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被接受的感动——观何云昌行为艺术作品有感

张秀慧 （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在读 100000）

难以被接受的感动
——观何云昌行为艺术作品有感

张秀慧 （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在读 100000）

艺术家何云昌在其大型学术梳理展《啊昌》现场带来了最新行为艺术作品《长生果》，还采用影像、摄影、装置等方式梳理展示了以往的行为艺术作品。显示出艺术家自觉扛起的耶稣式悲剧救赎，显出骨子里的浪漫、温情和理想主义。行为艺术作品不同于传统架上绘画，而是以一种立体的艺术形式存在，创作方法不再遵循传统的美学原则，呈现多样化，充满对视觉、伦理甚至人性的挑战。

何云昌；行为艺术

2016年7月10日，北京今日美术馆结束了艺术家何云昌的大型学术梳理展《啊昌》，艺术家现场带来了最新行为艺术作品《长生果》，还采用影像、摄影、装置等方式梳理展示了以往的行为艺术作品。尽管是影像和图片，但《一根肋骨》、《春天》等作品初看之下还是觉得血腥、震惊，让我想起之前接触过的另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一米民主》时也是这种感觉，当时强烈的感官刺激之后并未注意艺术家的名字，只是记住了这件作品，虽不甚了解，可这种强烈刺激下的印象始终挥之不去，看了梳理展《啊昌》后，很多疑惑被解开，细细体悟下，除了震惊还有更多的感动。

何云昌，1991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油画系，获学士学位，1993年辞职为职业艺术家，1994年开始作行为艺术，陆续有《破产的计划》、《金色阳光》、《与水对话》、《抱柱之信》、《石头英国漫游记》、《一根肋骨》等作品问世，形成独立完整的个人体系。这些作品植根于本土问题出发，将文学经典与现实问题结合，呈现了中国当代艺术切入现实的种种例证。

在此首先想谈论的是何云昌的行为艺术作品《一米民主》。《一米民主》又名《与虎谋皮》，是2010年在草场地灰色异形建筑艺术区表演的。“与虎谋皮”本作“与狐谋皮”，出自《太平御览》：“周人有爱裘而好珍羞，欲为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与羊谋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于重丘之下，羊相呼藏于深林之中，故周人十年不制一裘，五年不具一牢。”今意释为与老虎商量，要谋取它的皮。比喻跟所谋求的对象有利害冲突，一定不能成功。现多用来形容跟恶人商量，要牺牲自己的利益，一定办不到。单看这两个题目，便会意识到，艺术家将作品赋予一种深刻的思想和追求。

此行为作品的实施过程是，艺术家裸身躺在展厅里铺了白色床单的床上，选择身体右侧从锁骨下方到过膝盖的部位，由医师划一条深0.5cm-1cm，长100cm的伤口，全程拒绝麻药。在这个行为实施前，还有个投票表决此行为实施与否的程序，对那些投反对票的人，艺术家采取过恐吓、暴力威胁、苦心劝说等多种方式，使此次行为艺术作品表面看来是民主表决的结果。最终有二十多人参与了不记名投票，结果是赞成票12，反对票10，弃权3，以2票险通过。当时气氛紧张，从医师开始划的第一刀开始，艺术家因痛苦不由自主发出呻吟声，没用任何麻药的切肤之痛狠狠刺激了在场的20多人，马上，伤口渗出的鲜血顺着艺术家身体右侧流了下来，染红了白色床单。殷红的鲜血给每一位参与者的感官和心灵带来了无法言说的震撼，淡淡的血腥味让空气更加凝固。此时，大家瞬间体会到与虎谋皮的切肤之痛，追求所谓的民主需要的是血的代价。当时刚看到这个表演过程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血腥、暴力、眩晕，不知该怎样接受这种艺术形式，同时还有深深的不解，为何非要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去表达？

《一米民主》采取影射的方式，将讽刺虚假民主、追求真正民主的主题寓于其中，运用身体作为艺术语言，策划了一场刺激当下麻木人性、冷漠世态的事变，用自己鲜血的感染力唤醒人性、人权，不仅挑战了观众的下限，也挑战了社会对艺术理解的下限，更挑战了艺术家本人身体的极限。从国内美术发展的现状来看，虽然这种方式的副作用在于伤害身体，但由于此种方式的极端所在和对观者所产生的多重感官刺激，这些都会给观众留下深刻的记忆，这种记忆不一定是从专业的角度理解，甚至留下的记忆只有刺激和不理解甚至无限的谩骂。当下社会人心浮躁，猎奇心理普遍，这种谩骂会迅速传播开来。随着艺术大众化和平民化的发展，这种误解迟早会被重新认识，从长远看还是有利于当代艺术发展的。这种表达作品主题的极端方式虽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却会深深铭刻观众的心里，时间会诠释这些作品的意义所在。类似的作品，除了《一米民主》，还有《春天来了》、《一根肋骨》《涅槃》《海饮》《抱柱之信》等作品，都是艺术家用自己的身体表达对当下社会问题的看法。

