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旭俊
金夏关系的历史分期与特点
□马旭俊
金与西夏关系的历史分期主要有:金夏关系的初期(1122—1124)、金夏关系的发展(1124—1209)、金夏关系的破裂(1209—1227)。其中,金夏关系初期,李乾顺未必是不忘“旧盟”、诚心诚意地援助辽朝,因此,不宜将此时期归为“援辽抗金”。金夏关系的发展时期又分为金夏交聘关系初期(1124—1134)、金夏关系完善时期(1135—1148)、金夏关系波动时期(1149—1161)、金夏关系鼎盛时期(1162—1208)四个小阶段。金夏关系的破裂时期又分为金夏战争时期(1209—1223)、重修旧好时期(1224—1227)。
金朝;西夏;民族关系;特点
关于金夏关系的历史分期问题,前人已有相关成果论述。刘建丽《金夏关系述评》一文对金夏百余年的交往过程进行了全面考察,文章提出:金天会元年(1123)至天眷三年(1140),是金夏交好的初期阶段。这时期双方的关系极为微妙,表面上以君臣相称,四时八节也有聘使往来,似乎是一片友好氤氲笼罩金夏之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金夏双方均不以诚相待,而是各有算盘,互不信任。金熙宗在位之时,金与西夏真正的友好关系开始。金世宗、金章宗时期是金夏友好关系的发展阶段。其中,在海陵王正隆末年与金章宗明昌元年,金与西夏关系出现过破裂。而大安元年(1209)是金夏第三次关系破裂,双方攻伐不断,一直持续到元光二年(1223)。袁晓阳《金朝与西夏关系初探》一文认为金与西夏先后经历了援辽抗金的对抗时期(1122—1124)、和平交往时期(1124—1210)、关系破裂的战争时期(1210—1223)、重修旧好时期(1224—1227)。①大体而言,这些研究成果都将金夏关系分为金夏关系确立、金夏关系友好发展、金夏关系的破裂。但在具体细节上,差异比较明显。本文在前人相关研究的基础之上,对这一问题谈点自己的看法。
1115年,女真崛起建国后,辽军节节败退,“天下郡县,所失几半,生灵涂炭”[1]118。在此过程中,金与西夏未有过正面接触,直到1121年,李乾顺才对辽金形势有所耳闻,并意图与辽朝联合入寇宋朝,“中国遣马政、赵良嗣等浮海使金,约攻辽国,以复燕、云。乾顺闻之,遣使如辽,约举兵入寇”[2]381。而金宋经过数次交涉,于1120年三月才签订了联合灭辽的盟约。1121年一月,金朝遣使北宋商议出兵夹攻辽朝的日期。[3]19,26可见,李乾顺对辽金形势的掌握还是很及时的。然而,此时的辽朝已经自顾不暇,李乾顺“约举兵入寇(宋朝)”的想法自然就落空了。1122年,辽天祚帝无力抵抗金军的攻势,败走阴山。金军追击辽天祚帝,“直至夏境”。李乾顺迫于压力,派遣大将李良辅与金军在天德军展开会战。这次战役金军利用地理优势以及西夏骄纵心理,先小败而后大胜,以少量兵力在“宜水”给予西夏军队沉重的打击。由此,前人在论述这段史事的时候,将其归纳为“西夏抗金援辽”。然而,考虑到李乾顺“援辽抗金”的军事行动前后只此一次,李乾顺也未必是不忘“旧盟”、诚心诚意地援助辽朝,所以将这段史事归纳为“援辽抗金”有夸大事实的嫌疑。
1123年,金皇子完颜宗望遣使与西夏议和。按照完颜宗望开出的条件,只要西夏以事辽之礼事金、“执送辽主”,那么,金朝给西夏“许以割地”。在当时形势日渐明朗的情况下,李乾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向金称臣。1124年一月,李乾顺表示愿意向金称臣,“以事辽之礼称蕃”[4]1391。金朝则兑现承诺:“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剌部吐禄泺之西。”[4]2866同年三月,西夏遣使向金朝上誓表,随后金朝遣使赐誓诏于西夏。至此,金夏“君臣”交聘关系正式确立。
一般认为,金与西夏确立交聘关系之后,双方开始了86年的和平交往,其间虽然有一些小摩擦,但基本上保持着友好往来的和平关系。虽然这种概述不能算错,但忽略了金夏关系发展的具体细节。因此,为了更直观地认识金夏关系的发展,现将这一历史时期划分为如下几个小阶段。
(一)金夏交聘关系初期(1124—1134)
