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佳 梁谨恋 穆莉萍
社会性别视角下陪读对农村妇女的影响
——以四川省泸州市B镇为例
唐 佳 梁谨恋 穆莉萍
以四川省泸州市B镇为例,解读从乡到镇的小范围迁移下陪读对农村妇女的影响,发现妇女成为陪读家长的主力军,对农村妇女的影响呈现出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但无论是积极影响还是消极影响,都强化了“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性别分工,导致农村妇女走出家庭、再次就业困难重重。在自我感受方面,农村妇女对陪读持肯定态度,但面临着陪读和就业难以兼顾的矛盾。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均和传统的性别分工是陪读妈妈现象产生的根源。因此在宏观层面应进一步关注和加强农村教育,倡导性别平等;在微观层面应将对陪读妈妈的服务纳入专业的社会工作之中,通过积极开展农村妇女职业技能培训、为农村家庭提供儿童服务等方式,帮助农村妇女实现自我发展。
陪读;农村妇女;妇女自我发展;社会性别
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家长对子女教育的重视,陪读成了一种新的教育投资方式。然而,无论社会大众还是学术研究,关注的重点几乎都集中在被陪读的孩子身上,而忽视了陪读妈妈成为陪读家长的主力军的现象。为了子女获得更好的教育,从家庭利益最大化出发,众多农村妇女放弃自己原来的生活,加入陪读大军,成为全职陪读妈妈。与过去较为普遍的高中阶段陪读相比,当前在部分农村,陪读呈现出新的趋势,具体表现为陪读妈妈的年龄年轻化,被陪读的孩子年级低级化,陪读迁移的距离小型化。本研究以四川省泸州市B镇为例,从社会性别视角出发,解读从乡到镇的小范围迁移下,陪读对农村妇女意味着什么,带给她们什么影响。
学界对陪读主要划分为临陪、半陪和全陪等几种类型。本研究主要关注全陪,即农村家庭中为了照顾在城市或集镇的学校上学的子女,母亲放弃原来的劳作或工作,在学校附近暂时租房安家、全职照料上学子女生活与学习的一种社会现象。[1]现有研究对陪读现象的关注主要集中在陪读原因、陪读产生的影响等方面。
从社会层面分析,李红丹提出,当前教育资源在城乡分配方面的不公平,是让农村家长做出陪读迁移选择的深层次原因。[2]根据王文龙的观点,教育是积累人力资本、实现阶层流动、帮助顺利完成社会化的手段,因此,对个人发展而言,能否获得平等、优质的教育机会非常重要,让孩子到更好的学校读书就是农民让子女实现阶层流动的方式。[3]然而,当前“以城市为中心”的教育决策使城市学校在各方面均好于农村学校[4],农村家庭为了孩子能获得更优质的教育,不得不选择让子女到城镇的学校上学。
从制度层面来说,陪读现象的产生与我国农村教育制度的调整息息相关。2001年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改变了过去农村传统的“村村办小学”、“乡乡办初中”的学校布局,农村中小学数量急剧减少。根据邬志辉等人的计算,从2000年至2009年,农村学校的数量减少了21.5万所,其中农村小学数量减少达20.6万所。[5]王文龙提出,乡村的并校撤点,扩大了城乡之间教育机会的鸿沟,导致农村陪读妈妈成为最大的被动陪读群体。[6]
从个体层面来看,许多陪读的支持者认为,陪读体现了当代农民尊重知识、重视教育的意识,是一种社会进步。[7]就农村实际情况而言,以下原因导致了陪读现象的出现:丈夫外出务工,妻子在家没有土地可种,因时间充足而选择陪读;独生子女居多,父母有较强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观念;以及升学、成绩等方面的竞争和部分家长的盲目跟风等。[1]
关于陪读的影响,学界关注最多的是孩子,比如陪读对孩子学习成绩、性格养成、亲子关系等方面的影响。许多研究者似乎忽略了妈妈成为陪读家长主力军的现象。根据佳木斯市的一项调查,陪读家长中,85%是妈妈。[8]在问及“是谁先提出陪读”时,43.5%是妈妈,28.7%是爸爸,只有12.7%是孩子。[9]那么,我们要问,为什么社会对妈妈陪读习以为常?
