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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法国汉学家伯希和(Paul Pelliot, 1878—1945)曾说过:“治‘中国学’须有三方面的预备:1. 目录学与藏书。2. 实物的收集。3. 与中国学者的接近。”“希望嗣后研究中国学问,须中外学者合作,以补以前各自埋头研究之缺陷,及使世界了解中国文化之真价值。”汉学家们做学问从文献学入手,这正是继承了中国文献学的传统。当代文献学大家张舜徽先生在谈到中国文献学时,总结历史,阐明近义,对中国文献学做了很好的表述。他说:
我国古代,无所谓文献学,而有从事于研究、整理历史文献的学者,在过去称之为校雠学家。所以,校雠学无异成了文献学的别名。凡是有关整理、编纂、注释古典文献的工作,都由校雠学担负了起来。假若没有历代校雠学家们的辛勤劳动,尽管文献资料堆积成山,学者们也是无法去阅读、去探索的。我们今天,自然要很好地继承过去校雠学家们的方法和经验,对那些保存下来了的和已经发现了的图书、资料(包括甲骨、金石、竹简、帛书),进行整理、编纂、注释工作,使杂乱的资料条理化、系统化;古奥的文字通俗化、明朗化。并且进一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条别源流,甄论得失,替研究工作者们提供方便,节省时间,在研究、整理历史文献方面,做出有益的贡献,这是文献学的基本要求和任务。①张舜徽:《中国文献学》,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9年,第3页。
张舜徽先生所讲的中国文献学的范围是中文文献。但至晚明以后,中国的历史已经纳入到全球史之中。晚晴之后,更是被拖入以西方世界主导的世界历史之中。这样,来华的传教士,做生意的西方各国东印度公司,驻华的外交官和汉学家留下了大批关于研究中国的历史文献,翻译了大批关于中国古代的历史典籍。由此,中国文化开始以西方语言的形态进入西方文化之中,关于中国近代历史的记载也再不仅仅是由中文文献组成。这样,西方中国研究中的文献问题就成为治西方汉学之基础,同样也构成了研究中国近代历史的重要文献。这里我们还简略掉了中国文化在汉字文化圈的传播和影响,那有更长的历史、更多的历史文献,或者以中文形态,或者以东亚各国的文字形态存在着,形成东亚文明史的一个整体。根据张舜徽的理解,我们可以说,在海外汉学的历史中也同样存在一个海外汉学文献学的学科领域。
就西方汉学来说,在西方汉学文献学中,目录学是其中重要的内容,而谈起西方汉学的目录学,则一定要从考狄的《西人论中国书目》(Bibliotheca Sinica, dictionnaire bibliographique des ouvrages relatives à l’Empire chinois)说起。
考狄(中国学界另译高第、亨利·柯蒂埃、亨利·考迪埃等)的家庭原籍法国萨瓦省,他于1869年进入中国,两年后就成为“皇家亚洲协会”中国北方分部的图书管理员,由此开始了他的汉学生涯。他1876年离开中国,1925年去世。考狄是一位极其勤奋的汉学家,一生著作等身,尤其在汉学和东方学文献上成就非常之大。但其一生影响最大的还是编写《西人论中国书目》和创办《通报》这两件事。
按照考狄的看法,较早编写西方汉学书目的是由Andreae博士和Geiger先生编辑的《汉字文法书广总目:汉学书目》(Han-tsé-wen-fá-chou-kouang-tsóng-mou,Bibliotheca Sinologica)①Han-tsé-wen-fá-chou-kouang-tsóng-mou, Bibliotheca Sinologica. Uebersichtliche Zusammenstellungen als Wegweiser durch das Gebiet der sinologischen Literatur von Dr. med V. Andreae und John Geiger. Als Anhang ist beigefügt: Verzeichniss einer grossen Anzahl ächt chinesischer Bücher nebst Mittheilung der Titel in chinesischen Schriftzeichem. Frankfurt a. M.。这本书目 1864年在法兰克福印行。在此之前,美国来华传教士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 1812—1884)在《中国丛报》(Chinese Repository)上也刊出过书目,皮聂罗(Pinelo)的《东方学书目概要》(Epítome de la Biblioteca oriental)。