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儿诔”语言符码的多样互文性

2017-01-28 15:05杜永青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451400
大众文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符码晴雯互文

杜永青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 451400)

“芙蓉女儿诔”语言符码的多样互文性

杜永青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 451400)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儿诔”,在黛玉参与推敲修改后,形成了原稿与修改稿的互文,既悼晴,又悼黛。在此之前,宝玉奉父命撰写的“姽婳词”,不是作者的败笔,在灵魂深处,“姽婳词”中的“余意傍徨”与“女儿诔”中的“泣涕彷徨”的语言符码亦可形成互文。“女儿诔”除了悼晴、黛与林四娘之外,还是对己的一种预悼。这样一来,“女儿诔”和宝玉精神形成语言符码的多样互文性。

“芙蓉女儿诔”;悼己与悼他;语言符码;多样互文性

【资金项目】本文系2017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生态语言学视角下《红楼梦》称谓语多维性研究”(立项编号: 2017-ZZJH-286)的阶段性成果。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贾宝玉撰写了平生最长的一篇诗文,感情炽热,用语肯綮,一字一泪,句句泣血,是悼念诗文中的珍品。对此学界认为,此文明悼晴雯,暗悼黛玉,并且认为这样的精美华章和前面的姽婳词很并不协调——肯定“芙蓉女儿诔”,否定“姽婳词”,意即在“女儿诔”的前面安排“姽婳词”似作者的败笔。对此笔者臧否参半,另有所思,不揣浅陋,援笔为文,以期方家正之。

一、悼晴悼黛玉的互文性

学界认为“芙蓉女儿诔”明为悼晴,实为悼黛,此说表现了一种睿智的眼光,看出此诗文的玄机奥妙。但“明为悼晴,实为悼黛”的用语不太准确。在我看来,“芙蓉女儿诔”悼晴是名至实归。他的确用此文来悼念晴雯,在叙述了晴雯孤高芳洁的本性和与自己的交往情愫之深后,又用长文叙述礼教、环境对她的迫害,其间引经据典,以丽词华章抒心中之块垒,以史上忠烈遭谗之典泄胸内之愤懑,感情之浓烈,言词之凯切,实为一篇美文。一切都是悼念晴雯的,如果宝玉借悼念晴雯来暗悼林黛玉,这不符合宝玉的性格,——宝玉对大观园中的所有丫环姐妹都是一往情深的,他对人也是平等的,特别是对不幸遭遇的女孩子,他的痛悼之情是发自肺腑来自内心的。“明为悼晴,实为悼黛”的说法,实在是将宝玉对所有不幸女子之真情有所曲解。宝玉对黛玉当然是真情,对晴雯也是真情,不能因对黛之真而削弱对晴之真。在我看来,这篇催人泪下的悼文,之所以产生悼晴悼黛的双重效应,一来之于晴、黛悲剧命运的相似性;二来之于语言符码的衍指性,两者撞击产生泛指的契机在于宝玉祭完了晴雯,恰和黛玉邂逅,两人推敲改削“诔文”,先将“红绡帐里,公子多情”改为“茜纱窗下,公子多情”,最后两人定稿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由于黛玉的参与,形成了“女儿诔”宝玉原稿与黛玉的修改稿语言符码的互文性。由于黛玉的参与推敲修改,使得“女儿诔”内容丰富起来:——悼晴与悼黛的互文为义,是作者的苦心孤诣的艺术匠心的表现。

这种艺术匠心和人物的性格、修养、禀赋纠结在一起便能产生一种销魂夺魄的艺术力量。只有林黛玉听了更改后的“诔文”才“仲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没有林黛玉介入参与推敲修改“诔文”,这个“诔文”的互文性就不可能产生;没有林黛玉的特殊感受和这种感受与贾宝玉灵魂的息息相通,同样,“诔文”的互文性也不可能产生,所以说,那种认为“诔文”“明为悼晴,实为悼黛”的论述,虽然从字面上看有一定的道理,但实际上却是皮相之见,没有真正理解“芙蓉女儿诔”的思想实质和作者艺术安排以及语言符码衍指产生的奥妙所在。