陪读对妈妈们的影响是巨大的。2013年扬州市妇联对陪读妈妈生活和工作状况的调查显示,其影响主要有以下方面:首先是工作状况的变化,60.3%的陪读妈妈放弃原来的工作,成为全职或半全职的家庭主妇;其次是家庭经济的变化,由于少了一个人工作,一半以上的妈妈表示经济压力大;此外,陪读带来的居住条件下降、夫妻分居、对孩子学习成绩的担忧等,都使陪读妈妈的生活发生了较大变化。[9]根据相关报道,陪读妈妈除了给孩子做饭洗衣以外少有事情可做,生活节奏放慢,很多空余时间需要被“填充”。[10]这意味着,对于陪读妈妈来说,很多时间被虚度了。
笔者以相关新闻报道为参考,将社会大众对陪读妈妈的评价归纳为三类。
第一类是赞扬派,认为陪读妈妈由于孩子取得良好成绩而变得伟大,对陪读行为给予充分肯定。“当陪读成为妈妈的一种职业时,妈妈的人生价值就和自己孩子的学习成绩捆绑在一起了”[9],孩子的成就即为妈妈的成就。如果妈妈在陪读期间的“副业”也取得一定成绩,那更是锦上添花。比如新闻报道《“中国第一陪读母亲”刘强:“陪”养了女儿,成就了自己》,就讲述了一位陪读妈妈将自己陪读的经验、教育孩子的经历写成书,取得巨大成功的故事。[11]
第二类是批评派,认为陪读对孩子是弊大于利,它使家长给孩子过多的压力,结果往往矫枉过正。比如《陪读——一种恐怖的关爱》[12]《“中国式陪读”如何破解》[13]等文章,主要阐述了陪读对孩子的不良影响,对陪读家长给予较多指责。
第三类是关爱派,在揭示陪读现象的同时,表达了对陪读妈妈的关怀。比如,提出女性在陪读的同时不应脱离社会,而应多关注自身发展;呼吁帮助陪读妈妈解决就业问题,实现家庭、就业两不误等,但是持这类观点的人几乎凤毛麟角。
目前,对陪读现象的研究关注的对象主要是孩子,对陪读家长的关注较少,大部分将陪读这种“自我牺牲式”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同时,许多研究缺乏社会性别视角,自动忽略母亲成为陪读家长的主力军这一现象。为什么主要是女性陪读?陪读对农村妇女意味着什么,作为生命历程中的一段经历,陪读对妇女一生的影响是什么,这些内容在现有的文献中很少涉及。
研究方法上,本研究主要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半结构访谈方式收集第一手资料。
研究地点上,本研究选择四川省泸州市B镇。B镇之前村校较多,但由于学生数量少、师资力量分散和城镇建设的需要等原因,村校逐渐被撤销,目前仅有少数村的学校还存在,全镇大部分学生集中到镇中心校上学。B镇学龄儿童入学率达100%,镇上目前有一所中心小学和一所中学。笔者经过观察发现,该镇居住着大量陪读妈妈,且数量与日俱增,她们大部分处于中年或青年阶段,为了陪读而放弃自己原来的生活,从村里搬到小镇上租房居住。这些陪读妇女中,大部分人的丈夫不在身边,有着作为留守妇女和流动妇女的双重身份。
研究对象上,采取熟人介绍入户访谈的方式确定研究对象,共访谈9个个案。研究对象年龄集中在35—46岁之间,文化程度大部分为初中,多数妇女有2个子女,陪读时间从2年到10年不等。6位为留守妇女,丈夫外出在建筑工地打工;另外3位在镇上和丈夫一起开店铺做生意。
调查发现,漫长的陪读生涯给陪读妈妈带来的影响可以分为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
陪读中最高兴的事无疑是孩子的成长和改变。访谈中只要一提到孩子,妈妈们的脸上总是不自觉地带着自豪的笑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认为,陪读给孩子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并且认为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相比(主要是和没有陪读的孩子相比)更听话、更懂事。
“如果我大的娃儿不管的话就完了。他吃麻辣(辣条),一天到晚只要有钱就吃了,现在他晓得存钱了。”(个案 4)