作品《长生果》则是艺术家在今日美术馆一号馆二层大厅一张透明的茶几上，或坐、或卧、或立，不吃不喝，不离开茶几。他的身后是白色纱幔，周围是以纱布覆盖的浸泡过的花生。最终，经过艺术家三天水米不进的等待，花生发出了芽。这种不进食的方式实际上是古人的一种特殊的养生方式“辟谷”，“辟谷”源自道家养生中的“不食五谷”，是古人常用的一种养生方式。辟谷最早的记载源自《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此种方式虽缺少相应的科学依据，却作为道家的一种养生思想传世。当下社会更显浮躁，一切都急于求成，更像是快餐时代，经过理性思考和辨别后的静思静养更是少见，艺术家通过身体力行探讨适当的理念与智性的存在方式之间的关系。

不得不说，在形式上，行为艺术作品已超越传统架上绘画作品，不再只是简单的视觉艺术，还包括时间、空间、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以一种立体的艺术形式存在，创作方法不再遵循传统的美学原则，呈现多样化，创作材料既有传统绘画材料，又有电子屏、音响等现代化多媒体设备，最引人注目也最易引起轰动的材料还是人体本身。艺术家创作出的行为艺术作品让观众感觉到的不再是单纯的视觉美感，而是充满对视觉、伦理甚至人性的挑战。何云昌的作品即是如此。

在以上行为艺术作品中，艺术家频频以自己身体为媒介，将表达的主题切入社会现实，又从中国古代典籍中寻找文化元素。何云昌以身体作为艺术语言，为给当下社会有限的思考，唤醒大众在快餐时代的原始直觉，不惜屡屡承受本不必要的肉体之痛。这有着耶稣式的信仰和担当，又多次以极具震撼的“受难者”形象刺激着大众的双眼，这种满满的精神信仰和抱负使他的作品充满独创性和外部张力，细细感受，用艺术家自己的话说，这些作品都属体验式作品，用有限的肉体体悟神话传说中的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这些作品在让人震惊的外表下藏着无法言说的感动，也使他成为中国行为艺术领域的领军人物。

但行为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并不是无一弊病的。

行为艺术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于欧洲的现代艺术形态之一。其发展在其他国家也不算古老，传播速度却很迅猛，具体的定义也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中国的行为艺术是在1985年新潮美术时期（1985—1989）出现的，是中国艺术在现代化进程中向西方拿来的一种艺术形式，这一时期宋永平、宋永红兄弟的“一个场景的体验”、丁乙等人的“街头布雕”等具有行为展演倾向的艺术活动，普遍采用包扎或自虐的方式，这与同时代的年轻艺术家企图通过反文明、反艺术的手段来求得精神自由的价值取向有关，透露出对精神压抑的反抗，表达了艺术家寻求思想解放的时代愿望。或许行为艺术刚传入中国时就决定了此种艺术形式带有的反叛性和解放性，即使经过三十年的发展，行为艺术在中国依旧属先锋性艺术，因为这种艺术形式和传统绘画在创作手法、艺术效果上差距很大，即使表达的主题出于古代文学典籍，蕴含着浪漫的情怀，着眼于现实问题，可艺术家频频以裸体为作品元素，甚至依旧带有血腥和暴力，时刻刺激着大众的神经，长此以往，这种表达方式逃脱不了形式主义和噱头的嫌疑，单一的创作手法无法让行为艺术走的更远。相比昙花一现的行为艺术家所做的作品，何云昌自90年代初期起对行为艺术领域的不停探索让他成为中国当代行为艺术最持久的践行者之一，近二十年来的行为艺术作品视野宽广，观念系统完整，有着清晰的学术脉络，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目前这种先锋性艺术尚未被大众完全理解和接受，艺术家自觉扛起的耶稣式的悲剧救赎自然也无法被大众理解。随着资本积累时代的进化和大众对艺术包容性的增强，行为艺术的创作手法必然更加多样，创作媒介也会增多，以往常见的血腥和暴力或许会被让大众感觉更舒服的方式取代，对行为艺术的不解和谩骂也会随之消失，行为艺术作品表达的意义会更易被大众接受，艺术家自觉扛起的责任也会触动更多人的心灵，行为艺术发展的春天必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