此后,德国汉学家穆林德(Paul Georg von Möllendorff (1847—1901)所编的《中国书目》(Manual of Chinese Bibliography, being a list of works and essays relating to China, 1876)是较早的一个汉学书目②参阅王毅:《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研究》上海:上海书店,2005年,第50页。感谢王毅提供该书书名原文。,而考狄所编写的《西人论中国书目》则是在前人一系列的专题书目和片段性书目的基础上完成的最为完整的西方汉学书目。《西人论中国书目》的第一版于1881年在巴黎出版时为两卷八册本(Paris: E. Leroux, 1878-1885),1893—1895年又做了增补说明;它的第二版,于1902—1908年出版(Paris:E. Guilmoto),内容比第一版有大幅增加,增补说明到了1922—1924年才出版(Paris: Paul Geuthner),民国二十七年(1938)北京文殿阁书庄影印出版“法国考狄编《西人论中国书目》”第二版一至四册),民国二十八年(1939)出版《补遗索引》一册。③相传陈寅恪先生从欧洲返回中国后,在清华国学院开始的一门课就是西方东方学书目,讲的就是考狄《西人论中国书目》。此后迄今,《汉学书目》至少有以下再刊本:台北成文出版社(Ch’eng-wen Publishing Company)1966 年本、纽约Burt Franklin出版社1968年本、希尔德斯海姆(Hildesheim)Olms出版社1971年本、斯塔滕岛(Staten Island)Maurizio Martino出版社1990年本、曼斯菲尔德(Mansfield)Maurizio Martino出版社1997年本及巴黎Hachette出版社2012年本。所据为1938年、1939年北京文殿阁书庄影印版。《通报》有“书目”栏目,在这个栏目中,分别在1892年、1894年、1895年刊载了考狄的《中国研究》(1886—1891)、中国研究(1891—1894)第一部分、中国研究(1891—1894)第二部分,这样考狄书目以书和论文形态先后在西方学术界亮相。
考狄之所以能完成这部西方汉学目录之学的奠基之作,与他在上海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担任图书馆馆长有关。这家图书馆虽然藏书的总量不大,但却“收藏了16、17世纪以来出版的关于中国和远东方面的外文图书”,被称为“中国境内最好的东方学图书馆。”④参阅《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研究》,第49页。我在《西人论中国书目》序言中讲述了贡献:
考狄的《西人论中国书目》在西方汉学发展史上的贡献是巨大的,尽管在此之前也有不少汉学家做了相类似的工作,但考狄是集大成者,在这个意义上,他是西方汉学文献学的奠基人。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考狄的《西人论中国书目》以下几点是我们应注意的:
1.《西人论中国书目》是首个最权威的西方汉学书目。在考狄书目之前,关于西方汉学的书目也有几个,但影响不大、流传不广。自从考狄书目出版后,其他关系西方汉学的书目基本上销声匿迹,考狄书目成为在西方汉学界最权威、流传最广、被西方汉学界完全接受的基础性书目。考狄书目之所以达到这样的效果和成就,是因为他所编的书目的权威性主要建立在两个基点上:第一,书目全。考狄书目所录入的书目是任何在此以前关于中国研究的书目所不可比拟的,数量之大要超出以前书目的几倍;第二,所记录的书籍和文献可靠。由于当时在编制这个书目时,他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绝大多数的汉学书籍他都能看到,因此,他在《西人论中国书目》中所提供的书目,绝大多数是他亲自过眼的,他利用的是一手材料,而不是拾别人之牙慧。考狄在编制目录的过程中也表现出一个汉学家严格的学术态度,凡是进入目录但未经他亲自过眼的书,他均标出星号,以提醒读者。因此,考狄书目提供的文献书目可靠性极大。⑤张西平:《序言:西方汉学文献学的奠基之作》,载考狄《西人论考狄书目》,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2页。
今天,在我们和德国汉学家魏汉茂先生的合作下,再版了《西人论中国书目》。同时,在全球范围内首次在《西人论中国书目》中增加了索引卷,这是在西方汉学文献学上的一个重要成绩。《西人论中国书目》只是反映了西方汉学文献学的成果,对于全球海外汉学的研究来说,建立全球多语种中国文化研究统一编目等一系列工作亟待进一步展开。同时,网络资源的开启则提供了另一个空间。本期发表王国强的文章,意在表达我们推进海外汉学文献学研究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