“好像我的两个娃儿带着,跟那些同龄娃儿,跟那些爷爷奶奶带的娃儿比起来,就稍微要好整点儿(好管一点儿)。”(个案 1)
陪读的目的是为了孩子获得好的教育,她们觉得,无论是生活习惯的养成、学习的辅导还是行为的约束,陪读的孩子似乎要比同龄孩子更加优秀,因而妈妈们非常欣慰。这种欣慰一方面是出于母爱的本能,另一方面也是妈妈们看到了自己的成就,因为孩子的成绩体现着妈妈的成就。
在长期和孩子相处的过程中,妈妈们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育儿经,讲起来滔滔不绝。比如带孩子要摸索孩子的兴趣,想要孩子考出好成绩,当天一定要让孩子心情好,等等。有一位陪读妈妈还分享了自己获得“优秀家长”的故事。
“上次六一儿童节,他爸爸回来给我领的 (奖状),(我)得了一个优秀家长,笑人(搞笑)得很。(儿子)回来高兴得很,他说妈,老师喊我悄悄出去,喊你去开优秀家长会。……一进门他(孩子爸爸)就给我说,你可以啊,还得一个优秀家长。我自己都没想到。 ”(个案 5)
可以看出,“优秀家长”的荣誉对这位陪读妈妈的意义非凡。虽然妈妈们平时也能从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努力,但相比之下,“优秀家长”的荣誉是一种更加直接和更具有激励效果的肯定。这个荣誉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张奖状,其他人(尤其是丈夫)也能直观地感受到妈妈的贡献。
陪读带来了亲友们对妇女的赞赏,赞赏的理由主要源自孩子在陪读之后的巨大改变。这一点在平时比较调皮的孩子的妈妈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那天我哥哥说的,虽然你没有挣钱,但是娃儿是大事。”(个案 5)
“我们那边的亲戚都说,我回来带(娃)的这几年,虽然我没找到钱(没挣到钱),但是我娃儿教的乖点了。”(个案 4)
亲友的赞赏反映出这样一种思想,即对于妇女来说,孩子更重要,虽然没挣钱,但孩子管好了,就是妇女的成就。当然,这实际上是一种传统的社会性别偏见。显然妇女对这种赞赏感到非常高兴,也很赞同亲友们的观点,觉得自己陪读非常有价值。亲友的赞赏对妇女继续陪读也是一种强化作用,给了她们继续照顾家庭和孩子的动力,从而强化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
谈到周围人对她们陪读的看法时,部分妇女脸上表现出一种得意,认为周围人羡慕自己日子舒心,生活洒脱。
“他们都笑我,过得最潇洒,我说凭什么我最潇洒,他们说我又耍得好(休息得好),又吃得好,又不焦钱(不愁经济),又有钱用。”(个案4)
“你就这么静静地耍(没事儿干),人家说你耍得好(休息得好)。”(个案 7)
周围人认为陪读生活潇洒的原因主要是:第一,不用干活,尤其是不用干辛苦的体力劳动,因为镇上和陪读妈妈同一年龄段的妇女,工作大多非常辛苦;第二,空余时间多,没有事情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三,在自己没有劳动的情况下还有经济来源,而丈夫的收入也比较可观,因而陪读妈妈的生活很潇洒。周围人对陪读妈妈当前的生活,既有几分羡慕,又有一些看不起。羡慕她们可以不劳而获,同时又看不起她们没有为家庭带来任何经济产出。传统的社会性别观念认为,女性的家务劳动没有创造经济价值,因而也就没有价值。
虽然不挣钱,但陪读妈妈拥有经济自主权,丈夫没有明显表现出对妻子不挣钱的介意,也不过问妻子对钱的使用。但是,有的妇女仍然认为用钱并不方便。
“谈个老实话,耍着你得到耍了(虽然休息好了),始终用钱没有那么方便,虽然人家也没有说不拿给你用,自己感觉很不好,(如果是)自己找点钱(挣钱)很方便,想用就用。”(个案7)
“他(丈夫)有时候也会开玩笑说我挣钱你没挣钱这些,说肯定是要说,不过是开玩笑。”(个案3)
