理。中共早就提出:为要适合于一般工农群众的兴趣,与一般比较落后的女工、童工、苦力工人、农民的文化水平,党必须注意编印发行画报、画册及通俗小册子的工作。党报须注意用图画及照片介绍国际与国内政治及工农斗争情形,画册则用联锁画附加通俗解释编成小册子,与一般通俗小册子都注意解释各种政治与革命的理论问题。*《中共中央六届二中全会宣传工作决议案》(1929年6月25日),《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第55页。在语言文字方面,苏区报刊力求短小精悍,用通俗易懂的口语写作,并且形式多样,如瞿秋白创办的《工农报》,不仅通俗易懂,还广泛采用“短评”“故事”“山歌”“连环画”等形式,成为一份生动活泼的综合性通俗报纸,深受苏区工农群众的欢迎。*傅柒生、李贞刚:《红色记忆——苏区报刊图史》,第159页。正是因为苏区报刊采取了贴近民众需求的办报办刊思路,将高深的革命理论与通俗的语言、生动的图画结合起来,大大提高了传播的实效,促进了社会革命的实现。
媒体自身的社会功能,对民众心理文化产生积极的影响。正因为媒介即讯息,是人的延伸,媒介对个人与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因为对人的组合与行为的尺度和形态,“媒介正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加拿大]麦克卢汉著,何道宽译:《理解媒介》,第19页。人的认知因素、行为与环境影响三者之间构成动态的交互决定关系,对于不同的个体和环境而言,三组相互作用的因素所施加的影响会发生变化,三组相互作用的因素的发展和激活是高度相互依赖的,这被称为“互惠性的相互作用观”。*参见[美]班杜拉著,林颖等译:《思想和行动的社会基础——社会认知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2-33页。通过媒体图像或信息的传播,受众的主体认识因素与其接触媒体的行为等,也会发生相互的影响。媒体及其营造的舆论,不仅能传播思想,实现社会动员,更能通过潜在影响,实现社会控制,进而作用于社会发展进程。*冯波主编:《传媒社会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10-212页。换言之,媒体不应该成为只为自己服务的特殊利益集团,“通过媒体,对城市、社会进行治理,可以起到或好或坏的不同作用”。*邱林川:《媒体与社会治理》,《开放时代》2017年第1期,第31-32页。按:从媒体规制出发,邱林川更多意指包括网络在内的媒体治理,作为整个社会治理的部分,而本文侧重于说明媒体在社会治理或社会建设中的作用。感谢2017年“批判传播学工作坊”中邱林川老师提示此点。对文化相对落后的苏区而言,普通民众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有限,故党的媒体成为重要的信息源;加之中国文化中“敬惜字纸”、敬重文化的传统,使得他们对报刊媒体容易形成一种信任感,进而对苏区报刊传播的新观念产生认同。通过媒体,普通民众的表达权、监督权也得以实现,很好地沟通了苏区党政与民众,促进着社会治理的优化,这也是苏区报刊社会作用得以较好发挥的内在因素。
由于历史资料相对有限,特别是苏区革命亲历者的日渐故去,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去全面准确评估党的媒体在推动苏区社会进步中的作用或成效。然而,在苏区发动革命、推动社会改造与治理的历程中,党的媒体发挥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当无疑义。更为重要的是,苏维埃时期中共创造性地运用形式多样的媒体促进社会进步,留下了不少有益的经验,至今仍值得继续挖掘并汲取。
时代飞速发展,科技也在不断变革,它带来了现代媒体的不断更新。当代中国已经迎来了“融媒体”的新时代,新闻传播呈现人人传播、多向传播、海量传播的特征,线上与线下、虚拟与现实,共同构成“一个日益复杂的大舆论场”,*杨振武:《把握好政治家办报的时代要求》,《人民日报》2016年3月21日,第7版。社会治理的媒体环境也面临更多的复杂性和新的挑战。然而,回顾苏区时期中国共产党通过媒体展开社会改造与治理的经验,并未完全过时,很多经验仍值得我们省思,特别是肩负着“领航”责任的党的媒体,更是如此。这些有益的经验至少包括:
第一,党的媒体必须要肩负社会责任、不断解放思想,在内容、体裁、形式、方法等层面创新党的媒体传播形式,适应分众化、差异化传播趋势,提高政治传播的实效,这是进步的社会理念得以为民众接受的前提与基础。解放思想也意味着媒体应有社会责任,“直面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直面社会丑恶现象,激浊扬清、针砭时弊”*杜尚泽:《坚持正确方向创新方法手段提高新闻舆论传播力引导力》,《人民日报》2016年2月20日,第1版。,正确地发挥媒体舆论的影响力,规制其负面效应,才能实现社会善治的目标。
第二,新闻传播必须要因地制宜,了解社会与民众的生产生活。媒体应注意调查研究人民群众的所急所需,更多贴近地方社会生活的实际,以适当的形式,传播群众喜闻乐见的信息,搭建沟通政府与社会公众的桥梁,提高群众对社会政策、社会理念的认同度,激发他们参与社会治理的积极性。当然,在大众化社交媒体时代,同时需要防止另一个倾向,即过分迎合大众的低俗趣味,在语言、内容方面走向庸俗化、娱乐化,这也不利于媒体正面作用的实现。
第三,党的媒体需要客观评价社会发展及群众认知等基本情形。媒体宣传需要有一定的时代引领性,但又不能过于脱离一时一地群众普遍的认识水平。否则,看似“进步”的理念宣传,可能会产生逆反的效果,*如苏区革命文艺的传播、新旧戏的转换中,出现了一些问题,代表革命的、“先进”的新戏不易获得认同,而“封建的旧戏”反而广受欢迎,这就显示出群众对革命文化的回应并不总是积极的,也反映出革命政权、社会、民众认识差异的问题,媒体过度地贬此扬彼,效果未必好。参见易凤林:《被打开的新空间:革命文艺与江西苏区农村妇女的生活》,《苏区研究》2017年第2期。不利于人民群众的接受,也不利于社会治理整体目标的实现。这就要求媒体本身对社会保持清醒的认知,同时在介入社会时保持一定的审慎。
Abstract:Making full use of varied mass media's social function to propagate revolutionary theory and promote social mobilization was a significant experience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 in the revolutionary period. In soviet period, the social media has not only been used to issue revolutionary theory and policy, but also been used to propagate modern science and culture. It helped locals to reform the old society, change bad habits, and promote the social progress. The positive function of mass media in soviet area was attributed to the CPC's revolutionary experience and media strategy. It was also related to the social function of the media and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the people.
Keywords:media propagation; social governance; history of journalism; the Sichuan-Shaanxi Soviet areas; Central Soviet Area
责任编辑:魏烈刚
OntheRoleoftheParty'sMediaintheSocialGovernanceofSovietAreas
HanWeiZouBinyan
10.16623/j.cnki.36-1341/c.2017.05.007
韩伟,男,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甘宁边区历史研究中心副研究员;(陕西西安 710065)邹宾艳,男,吉安职业技术学院党委副书记,讲师。(江西吉安 34300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协商民主与战时法治视阈下革命根据地社会治理经验研究”(15CSH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