二、“芙蓉女儿诔”和“姽婳词”的互文性

学者们在论述“芙蓉女儿诔”时往往把此诗文和前面贾宝玉所做的“姽婳词”对立起来,肯定“芙蓉女儿诔”,“姽婳词”,认为“女儿诔”是反封建的,“姽婳词”是否定农民起义,维护封建政权的,甚至认为认为在“女儿诔”前面安排贾宝玉撰写“姽婳词”是作者的败笔,表现了作者的矛盾性和局限性。这种认识相当普遍,几乎成为一种共识。但是,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管窥之说,没有认真阅读文本。仔细读两者的文本,似乎两者在精神层面上有诸多相通之处,透过语言符码的表层,我们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表及里认真阅读文本,两文可以成为互文。

否定“姽婳词”的最大因素是林四娘和所谓“黄巾”“赤眉”余党,不一定就是真正的“黄巾”“赤眉”的农民义军,任何社会动荡事例以打着农民义军的的旗帜,甚至打家劫舍的农村流氓无产者,他们在劫财是,也可以称自己为“黄巾”“赤眉”义军。和他们进行战斗的并非全部是反动的,为统治者效劳的奴才。在《红楼梦》叙述文本里,这里所谓的“黄巾”,“赤眉”余党只不过是社会不安全因素的一个代词而已。不能把对他们的态度当作进步与反动的准绳。即使是如此,贾宝玉在“姽婳词”里,也没有出现“仕途经济”“皇恩浩荡”等语。它的最大感慨是“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林四娘战死的消息传入京师时,“谁家女儿不伤悲!”“姽婳词”最令人深思的是它的尾声:“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馀意尚傍徨。”前两句对朝廷的讽刺否定,而对林四娘的牺牲没有肯定赞扬,而表示“长太息”。“姽婳词”写成之后尚有馀意和感慨在心中挥之不去。这“馀意”与“感慨”具有丰富的内涵,值得我们玩味和思索。在“姽婳词”里,宝玉肯定林四娘的勇敢坚强,敢于担当,但对林四娘的牺牲却没有明确表示赞扬,二是感到“伤悲”和“馀意彷徨”。在语言符码表层意蕴背后宝玉有诸多话不便说,不能说。在我看来,这“不便说”“不能说”的思绪和感慨与“女儿诔”中的“若寤寐之栩栩?乃欷歔怅望,泣涕彷徨”是相通的。“馀意彷徨”和“泣涕彷徨”两者可以形成互文。

“姽婳词”是在贾政的命题下,并在贾政的监督下援笔为文的,和创作“芙蓉女儿诔”的环境迥然不同,有命题的限制和表达的限制。贾宝玉不可能像创作“芙蓉女儿诔”那样自由驰骋,肆意尽兴地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考虑到两者迥然不同的创作环境,“姽婳词”有诸多违心之语,也有诸多“隐晦之语”,但在字里行间,还是曲折地表达了自己激烈的思想感情。“姽婳词”中有些话是说给贾政听的,诸如“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等。语言符码的表层意思,并不代表宝玉的真实感情。尾声的“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余意尚傍徨!”的弦外之音才是宝玉的真情之所在。读这样的妙文,切不可大而化之分地用庸俗社会学的思维来做简单结论。