金夏确立交聘关系之后的近十余年,金朝不曾派遣一位使节到达西夏,“自乾顺与王阿海争相见礼,金使未尝至夏”[2]415。而西夏几乎每年不间断地向金朝派遣贺正旦使、贺生辰使。其中缘由是:这一时期金朝统治者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外战争上,虽然1125年金朝俘获了辽天祚帝,消灭了辽朝,但很快就发起了向北宋的进攻,最终于1127年灭亡北宋。然而,金人攻伐的脚步并未就此停歇,而是继续向南宋发起多次进攻,并先后建立了伪楚、伪齐政权。这种战争局面一直持续到了金熙宗继位。因此,这一时期金朝无暇顾及自身的制度建设,交聘礼仪制度草创未就,“文物度数,曾不遑暇”[5]44。1125年,西夏使者前往金朝奠慰并贺即位,“时蕃使馆见仪未有定制,使至逾月,殿中少监刘筈始详定焉”[2]386;1134年,金朝派遣的使节还没有正副之分,官职亦无三节之分,“枢密院言:‘大金元帅府差到,奉使元不曾分使副,今来并作一等锡赐,其人从自入界,诸处不曾到申分三节,并已依中节锡赐。’”[6]3093
在此期间,金军为了牵制宋朝,先后两次以“许割地”为条件,约西夏出兵。虽然金朝最后都没有兑现承诺,但西夏借着金宋战争“乘间盗边”。应该说,西夏在此期间攻占缘边城池堡寨为其疆域最大化奠定了基础。同时,西夏还乘机收纳叛亡。天会七年(1129),“金诸将兵破陕西诸部,蕃、汉由绥德城逃入夏界者甚众”[2]394。天会十年(1132),“河东八馆五百户、山金司乙室王府、南北王府、四部族衙诸契丹相温酋首率众蜂起亡入夏国。乾顺处之北鄙,别立监军司统之”[2]398。事实上,早在1124年完颜斡鲁就报告称:“夏人不尽归户口资帑。”[4]1634可见,西夏在此期间收纳叛亡活动比较频繁。
李乾顺在此期间还向金朝请求开通榷场。根据《西夏书事》的记载:“乾顺命使人奏告,请于陕西互市,金主不许。”可见,对于经济上高度依赖外援的西夏来说,这一时期经济状况比较困窘,1128年,“金主问夏国事宜,使者以岁饥告,命发西南边粟市之”[2]393。
此外,金朝在灭亡北宋、陕西地区设立伪楚政权后,划定了西夏与伪楚政权的疆界,“自麟府路洛阳沟东距黄河西岸、西历暖泉堡,鄜延路米脂谷至累胜寨,环庆路威边寨过九星原至委布谷口,泾原路威川寨略古萧关至北谷川,秦凤路通怀堡至古会州,自此直距黄河,依见今流行分熙河路尽西边以限封域”[4]2867。这一疆界后来为伪齐和金朝继承,成为金与西夏的南部疆界[7]96。
五是加强普法宣传,推进依法治理。深入开展“法律六进”活动,增强全民法治观念,深入推进领导干部学法用法工作,提高领导干部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动发展、化解矛盾、维护稳定能力。大力弘扬法治精神,深入开展法治实践,增强全社会水法治观念和水忧患意识。
总的来说,金与西夏这一时期的交往有如下几个特点:1.金夏交聘制度礼仪尚不完善;2.金朝忙于应付战争,一度中断了向西夏遣使;3.金与西夏关于领土、人口交涉频繁;4.西夏利用金宋战争之机,实现了疆域的最大化;5.于此时金朝未开通西夏榷场,西夏从金朝获得的物质利益比较有限。
(二)金夏关系完善时期(1135—148)
1135年,金熙宗继位后,改变金太宗的灭宋政策,开始谋求与南宋议和,使金朝统治由武力征服转向以文治国。至此,金朝开始腾出手来进行包括金夏交聘制度礼仪在内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领域的改革。如天会十三年(1135),“十二月癸亥,始定齐、高丽、夏朝贺、赐宴、朝辞仪”[4]70;“熙宗时,夏使入见,改为大起居。定制以宋使列于三品班,高丽、夏列于五品班”[4]868;天眷三年(1140),金朝派遣到西夏册封使中才出现了正式的官职名称“尚辇局使”②;皇统二年(1142),“凡入见则宋使先,礼毕夏使入,礼毕而高丽使入。其朝辞则夏使先,礼毕而高丽使入,礼毕而宋使入。夏、高丽朝辞之赐,则遣使就赐于会同馆。唯宋使之赐则庭授”[4]868;皇统六年(1146),“诏外国使初见、朝辞则于左掖门出入,朝贺、赐宴则由应天门东偏门出入”[4]868。同时,自1136年起,金朝开始再次派遣使节到西夏,而且使节名目日渐丰富,如横赐使、告即位使、赐生日使等。其中,西夏通过金朝的横赐使、赐生日使获益颇多。此外,金熙宗1137年将“积石、乐、廓三州”赐给了西夏[2]402,1141年开通了对西夏的榷场,“夏国请置榷场,许之”[4]76,1146年又将“德威城、西安州、定边军等沿边地赐夏国”[4]653。
