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人性·人的存在
——史铁生《我与地坛》思想内容研究

2017-01-28 07:05温玉林广东省罗定职业技术学院广东罗定527200
名作欣赏 2017年5期
关键词:史铁生痛苦人性

⊙ 温玉林[广东省罗定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罗定 527200]

人情·人性·人的存在

——史铁生《我与地坛》思想内容研究

⊙ 温玉林[广东省罗定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罗定 527200]

《我与地坛》主要思想内容是对人情、人性、人的存在的思考。人情表现为两个方面:母亲对儿子的亲情,“我”失去双腿的痛苦;人性则表现为对欲望的思考。人的存在则主要表现为对生和死的思考,由此获得“人”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普遍感受。《我与地坛》以它思想的深度而触及了人类的普遍问题,由此而具有人类的价值。

人情 人性 人的存在

谈到人的存在,我们往往会想起加缪、萨特,他们把对“二战”恐惧的情绪写进了小说,把人的自私贪婪绝对化了,把“他者”当成恶魔和地狱。由于基督教文化的关系,西方人在遇到重大挫折时往往首先想到的是人的不可靠性,只有上帝才是绝对可靠的,只有天堂才是完美的。这很容易走向对人类的怀疑。

在20世纪80年代,存在主义文学传到中国后引起了文学界的普遍关注,那么我们中国的作家是如何思考人的存在呢?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被认为是“当代非常难得的、值得反复吟读的优美散文”。这篇散文以其深刻的思想和震撼人心的感情而使人感动。尽管是文学,但其中所包含的对人生和生命的思考,并不比哲学浅,在这里作者从个人的痛苦升华到了生命的伟大;在这里作者透过自己看到了生命永恒的流变;在这里作者对生命的存在做了更为深刻的思考。

《我和地坛》叙述的是作者从活得最狂放到发生意外的那一段时间的心路历程,期间他也通过暗线写了妈妈所承受的心灵重负,由浅入深地描写了人情、人性、人存在于天地之间的独特意味。

散文最表层是自己和母亲痛苦感情的描绘,主要写了两个方面:一是作者失去腿的痛苦,一是作者的母亲的痛苦,都很感人。与西方文化不同,作者没有把人世间虚构成一个苦难的地狱,而是写自己很幸运:有一个地坛让自己安静,有母亲的理解和关心。

尽管世界的发展总有规律可以寻找,但是有很多的偶然性。就个体来说,会走上什么道路,会有什么样的人生,更多的是偶然的情况决定,这也许就是命运。史铁生就是一个偶然的情况改变了他的命运,在活得正狂妄的时候,意外的车祸使他失去了双腿。因此,生活对他来说似乎失去了滋味。痛苦宿命般地落在他的头上,在生与死之间,在追求与失落之间,作者把笔触深入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把那惊心动魄的痛苦,冷静地传达给读者。

作者失去腿的痛苦主要是表现在他的空虚上,他没有工作,没有去路,忽然间什么也找不到,他所有的感情就是去地坛,他每天去那里就好像上下班一样。在寂静的地坛里,把内心的空虚打发。他熟悉了地坛的一切,熟悉了这里的树木,熟悉了这里的昆虫,就是远离了“人的世界”。作者把自己和别人隔离,可以想象是多么的痛苦。在这里他思考着自己为什么活:“一个人,出生了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他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降临的节日。”把死亡看成是节日,可以想象作者当时面对未来,在生存和死亡间艰苦地选择。

“人情”不仅仅写了作者痛不欲生的感情,也写了作者的母亲所承受的双重负担。

作者的痛苦可以宣泄出来,使自己得到某些平衡。实际上更痛苦的是他母亲。她不能把内心的痛苦和沮丧表现出来,这样会增加儿子的痛苦。她默默地承担着命运,不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这样她承受的痛苦是双倍的。每一次,儿子出去,她都默默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她担心儿子出事,但又不能跟踪儿子,只能偷偷去地坛看儿子,却不让儿子知道。她不仅仅要考虑儿子的生存,而且要考虑儿子的出路。不仅仅要照顾儿子的生活,而且要考虑儿子的感受。在地坛里不仅布满作者的车辙,也布满了她的脚印,她的母爱。作者带着悔恨的笔触写道:“当我不在家的那些漫长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她不仅要考虑儿子能否活下去,还要考虑怎样给儿子找到一条走向幸福的路。这都给一个母亲带来了深重的痛苦。

这些描写,深深地展示了作为一个母亲的伟大,让读者感动。

痛苦之后,作者终于尝到了人世的光荣,他的创作得奖了,这时他希望他母亲能分享他的快乐,但是他母亲却不在了。他失去双腿的痛苦已经消逝了,但另一种痛苦开始占据着他——失去母亲的痛苦,他追思,他细细地回想他母亲为了找他而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体会到了母亲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

这就是人世间的真情。在作者细致的笔触下,显得节制而富于张力。在这里,作者没有多余的铺饰,主要是通过白描的手法,把情感的历程真实地写出来,显得惊心动魄,催人泪下。这样写情就显得余味无穷。

人生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用“荒诞”这个词就能把这人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说个清楚?其实那只是无奈的表达。西方的存在主义者只是在哲理层面去思考一个离开了上帝的世界的恐怖,但是并没有进行深刻的自我解剖,萨特本人对于婚姻就很不负责任。相应地,西方存在主义也就陷入了极端个人主义的陷阱。

