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哲
[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 110035]
“道”在儒道思想中的差异与融合
⊙周铭哲
[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 110035]
“崇道”这一观念长期以来为道家所标榜,对宇宙自然的重视是构成道家思想的一大重要的组成部分。与道家相对应的,儒家思想更侧重于对人文的崇尚。而这一点往往被人们误以为是对自然之“道”的冷漠。可是实际上,对宇宙中生命意义之“道”的追求也是儒家的重要理想。真正的纯粹之“道”在儒道思想中发生了异变,却在二者当中有着交融互渗的特点。
道 儒家 道家 宇宙本体
儒家之“道”与道家之“道”实际上是整个宇宙生命本体,也就是真正的纯粹之“道”的有机组成。它们是这种纯粹之“道”的不同异变与演绎。因此,它们的内涵是不尽相同的。
儒家之“道”是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之上的,它服务于儒家的思想核心。这一思想核心便是“仁”。道家之“道”是以中国传统哲学为立足点的。换句话说,在道家思想那里,它是一种生命体验,它是对宇宙与人生意义的高度概括。正因为如此,“道”在儒道思想当中呈现为一种看似对立的状态,人们往往被这样的一种表象所迷惑。其实,这种对立并非意味着壁垒森严,完全割裂。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各自理论的不断完善,“道”在两种思想文化的交流过程中,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浑整与默契。
儒家思想由于以“仁”为核心,孔子认为“仁”就是“爱人”。因此,它的“道”势必要满足一定的社会规约,要求与他人建立起良性的关系。
孔子曾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人,游于艺。”不难发现,“道”在儒家思想当中是以“德”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它具体包括对正常人际关系的维护,对既定社会规律的遵循,对和谐处事原则的崇尚。宇宙中的“大道”本身也具有这样的庄严感,秩序感。可以说,儒家思想是这样一种“大道”在社会领域,伦理层面的一种流变。
“道”的这种体现在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当中可谓比比皆是。“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是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这些话反映了个人修养,也就是正身的重要性。而正身是维护与他人之间关系的前提。正身从表面上看是保障社会和谐稳定,但实际上,它是对宇宙本体之“道”的捍卫。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服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这三句话分别从事君、事父母、事国家三个方面表达了儒家在建立合理的人际关系与社会关系的看法:事君应忠、事父母应不怨、事国家应讲至德。
上述孔子的相关言论涉及的范围小到个人,大到国家。无论是正身还是处事,不管是为己还是为人,都循序渐进地为达成既定的秩序提供策略,从而形成一套完整的德性的思想体系。这一体系本身实际上是宇宙之“道”在儒学上的映射。
“道”在道家思想中主要集中表现为对“天道”的尊崇。这种尊崇一方面包括道家对世界本源问题的重视,对世界本源问题的探讨培养了中华民族认识事物的方法,并形成了看待世界的视角。另一方面,它也包括人们通过审视自然回归自身,得到一种在精神上获得超越的慰藉。因此,道家思想中充盈的“道”,给人们带来了一缕智性的光辉。
首先,在世界本源问题的探讨上,老子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在这里强调了“道”的自然性与无为性。同时他又认为“‘道’常无为无不为”。这就说明了各种事物不能够单凭人们的主观意识妄加干涉。这样的一种认识事物的方式拓宽了人们看待问题的视域。这样一种淳朴的自然之“道”有助于克服自己的内在贪欲,达到灵性升华。
其次,老子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他是从宇宙生成论的角度对世界的起源加以总结。在道家那里,世界起源于无名之“道”,这种无名之“道”是从宇宙本体的纯粹之“道”那里汲取过来的。与纯粹之“道”相比,它缺乏纯粹之“道”在社会中的整一与秩序。可是无名之“道”是具有启示意义的:正是因为无名之“道”是不能够用语言来形容的,人生因而就应该是崇尚“无为”的。正如老子所说的那样“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与“无为”相并列的,道家还提倡人们应当做到内心的虚静,即“致虚极,守静笃”。“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如常,知常曰明”体现的就是某一时段自然万物呈现出的平静状态。这种现象并非转瞬即逝,它是一种常态,人与自然在这里达到了高度的凝合,这就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样的状态已经成为人从自然当中获得的生命体验,更是富有启发性质的诗性智慧。
最后,道家之“道”给人提供了精神上的超越。这种超越集中表现在庄子“逍遥”的思想上。“逍遥”也作“消摇”,意思是悠游自得的样子。“逍遥游”就是没有任何束缚地自由自在地活动。在庄子那里,“鹏飞”“鲲跃”,都被认为是“有所待”的。其实,庄子认为的“无”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要有精神上的超越,也就是不为外物所滞,身不为形所役。所以他提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然而,“道”给人以精神上的超越在道家思想中是有其适用范围的,并不是什么都要超越。在庄子《逍遥游》中,尧以自己治理天下能力不及为名,想要禅位给德行高尚的许由,却被许由回绝:“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利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这段话一方面反映了许由无意于功名的思想,但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许由对尧治理天下的肯定。尧治理天下是有为的,许由肯定他的有为,充分表明了在许由的眼中所谓的有为乃是不妄为。但一旦有为得其所,就应该一以贯之,保持下去。其实许由的思想就是庄子思想的反映,也是“道”在道家思想中的表达。道家的名实之辩其实就是有无之辩。“道”给人精神上的超越,一方面,是要超越人们那些胡作非为的欲念;另一方面,也要摆脱纯粹的消极避世的想法。第二个方面在道家思想那里应该受到更多的重视。