应该说,这一时期的金夏交聘制度礼仪趋于完善;金朝继1124年之后再一次遣使西夏;金朝将积石州、乐州、廓州、德威城等缘边地赐给西夏,西夏的疆域自立国以来最大,双方关于缘边土地、人口纠纷减少;榷场的开通,使得西夏从金朝获得物质利益较之以前有所增加。
(三)金夏关系波动时期(1149—1161)
有迹象表明,海陵王时期金与西夏边界冲突不断。刘建丽在《金夏关系述评》一文中引《南度录》一条记载:“正隆二、三年,金兵大败夏人于河朔,因先二年夏人败金师。(完颜)亮至是遣大将军郭相公破之,即有云奴也。兵至灵州,尽复前后所侵故地。”刘建丽认为这是一条可靠的记载。[8]94“兵至灵州”显然有点夸大之词,从正隆元年(1156)“命与夏国对立烽候,以防侵轶”[4]653的记载来看,这一时期金与西夏频繁发生边界冲突。正隆四年(1159),金朝派遣兵部尚书萧恭“经画夏国边界”[4]110。出土于陕西省吴旗县的《金、西夏界堠碑》一、二、三号碑所刻内容,“韦娘原界堠。正隆四年五月,宣兵部尚书光禄,分划定”,“界堠。正隆四年五月,宣兵部尚书光禄,分划定”,“界堠。正隆四年五月,宣兵部尚书光禄,分划定”。[9]30又,萧恭“正隆四年,迁光禄大夫、复为兵部尚书。是岁,经画夏国边界”[4]1839,可见,《金、西夏界堠碑》正是萧恭划界时所立。由此可知金朝也没有“尽收前后所侵故地”。综上,刘建丽所引《南度录》记载多有夸大其实之词,不过部分地反映了海陵王时期金夏边界交侵不断,这一点在《韩景·神道碑》中也有所体现:“夏人以数万众入寇,过塞门寨,侵扰边户。咸兵屡出,不能却,日颇为患。”[9]69
1161年,海陵王发动了灭亡南宋的战争。宋高宗“命宣抚制置司传檄契丹、西夏、高丽、渤海诸国及河北、河东、陕西、京东、河南诸路,谕出师共讨金人”[10]603,李仁孝对此做出积极回应“西夏国王告檄大宋元帅刘候、侍卫招抚成候、招讨吴候……”[11]1678。虽然宋夏并未实现联合作战,但西夏乘机对陕西城寨发起了进攻。1162年,金世宗继位后,西夏“以城寨来归,且乞兵复宋侵地”[4]2868。
单从金夏遣使来看,海陵王时期金与西夏仍旧遣使不断,而且金朝出使西夏的频率较金熙宗时期还有所增加。除了经济交流外,这一时期金夏还出现了文化交流的现象,“夏使谢恩,且请市儒、释书”[4]1408。可见,海陵王时期金与西夏的关系并未破裂③。考虑到这一时期金夏缘边冲突不断、海陵王伐宋期间宋夏“通书”等,准确地说,海陵王时期的金夏关系出现了波动。
(四)金夏关系鼎盛时期(1162—1208)
金世宗继位后,调整了海陵王穷兵黩武的政策,主张“与民休息”,在对外政策上奉行和平外交,从而使得金夏两国进入以和平交往为主的发展时期。金章宗基本延续了金世宗的政策,“承世宗治平日久,宇内小康”[4]285。因此,金夏关系在金世宗和金章宗时期达到鼎盛。首先,这一点从金夏遣使中可以看出来,以金朝遣使西夏的情况为例:金世宗、金章宗在位40余年时间里遣使西夏65次,占总数的比例为73%(65/89),其中赐生日使最多,有43次,横赐使16次。可以说西夏从中获益匪浅,李仁孝能够实现“典章文物灿然成一代宏规”[2]453,与这一时期金夏回赐贸易规模扩大有着直接的联系。其次,金世宗“与民休息”的政治主张还体现在他对李仁孝的支持,明确拒绝了任得敬的求册封。从金世宗对任得敬的各种防范来看,任得敬反对李仁孝尊崇儒学、以武治国的企图显然不是金世宗所希望看到的。[12]再次,金世宗特别重视对外国使节的接待工作,他曾因使节的饮食“不精腆”,杖责了“掌食官”,并认为这样的工作疏忽不足以“服远人之心”[4]126。又因“上京天寒地远”,令各国暂停贺生日使[4]188。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金世宗不遗余力地维护与其他政权和平交往的政策。总而言之,金世宗与金章宗时期的金夏关系有了质的提升,发展到了鼎盛时期。也正是在这种大的外交背景下,李仁孝常贡之外向金朝“进百头帐”[4]168。
自金朝拒绝西夏的求援之后,金与西夏维持了80余年的宗藩关系开始走向破裂。1213年之后,金夏双方中断聘使往来,侵掠不断,“及贞祐之初,小有侵掠,以至构难十年,两国俱敝”[4]869-870。
(一)金夏战争时期(1209—1223)
自金大安二年(1210)“夏人侵葭州”[4]292起,至元光二年(1223)金宣宗去世为止,金与西夏展开了长达14年之久的拉锯战。早期以西夏进攻、金朝忍让为主,到贞祐三年(1215)起金朝主动攻击西夏。据陈德洋研究统计,金与西夏在这14年里,大小战争42次,平均3次/年。