人生虽然是个人的,但是却离不开群体,命运其实是在整个群体中个体不同于别人的地方。作者开始思考命运,他把笔触放到了地坛里的其他人,十五年前的中年夫妇、热爱唱歌的中年小伙子、饮酒的老头、捕鸟的汉子、女工程师、最有天赋的长跑家。长跑家当然是个不幸的人,但更不幸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给了这个小姑娘,作者对此进行思考,终于发现命运很难说得上什么。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矛盾和差异的。是丑女造就了美女,愚蒙举出了智者,懦夫衬托了英雄,众生度化了佛祖。世界须要差距,失去差距的世界是一潭死水。因此,人性也就是在世界的差别中激发出动力的本性。

由于有了对人生的这种辩证思考,《我与地坛》对于人性就和西方抽象的人性论很不相同了。作者把个人的痛苦上升到对人类的思考。对世界的本质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也为自己的心灵带来了解脱。

当然,作者并没把笔触停留在此而是更进一步去追问人性,而这也是从自己的痛苦反思入手的,作者发现自己成名后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心灵平静,另一种担心在袭击着他,一种怕以后写不好的担心在困扰着他,这时作者实际上是害怕,害怕写作的题材枯竭,这是另一种痛苦。作者终于发现,人真正的名字是:欲望。作者发现一个极其矛盾的现象:消除恐慌最有效的办法是消灭欲望,消灭人性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消灭欲望。问题是:消灭欲望同时也消灭恐慌呢,还是保留欲望也同时保留人生?

在此作者已经深深地触及了“人”的“天性”,从对自己的思考转向了对人性的思考。

关于人性,事实上我国自古以来就有性善和性恶的争论。英国的休谟有谈人性的专著,解放以后,也有人性论的争论。史铁生对人性的认识最大的特点就是从自身体验出发,从自身的痛苦扩展到对整个人类的思考,而不是抽象地思考人性,这就给人以情感的冲击力,也更发人深省。

作者并没有在此打住,而是开始思考生与死,开始思考人生存在天地之间的奇迹,作者发现自己最终还是会消亡。他从苦痛中完全走出来了,从小我走向了天地的大我,最终完成了他对人生的参悟。

从历史的观点来看,人性从来都是具体的,是社会生产的制度、社会生产力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生活方式所塑造的,没有抽象的人性。史铁生先生从自身生活中体会到了人性是欲望,这是现代生活中的人性,是活生生的人性。

《我与地坛》更为深层的思考是关于生命和他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圈子,都有自己生活的空间和时间,这就是一个人的“世界”。真实的个体生命必然涉及到他的“世界”。但因为每个人的遭遇不同,他的世界也就不同,这就构成“人的存在”。“我”与“地坛”前者是个体的生命,后者则是他的空间,从文章的题目就可以看出这样一种关系,这种关系也是中国式的。“中国人言宇宙,宇指空间,宙指时间。言世界,世指时间,界指空间。又言天地,天指时间,地指空间。故中国人之自然观,乃是时空和合,融为一体的。西方观念则重分别,时间空间相异独立。”中国文化使得中国作家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总是把时间和空间一体化、灵性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史铁生进入地坛这个世界起初“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这个地方已经荒芜很久了,到处都是野草荒藤。这对于刚刚失去双腿、失魂落魄的作者来说,真是个好去处,他找不到工作,忽然间什么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就好像上帝苦心安排的一个去处,成为了作者的心灵避难所。

这里每一棵树底下作者都呆过,差不多每一米草地都留下了他的车轮印。作者弄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他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急于求成的事。

如果说,一开始这地坛只是作者心灵避难的一个地方,那么后来就成为了一个作者寻找生存之路的地方,后来他到这里来就是思考如何面对生。

作者逐渐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奇异的联想,对这里的春、夏、秋、冬产生了奇特的感觉。作者发现可以用一天、音乐、心绪、艺术形式、梦等和这里的春、夏、秋、冬进行对比,这是通感,其实是生命的感觉。如此细密的通感表明地坛这地方渗透了作者的人生。

在这个世界里,作者和其他的人的关系也很有意思。比史铁生遭遇更惨的苏联思想家巴赫金说过:“人实际存在于我和他人两种形式之中”,作者和地坛里的人似乎并没有构成很紧密的关系,他似乎是他们的观察者。看他们的行为,听他们的故事,和他们是平行线的关系,但正是这种超脱的关系,使“我”的存在更为特别——一个地坛观察者的角色,一个人生思考者的角色。

但岁月总会流逝,无论你以什么角色介入生活,最终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作者要思考自己的终极。他终于感受到了园神的诉说。是作者长期在地坛中,把地坛人格化了,还是作者面对时间的流变,而产生了新的想法?把天、地、人三者参悟透了?

散文最后,作者写道: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参照之际,正是它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那一天,我将沉静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出一个欢蹦乱跳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在此,作者把人和太阳作类比,把“欲望”看成是永恒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存在。只要不计较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人就像太阳一样永恒。在此,作者其实已经如巴赫金所说的“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他人,再在他人身上找到了自己”,这样,作者消解了对死亡的恐惧。

写到这里,作者的确可以说参悟了生死,他以一个文学家的笔触,以一个哲学家的思考,以自身的经历为基础,对人情、人性、人的存在做了非常深刻的思考,达到了超尘脱俗的境界。但是,这种参悟不是以否定人生,不是走向空无,而是肯定欲望的参悟。是积极的,乐观地看待人生、人世,催人奋发,导人向善。这是前无古人的灵魂探险。这种探险和西方不同,他们看人生,其终极预设了天堂和地狱。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以自己的经历对人生的问题进行思考,把个人的痛苦上升到对人类的思考,用诗性的笔触把人生的问题感性地展现出来,触及人类的普遍问题,因此他的作品具有世界性的价值。

[1]宋明炜.个人对生命的沉思《我与地坛》[M].陈思和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2]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3]北冈诚司.巴赫金:对话与狂欢.魏炫译[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作者:温玉林,硕士,广东省罗定职业技术学院中文教研

室文艺学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理论教学与研究。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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