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升[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048]
中国乡村现代化的反思——以《Hello!树先生》为例
⊙于家升[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048]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的城镇化步伐大大加快,逐渐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然而乡村现代化在促进乡村思想解放、物质生活富裕、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也造成了传统乡村文化失落、社会结构解体、乡村价值被抛弃等严重问题。本文采用文化研究和文本分析的方法,结合《Hello!树先生》中的影像呈现,来反思中国的乡村现代化进程。
《Hello!树先生》 乡村现代化 乡村价值
据有关数据统计,我国的城镇化率在2011年达到了51.27%,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标志着我国迎来了乡村社会迈向城市社会的拐点。然而,乡村现代化在带来城市文明的同时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美国历史学家艾恺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化是一个古典意义的悲剧,它带来的每一个利益都要求人类付出他们仍有价值的其他东西作为代价。”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市场经济确立,城市逐渐成为经济中枢,而乡村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则完全属于被动的位置。前后无任何衔接,略显唐突影片开头搬迁宣传车的高音喇叭不断播放着太阳新城的优点,希望村民尽快搬迁以利于瑞阳矿业公司的开业。我们可以看到煤矿企业和房地产公司强势介入农村,昭示了城镇化风暴已经席卷了树先生的家乡。影片中的农村以一片杂乱的房屋,破旧的街道,厚厚的积雪,墙上涂满杂乱的商业广告标语等满目疮痍的灰色调面貌示人。道路两旁的农田上则堆满了一堆堆的煤炭,乡村因为煤炭的过度开采,地下被掏空造成地面塌陷,村里断水。村口的老井也因过度开采造成的地下水位下降而枯竭,此外矿场放炮不时震碎居民家的玻璃和墙体。乡村在城镇化的进程中已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乡村的贫穷落后也表明了乡村的边缘化地位。二猪的煤矿对树先生家农田的暴力侵占,象征着乡村经济让位于工业化、城镇化的发展。总之,乡村被暴力地纳入城镇化体系,处于被动尴尬的境地,成为亟待抛弃和拯救的场域,而城镇化又仿佛是乡村的唯一出路。
载着家具的车辆不时逃离乡村,最后树先生的母亲也搬到了太阳新城,搬迁的宣传车不时地歌颂新楼房的好处,并通过赠送冰箱、彩电诱惑着还未搬离的居民。城市呈现给我们的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文明景观,冒着白烟的高架烟囱宣示着工业化的勃勃生机,树先生在农村常穿的衣服在城市里则显得脏乱破旧,不合时宜。影片最后天空被渲染成红色,大批村民兴奋地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希望纷纷逃离乡村,离开土地,向着太阳新城的幸福生活奔去。树先生开始也加入到逃离的人群,最后却在旷野上一棵参天的古树下驻足,他抚摸着这棵树苍老的纹理,而那些奔跑的人群早已忘却了这棵许久以来就生长在村落土地上的古树。对古树的遗忘,实际上是对传统乡村“根”的遗忘,沉默的乡村在现代化过程中被边缘化,被自己养育的乡亲所抛弃。
乡村现代化进程中所裹挟的城市文化冲击和消解着传统乡村文化。树先生最初的工作是村里的汽车修理工,村里的街道上挂着各种商业广告牌,村口时常停靠着等待拉活的黑车,农民仿佛已经离开了土地,被纳入到现代化商业体系中。然而乡村现代化进程中所裹挟的消费主义、拜金主义等现代城市文化却冲击着传统的乡村文化,“传统农业文明中的乡土亲情、宗法习俗与人伦情理在工业文明唯利至上的原则下分崩瓦解”。树先生上前制止放学路上打架的小学生,其中一个小孩说道:“你谁呀,你算老几?”传统乡村教育中对长辈要讲礼貌的道德品质不复存在,代之以长幼的无序。费孝通认为传统的中国社会是基于地缘和血缘构成的礼俗社会,讲究尊卑和长幼有序。然而乡村现代化所造成的农民价值观念、信仰体系的深刻变化使得传统乡村伦理道德规范的约束力和认同感逐渐减弱。影片中二猪依靠自己的姐夫是村主任,承包了村里的煤矿,他穿着皮衣、戴着金链、留着平头、开着豪车,俨然一个村霸、暴发户的形象。在高鹏的婚礼上,树先生因为无意中踩了他的皮鞋,而遭到推搡和辱骂,树先生说:“二猪,你不就仗着自己的姐夫是村主任,才这么装逼嘛。”被戳破脸面的二猪不顾众人的劝阻,一定要辈分高于自己的树先生下跪道歉。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传统乡村伦理失范,决定村民社会地位的不再是辈分,而是对金钱、权力和资本的拥有。