杜荣芳认为,在传统社会性别规范下,家务劳动被当作家庭私事,所以女性承担家务劳动的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没有得到应有的社会承认和报偿,甚至可能会因为难以估量其具有的交换价值进而否定其产生的价值。[14]陪读妇女用钱不方便的感觉正是传统的社会性别意识内化的表现,她们也同样认为自己没有创造经济价值,因而“丈夫挣的钱”需要“小心翼翼地花”。
陪读给农村妇女带来的直接影响是没有了工作,只能回归家庭。笔者访谈的几位妇女在陪读之前都有自己的职业,她们或者是进工厂做女工,或者是跟着丈夫在工地做小工,虽然劳动强度大,收入不高,但仍然是一份具有暂时稳定性的工作。部分妇女表示,陪读之前自己在职业上已经有一定的成就。
“那会儿我在外边打工的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在我们厂里是数一数二的高。那会儿我在外边,随便走哪个厂都是喜欢我的不得了,(我)做事又认真,随便你做哪样都考不了(难不倒)我。”(个案4)
可以看出,如果当初一直工作,有的陪读妈妈在个人发展上也会有很好的前途,而陪读造成了她们职业的中断,使她们不得不回归家庭。对于绝大部分农村妇女而言,她们文化程度低,缺乏专业技能,年龄是其职业发展的最重要的资本。但陪读过程漫长,当陪读结束,这些妇女即使想要走出家庭重新就业,也会发现自己的就业资本(年龄)已经丧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因而很多妇女对此持悲观态度。
“过了40岁就不是很容易找事情做了。……像我们这批人,只能搞点卫生,帮别人煮点饭可能还得行,看门市(帮人看店)都是招那种年轻的。”(个案8)
陪读占据了农村女性在就业上最有利的时间资本,最终可能导致其职业生涯的永久性终结。这对妇女自身发展极为不利,使她们除了留守家庭,别无其他选择,活动范围永久性地限制在家庭这一私领域中。
参加访谈的妇女对于陪读生活提到最多的一个字是“混”。陪读是“混日子”,而混的方式主要是打牌、散步和看电视,非常单一。混,既反映出陪读妈妈的生活有些无聊,不知道可以干什么;又体现出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对生活要求不高,能混过就可以。混,既是一种无可奈何,又是一种无能为力。她们的时间被接送孩子、洗衣做饭等家务分散,没有完整的时间,导致其无法参加全日制的工作,又很难找到兼职工作,因而空闲时间只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南开大学陈钟林教授指出,全职陪读是一种家庭形态,也是一种家庭的分工形式,无可厚非。妈妈陪读可以平衡家庭,相夫教子,促进家庭和谐。但是,从妇女发展的角度来说,妇女最好不要放弃能够在社会上做贡献即就业的机会。[15]
很多陪读妈妈在陪读后呈现出自我封闭的状态,不愿意主动社交,除了平常必要的礼尚往来和亲戚走动,她们和周围人的交往特别少。
“都是风风火火的,买菜很快就买回去了,都是在家,所以感觉太单调了,但是也没有办法。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打电话又要消费电话费。”(个案5)
“我们也没有出去,没结交多少朋友,在屋里一天到晚也不打牌,哪个和你耍(没人和你玩),你又不打牌。”(个案 8)
这些陪读妈妈平时除了必要的事情(比如买菜)以外,基本不愿意出门。陪读妈妈的社交“半径”非常短,连“熟人圈”的交往都有限,其他的社交对象就更加缺乏。陪读不仅将这些妇女们固定在与自己同一层次的人群中,大大减少了其获得更多资源的机会,而且使她们的社交圈不断缩小,从熟人圈缩小到家庭圈,再缩小到自己和孩子的二人圈,最终妇女的社交从“半径”变为一个“圆心点”,这个圆心点就是自己的小家庭。
对于文化程度较高的妇女而言,她们可以利用网络获取有效信息,因而不会和社会完全脱节,但是对文化程度较低的农村妇女来说,陪读的消极影响就更大。[15]尤其是这些租住在集镇上的陪读妈妈,没有网络可利用已经限制其获取资源的机会,不愿出门、社会交往频率的减少更容易导致其自我封闭,与社会脱节。
陪读是妈妈们放弃自己的事业、回归家庭的一种选择。作为陪读的主体,陪读妇女对自己的选择又是如何看待、如何评价的呢?