儒道思想之所以可以依凭“道”进行交流,甚至融合互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两家所说的“道”在本源上是相同的,它们都是对宇宙本质的折射。因此它们在某些特质上也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孔子在《论语·述而》中曾有表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孔子在好古问题上与老子与彭祖相比,说明儒道思想借助“道”实现了交流。崇古之道为两个思想流派共同的理想。那么这一理想有何特质呢?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特质就是“善”。《论语·述而》当中,孔子有这样的说法:“‘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子怀念周公,是因为周公品性至善,品性至善是治国至善的逻辑起点。“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论语·泰伯》)表现出了舜、禹身居高位却不为己谋私利,这也是品性至善。在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中,崇古之“道”与崇古之“善”也是被鼓励与提倡的。“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这说明老子希望寻找的是真正的“道”,真正的“善”。有的学者认为老子不崇古、不崇贤、不崇古贤之道、不崇古贤之善,其实,这是对老子的误解。老子不崇尚的贤是那些使民争之“贤”,他们徒有圣贤之表,却无圣贤之实。老子认可的圣贤之“道”应该做到的是“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这样的圣人可以把生命置之度外,更何况是功名。这样的大圣大贤身上流露出的善的品质,是老子推崇的。真正的“善”,真正的宇宙之道应该是“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综上可以得知,“善”有利于万事万物自然运动,同时也可以增强整个社会秩序的和谐稳定,有助于人性的自然发展。由此可见,“善”是宇宙本体“道”的突出体现。儒道思想在“善”这一特质上达成了一种共识。因此,它突破了儒道思想坚硬的壁垒,实现了“道”在两种思想中的互渗。
如果说“善”是实现“道”在儒道两种思想浑融的重要质素,那么“气”,则是“道”在这种浑融下演绎的结果,并通过“善”表现出来。孟子曾有这样的言论:“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而当公孙丑向他询问什么是“浩然之气”时,他说:“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害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按照孟子的观点,“浩然之气”需要用正义去培养。“浩然之气”就其本身来看是无形无状的,但是它却可以通过“善”加以表现,从而呼应宇宙自然之“道”。韩愈在倡导古文运动时,提出了“气盛言宜”的文学思想。作者只有做到“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才能够做到“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答李翊书》)。也就是说只有内心充满“浩然之气”,才能够在文章中表现出“善”的品质,而这种“浩然之气”来自于对宇宙终极之“道”的体悟。
韩愈之后,苏辙、张戒、王夫之都曾受到这种“浩然之气”的影响。“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栾城集》卷二三)“古诗,苏、李、曹、刘、陶、阮……其情真,其味长,其气胜。”(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之首余)“文者气之用,气不昌则更无文。”(《古诗评选》卷五)上面提到的这些“气”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些“气”既无形,又致用。可见,“气”乃是连接儒道两种思想的线索,它是宇宙之“道”的衍化。自然会打上“善”的烙印,并通过“善”加以外现,并实现了万物的圆满。
“气”为“道”的衍化,文是这种衍化的表征。《文心雕龙·原道》篇体现得最为明显。“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光采玄圣,炳耀仁孝。”自然之“至道”赋予了文章以“文气”,古圣人在阐发文章的过程中也呈现出了光彩,弘扬了美德,实现了“善”。
①②③④⑤⑥⑦⑯⑰⑱ 周海燕:《论语通译》,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7页,第2页,第3页,第4页,第23页,第32页,第74页,第57页,第57页,第73页。
⑧⑨⑩⑪⑫⑬⑲⑳ 沙少海、徐子富:《老子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页,第62页,第75页,第101页,第25页,第25页,第10页,第3页。
⑭⑮ 张庚光:《庄子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页,第9页。
㉑ 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65页。
㉒㉓㉔ 陈洪、张峰屹、卢盛江:《中国古代文学理论读本》,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9页,第66页,第77页。
[1]周海燕.论语通译[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
[2]沙少海,徐子富.老子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3]张庚光.庄子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
[4]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
[5]陈鼓应.老庄新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6]陈洪,张峰屹,卢盛江.中国古代文学理论读本[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
作 者:周铭哲,辽宁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