金夏末期战争的原因,除了金朝拒绝西夏的求援,未履行宗主国的义务外,陈德洋认为还有西夏对领土扩张的需求以及经济上对资源的掠夺[12]78-79,孙建权认为还有金朝国力的衰弱、金夏历史上矛盾的总爆发[13]23。考虑到西夏在经济上高度依赖金朝,加上西夏多次遭受蒙古的侵掠,以及随着蒙古的崛起,西夏与回鹘等地联系中断,即西夏在丝绸之路贸易中的中转地位丧失殆尽,西夏末期的经济窘境是可想而知的。因此,西夏进攻金朝有掠夺资源企图的观点是有可取之处的。这一点从西夏进攻金朝的季节中也有所体现,西夏基本上不定期、一年四季都有可能向金朝发起进攻④。可见,西夏劫掠金朝意味浓厚,然而,金与西夏并未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好处,双方长期的拉锯战,最终让崛起的蒙古渔翁得利。
(二)重修旧好时期(1224—1227)
金与西夏经过数次交涉,终于在1224年十一月,“夏遣使议和”。第二年九月和议成,金夏约为“兄弟之国”[4]1486,1487,并制定了“新定夏使仪注”。1226年,互遣“贺正旦使”,1227年,西夏灭亡。
注释:
①参见刘建丽、汤开建:《金夏关系述评》,载于《西北师范学院学报》,1986年第2期;袁晓阳:《金朝与西夏关系初探》,载于《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
②《西夏书事》卷35:“金主遣尚辇局使完颜衷赍封册至,命仁孝为夏国王,加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
③刘建丽认为,海陵王时期金夏关系出现了第一次破裂。参见刘建丽、汤开建:《金夏关系述评》,载于《西北师范学院学报》,1986年第2期。
④参见陈德洋:《试论金宣宗时期的金夏之战》,载于《西夏学》,2013年第9辑,“金夏战争情况简表”。
[1] 叶隆礼,撰.契丹国志[M].贾敬颜,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 吴广成,撰.西夏书事校正[M].龚世俊,等,校正.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
[3] 赵永春.金宋关系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4] 脱脱,等,撰.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 洪皓,撰.松漠纪闻续[M].翟立伟,标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
[6] 徐松,撰.宋会要辑稿[M].北京:中华书局,1957.
[7] 杨蕤.夏金疆界考论[J].北方文物,2005(2).
[8] 刘建丽,汤开建.金夏关系述评[J].西北师范学院学报,1986(2).
[9] 王新英.金代石刻辑校[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
[10] 脱脱,等,撰.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1] 徐梦莘,撰.三朝北盟会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2] 马旭俊,杨军.论西夏蕃汉礼之争的本质——以“任得敬”为个案研究[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16(4).
[13] 陈德洋.试论金宣宗时期的金夏之战[M]//西夏学:第9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14] 孙建权.金末对外战争研究[D].安徽大学硕士论文,2010.
(责任编辑 魏淑霞)
马旭俊(1985— ),男(回族),宁夏西吉人,博士,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主要研究方向为西北地方史、北方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