树先生想让弟弟三儿借辆皇冠车做婚车来撑脸面,这里皇冠车成为一个媒介——对物质财富的拥有,是树先生社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可是三儿只借来一辆便宜的帕萨特,为此树先生生气地说:“要你这兄弟有球用。”三儿则说道:“给你借辆车就不错了。”为此兄弟二人在新婚前夜打架,把新郎树先生打得鼻青脸肿。作为弟弟的三儿从心底就一直瞧不上这个没出息,还一直问自己要钱的哥哥。最后三儿带着母亲和母亲的那份拆迁款抛下了已经有些精神异常的哥哥,搬进了太阳新城,传统的家庭结构分崩离析,亲情也难以为继。社会学者经常用“社会原子化”来形容今天的农村,指个人之间关系弱化,个人与公共世界疏离。人们不似从前经常相互串门、走动,邻里关系、乡里关系日益疏远,仅剩下婚丧嫁娶成为农村中能把四散的大家聚集到一起的方式。高鹏的婚礼上来了很多村民,甚至包括在省城办学许久未曾回到家乡的发小,大家在婚礼的酒宴上谈天说地,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中仿佛还能窥见仅剩的一点邻里乡情。
“站在全球化、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背景下,乡村文化正不断被蚕食,其独立性与个性正逐渐被消解。传统文化的精髓不断被否定,而新的文化精神尚未建立健全,这就使得乡村社会的精神之基出现‘沙漠化’的趋势。”影片中二猪作为乡村现代化进程中的受益者,一方面将乡村的传统伦理道德抛之脑后,逼长自己一辈的树先生下跪,同时接受商品经济文化的洗礼,率先办起了煤矿。但是另一方面,二猪的精神世界还充满着对鬼神的惧怕。树先生说他身上不干净,跟着东西呢。二猪就立马收敛起骄横气,满口树哥地叫着,又递烟又下跪,一副虔诚的模样。相同的情况是,在树先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师”后,瑞阳矿业公司的老总也派人来找他挑选开业的良辰吉日,树先生告诉他开业的时候要对着井口大喊三声来镇阴气。剪彩仪式上,瑞阳矿业公司老总一方面坚持在政府的领导下科学生产,一方面又邀请树先生(“大师”)来剪彩,并在其抢先资本主义国家登陆月球,开发月球资源的天马行空中连连随声附和,发出任重而道远的感慨。在这荒诞中,可以看出现代化进程中的乡村社会精神尚处在一种混沌的,甚至自相矛盾的境地。
乡村现代化的进程中,农民的生存空间被挤压,被迫失去土地,从而沦落为在乡村和城市之间无处栖身的漂泊者。温铁军认为,由于现代性因素对农村的全方位渗透,农村和农民在社会和文化上越来越被边缘化,农民的主体性逐步丧失,被抛入到一个传统已失,现代又不可得的尴尬境地,并由此导致普遍的无力感、无根感和焦虑感。影片中,树先生家的土地被二猪的煤矿给占了,于是树先生不能像祖辈那样通过土地来自给自足。由于对煤炭的过度开采造成村庄地面塌陷,实际上象征着现代化进程中农村赖以生存的根基“土地”被掏空,农民也因此失去了安身立命的立足之地,被迫栖居于“树上”。树先生栖居于树上的符号,成为千万失去土地的农民身份危机的缩影。树先生也曾离开乡村进入城市,在被二猪羞辱后,树先生前往省城投靠自己的发小——开办私立学校的陈艺馨。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树先生虽然专门配了一副眼镜,但在省城的学校里只能做打扫卫生的简单工作,在没有人的教室的黑板上,由着性子随手画画涂鸦。然而在目睹陈艺馨妻子因丈夫出轨而大吵一架后,打破了树先生对城市美好生活的想象,加之对自己终日百无聊赖的工作感到厌烦,最后他无奈回到乡村。树先生没能很好地融入城市生活,然而乡村又已面目全非。失去了土地、房屋和亲情的树先生,跟乡村的关系被一条条切断,只好在旷野中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幻想着妻子小梅怀孕归来,并能开口说话了,他牵着小梅的手走向幸福的太阳新城。树先生的生活状态具有典型的症候性,代表着乡村现代化进程中无数失去土地的农民在城市和乡村的夹缝中,被城市和乡村双重抛弃后的无根感和焦虑感。
传统乡村文化的发展不能仅以城市化、工业化为唯一的归宿,面对在现代化进程中被边缘化、被隐匿的传统乡村文化,如何发现其应有的价值,成为我们每个人需要思考的问题。乡村现代性过程中的传统道德滑落,消费主义、拜金主义等价值观盛行的现象也值得我们反思,现代意义的乡村文化价值观亟待建构。此外,当下对残酷乡村现实的揭露是否引导和固化了观众对乡村的认识,认为乡村都是破旧、衰败、亟待被抛弃、被城市化所拯救的意义单元。在全球化、消费主义、商品经济、城镇化的大背景下,《Hello!树先生》中残酷的乡村形象塑造是否是“后殖民时代”城市对乡村的一种新形式的想象,城市代表着文明,乡村代表着落后,而乡村呈现失语化的状态,只能被城市所替代。这些都值得我们深思。
[1]艾恺.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论文化守成主义[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
[2]邢军.在边缘中无所着落——《hello,树先生》中“树”的形象寓意[J].电影评介,2012(8).
[3]赵霞.乡村文化的秩序转型与价值重建(博士论文)[D].河北师范大学,2012.
编 辑:
曹晓花 E-mail:948746558@qq.com作 者:
于家升,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