三、“芙蓉女儿诔”悼己和悼他的互文性

如果把“芙蓉女儿诔”当作悼己的诗文也顺利成章,与这篇诗是对黛玉悲剧命运的预悼一样,也是宝玉对己悲剧命运的预悼。在七十八回时,宝玉经历了诸多伤感催肺的事件:秦钟因情而死,赵姨娘设符咒致使宝玉发疯,宝玉被贾政毒打,蒋玉涵遭追捕,金钏儿投进自杀,芳官遁入空门,晴雯遭污惨死,,……真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呼吸领会“悲凉之雾”愈多,宝玉对这个“遍被华林”的毒雾害人之深,毒辣至极的体会愈深。在他撰写“芙蓉女儿诔”时,他已预感到早晚有一天自己的命运会和秦钟、金钏儿、晴雯的命运是相同的。封建礼教、封建专制的大网是不会对己网开一面呢的。只要他坚持反封建礼教,坚持反封建科举制度,他无法逃脱悲惨的下场。但是,简爱抱怨有是贾府中的“宠儿”,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这些贾府中的当权者,都宠着他,爱着他。这些人对他的“宠爱”是真诚的,但是这种“宠爱”却受制于封建礼教和封建专制体制。因之,可以说这是一种“爱”的枷锁,在“爱”的形式人对人进行戕害。只要贾宝玉一天“我行我素”,这种“爱’的枷锁就一天不会解脱,在“爱”的形式的戕害就一天不会停止,双方的对峙将继续坚持下去。贾宝玉不会妥协,如果贾宝玉妥协了,那么,就没有这个光辉的艺术形象了;封建礼教和专制体制也不会妥协,因为它有几千年的传统,并且有民族集体无意识和个体无意识的支撑。到贾宝玉这个时代,封建礼教和封建体制开始收到质疑,但离它解体还有相当长的距离。贾宝玉对比的“呼吸领会”比任何人都深刻。

他的“芙蓉女儿诔”既悼他对晴雯、对黛玉、对四娘等,又悼己。他写道:“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罘罬。”意为“谁能料到恶鸟仇恨高翔,雄鹰反而遭到网获。”那么,“恶鸟”系指何人呢?泛指为封建礼教,实指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这时宝玉深深体会到即使亲如祖母,、母亲者,也决不会放过自己的。“芙蓉女儿诔”自悼的成分深蕴其中。他发出一种“抢天呼地”的声音:“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意即“那些鬼蜮阴险小人制造的灾难,那里是上苍嫉妒我们的深情!钳住那些长舌女才的烂嘴,我的讨伐无道也不肯从宽!剖开凶狠妇人的黑心肠,我的愤恨情绪也难消除!你在尘世上的缘分虽浅,而我对你的情谊却深入内心。”这里贾宝玉的愤恨情绪上通于天。剑指“阴险小人,凶狠妇人”。

那么,“阴险小人,凶狠妇人”又系指何人呢?当然有贾府中那些地位低下之人,以及仆人们,诸如赵姨娘、周瑞家的等人,但这些人不是决策者,他们当“阴险小人”可以,但当“凶狠妇人”却名实不副,因之,所谓“悍妇”者,实系生母也。看来,贾宝玉在亲情、爱情以及反封建礼教的三种选择中,他已经义无反顾地选择后两项了。舍前而选后,他的悲剧命运是不可避免的。“芙蓉女儿诔”的语言符码可以和贾宝玉平时的语言行事规划则形成互文。这篇“诔文”像预悼黛玉一样也是对自己的预悼。

一篇“芙蓉女儿诔”的语言符码能涵盖这么多人物的命运遭际,能有这么浓烈的感情,能和黛玉的修改稿形成互文,并能与“姽婳词”暗为互文,还与自己的平时语言行事规则形成互文,实是一篇奇文。它是一曲旖旎而凄凉的挽歌,是中国社会、文化几千年大变局酝酿时期能“呼吸领会”新意识的具有超经验品格的美文华章。

[1]曹雪芹,高鹗.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 红楼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

[3]李玲玲.互文性理论与文学批评[D].华中师范大学,2006.

[4]李治翰.红楼梦之文学语言研究[D].北京师范大学,1999.

[5]曹诣珍.《红楼梦》语言研究的对象及方法述略[J].红楼梦学刊,2004 (3).

杜永青,女,汉语言文字学硕士研究生,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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