虽然职业生涯中断,收入来源减少,和丈夫两地分居,但妈妈们对自己的陪读选择持肯定态度。在她们心里,为了孩子能有更好的发展,自己做任何牺牲都值得。
“我不后悔,我总觉得我大的那个娃儿出去打工,听话得很,经常(给我们)打电话。但是小的时候没管他,就在我后家妈老汉(娘家爸妈)那里,眼睛就近视了。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买房子,我都不后悔。如果我大的娃儿不管的话完都完了。”(个案4)
“有什么后悔的,我觉得一点都不后悔,我说那些上了班找 (挣)点钱娃儿不听话的才有点后悔。……娃儿带成这个样子我觉得挺满意的。”(个案1)
这表现出女性对自己应该照顾孩子这种传统性别角色分工的内化。她们觉得孩子需要陪读的时候,妈妈应该义无反顾地回来,因为自己挣钱比丈夫少,因为自己是女性。“孩子管好了就好”是所有陪读妈妈共同的心愿,在她们看来,她们不仅是女性,更是母亲。
虽然对陪读行为持肯定态度,但妈妈们对自身的评价却不高。几位陪读妈妈都认为自己很懒,除了带孩子以外基本别的事情都没有做。
“(我)一直都是耍,一直都耍,带着小的这个,小的这个还小我就走不了。其实也不是好小,我们只是自己不想干,要耍(玩)的一种借口。人家那些还有比我娃儿小的,人家都去上班或者整别的,我反正就是不懂事,都没去。”(个案1)
“其实我都算懒,跟别人比起来。我就自己种点菜吃,然后带娃儿,其他啥子都不干。”(个案8)
在陪读妈妈眼中,陪读体现不出经济价值,所以不是“事情”,自己应该去找点别的事情来挣钱,但自己没有去,因而有一种愧疚感。陪读是一种家庭分工模式,虽然陪读没有带来直接的经济收入,但对孩子的成长和家庭的和谐具有重要作用,妇女对自己“不懂事”、“懒”的这种自我评价是传统性别观念的表现。
虽然对自己没有找其他事情做很愧疚,但妈妈们也常常以“挣钱还不是为了孩子”来进行自我安慰。
“找钱还不是为了娃儿,我还自己安慰自己,当真的。”(个案 3)
“娃儿没带好,你出去找点钱(挣钱)起什么作用呢? ”(个案 4)
“找钱都是为了娃儿,当真你自己又吃多少穿多少,都是为了娃儿。”(个案6)
以上的谈话透露出这样的信息:陪读导致自己没工作,虽然很可惜,但没工作的后果仅仅就是没挣到钱;而挣钱也是为了孩子,如果挣了钱但孩子学坏了是得不偿失;因此都是为了孩子,所以挣钱和没挣钱都一样。她们简单地将工作和挣钱画等号,认为工作就是挣钱,因此没有工作的损失仅仅是经济上的,这种损失和孩子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确实,由于自身文化程度、技能等方面的限制,农村妇女从事的工作都是比较辛苦的体力劳动,工作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挣钱,所以她们并没有意识到放弃工作对她们自身发展和生活质量带来的影响。
基于长时间的陪读经历,有的妇女甚至将自己的事业直接定位为照顾好孩子。
“我觉得没什么影响,就是没赚钱嘛,其他有什么呢,没赚钱但是两个娃儿教育好了,我的事业就是这些。”(个案 4)
“现在我也不想那么多,目前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娃儿和家就行了。”(个案6)
从“事业”、“任务”等词可以看出,访谈妇女把对孩子和家庭的照顾,看作是自己的第一要务。这其实是妇女没有重视自身主体性的一种表现,同时也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角色分工被妇女所内化的表现。
陪读使妈妈们无法参加全日制的工作,而镇上兼职机会少。想就业必须外出,但外出打工意味着孩子没人管,因而产生就业和陪读不能兼顾的矛盾。虽然妈妈们认为当前自己的生活重心就是陪读,但仍然对不能就业表示惋惜。
“这是矛盾的,想着出去娃儿又丢的造孽(可怜)兮兮的,不出去这个经济真的是有点恼火(愁人)。”(个案 8)
“其实讲现实的话,我打工就要划得来点,但是我的娃儿没有人管,不管是我的前家后家 (婆家娘家)都觉得,我的娃儿如果放了 (没人管)就可惜了。 ”(个案 4)
“我们之所以没有出去打工,就是为了娃儿读书,不是为了娃儿读书,我们早都出去打工了。”(个案6)
从社会大背景来看,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均和城乡差异是陪读现象产生的根源,教育资源配置不均由家庭来买单,而家庭中又以牺牲妇女的利益和发展来买单。
陪读意味着什么?陪读使农村妇女从原来辛苦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获得了较多自由的空间。但这种“解放”意味着其职业生涯的中断,随着陪读时间的增加,农村妇女再就业的资本逐渐丧失,就业机会变小。同时,陪读使妇女们的社会交往圈子更加狭小,限制了妇女自身的发展,但是农村妇女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察觉。她们在陪读中完成了从“打工女”到“全职妈妈”的转型,却很少意识到这种社会性别分工给自己带来的不利影响,反而在孩子的成长、亲友的赞赏中,将自己的活动领域逐渐限制于家庭之中。针对陪读妈妈的境况,笔者提出以下建议。
首先,重视和加强农村教育。陪读的根源是我国当前教育资源城乡分配不均,因而要从根本上解决陪读现象,首先应该从社会政策上对农村教育进行倾斜,更加关注农村教育问题,提供优质资源改善农村教育状况,以缩小农村和城市之间的教育差距。
其次,倡导性别平等。妈妈成为陪读家长的主力军,是传统的社会性别观念所导致的结果。因而应当在全社会加强性别平等的宣传教育,同时呼吁对陪读妈妈的支持,通过影视传播、新闻报道、集镇社区宣传等方式肯定妇女家庭劳动的贡献和价值。
此外,大力发展当地经济。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是当地居民外出就业的主要原因,通过发展当地经济,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可以将外出打工的当地人尤其是男性召唤回家,实现就业、养育孩子的双重兼顾,促使男性和女性共同分担照顾子女的责任,为妇女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提供更宽松的环境,对于促进女性自身意识的觉醒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宏观层面的推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难以在短期内立即改善陪读妈妈的境况,因而还需要将对陪读妈妈的服务纳入专业的社会工作之中。通过社区工作机构和社会组织的力量在微观层面为陪读妈妈提供具体的服务,整合资源,形成针对陪读妈妈的社会工作服务模式。
首先,发挥社会组织的力量,为陪读妈妈提供职业技能培训。陪读妈妈大部分来自农村,其自身文化程度不高,职业技能缺乏,尤其在面临就业资本(年龄)丧失的时候无法再次就业。因而,建议当地的社会组织(比如妇联等)发起关爱陪读妈妈的行动,结合当地情况,有针对性地对陪读妈妈开展职业技能培训,比如手工缝纫技能的学习、电子网络的使用等,并积极提供就业信息,协助其在陪读结束之后实现顺利就业。
其次,为农村家庭提供儿童服务。陪读妈妈无法实现就业的原因之一是空余时间零散,难以做到就业和陪读兼顾。因此,社会工作组织可以通过提供相关的儿童服务,比如“四点半课堂”志愿者服务等,实现孩子放学后的暂时托管和课业辅导,减轻陪读妈妈的负担,使她们能够参加全日制的工作。
另外,扩大陪读妈妈的社会交往范围。针对陪读妈妈自我封闭、不愿出门的问题,通过开展丰富多彩的社区活动,吸引她们参与其中。同时鼓励陪读妈妈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比如加入广场舞队、腰鼓队等,丰富她们的日常生活。在发展爱好的同时,可以尝试将爱好和经济收入联系起来,比如在其他地区针对留守妇女开展的丝网花制造与买卖活动,就有良好的双重收效。
最后,注重陪读妈妈主体性的发挥,实现陪读妈妈之间的互助。鼓励陪读妈妈走出家庭,积极参与到社区治理、农村建设等工作中,增强其社区参与的能力。同时,应注意发掘陪读妈妈中的精英分子,培育能够立足于本地的妇女自主性组织,构建社区交流合作的平台,帮助成立陪读妈妈互助小组,通过定时开展小组活动等方式,增进她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实现陪读妈妈之间的相互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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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董力婕
The Impact of Resignation for Childcare on Women in Rural Areas from a Gender Perspective——ACase Studyin Town B,Sichuan Province
TANG Jia,LIANG Jinlian,MU Liping
This research is based on the accompanied studying mother in town B of Sichuan Province to explore the significant meaning for the accompanied studying mothers.Research finds that the results have two sides,which are active side and inactive side.However,results strengthen the roles of“outer-man and inner-woman”and cause many difficulties for women to return to work.In addition,mothers have positive attitudes to their behavior of accompanied studying,but they are in dilemma of childcare and work.In this situation,it is supposed to help mothers realize self-development by advocating the concept of gender equality,organizing the vocational training and providing childcare service.
accompanied studying;rural woman;women’s self-development;gender
10.13277/j.cnki.jcwu.2017.05.008
2017-09-04
C913.68
A
1007-3698(2017)05-0052-07
唐 佳,女,四川外国语大学社会学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为妇女社会工作、农村社会工作;梁谨恋,女,四川外国语大学社会学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为儿童社会工作、医务社会工作;穆莉萍,女,四川外国语大学社会学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为反贫困社会工作、社会政策。400031
本文系四川省农村社区治理研究中心项目“社会工作介入精准扶贫:角色定位与实务探索”(项目编号:SQZL2017C05)及四川外国语大学校级科研项目“路径与机制——社会工作介入精准扶贫的行动研究”(项目编号:sisu201623)的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