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磊英
那时,三奶奶不到40岁,170cm的个子,皮肤白嫩、细腻,微微泛着红润,一头乌黑的过耳齐发用黑线卡卡在耳后,柳叶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如一汪碧水,是我见过的女人当中最俊俏的一个。
三奶奶娘家是地主成分,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女子,她是当时我们村唯一一个识字的母亲。那个时代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和三爷爷的婚姻就是当时典型的门当户对。虽然三奶奶品貌出众,但三爷爷却个子不高,相貌平平,是一个典型的憨厚淳朴的庄稼人。在现在看来,他们实属那种看起来很不般配的夫妻。不过他们夫妻俩几十年来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是典型的模范夫妻。
三奶奶一生中,生育了三儿四女七个孩子。娘家早年就移居山西,父亲早亡,唯独三奶奶一人留在山东。
三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裁剪是她的拿手之技。她的剪裁方式与众不同,裁剪时的用具只有一把剪刀。她用眼睛和手作为尺子,随便找来一个随处可得的土坷垃作为画粉。她见过的人不用到场,把布料铺在床上、桌子上、抑或是地上的苇席上,伸手张开虎口,很随意地拃几下,用土坷垃画出几道粗略的线条,几剪子下去,一件裁好的衣服就在她的巧手下诞生。看似很简单的裁剪,做出来的衣服却合身得体,无不让人惊叹三奶奶鬼斧神工的绝技。本村乃至外村的妇女,只要做衣服,就会掂块布料去找三奶奶裁剪。她即便再忙,也从来都不推辞,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好像就没有“不”字。
三奶奶还有一个绝活——剪花,也就是艺术上所称的剪纸。三奶奶的剪纸方式与众不同,她不需要准备工具和原料,家里常用的一把剪刀和几张废弃的破书纸或废本子纸,信手拈来,无须画,凭着想象很随意地剪上三五下,用时一两分钟,一副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的剪纸便在她的巧手下诞生了,无不令人钦佩叹服。我们小时候,还很时兴穿绣花布鞋,本村乃至周围村子里,无论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抑或是孩子穿出来的花鞋,花样都是出自三奶奶之手,绣花更是三奶奶的拿手绝活。
村里的喜忧大事,三奶奶便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有喜事,三奶奶会忙不停地去帮忙做被子。有嫁闺女的,她去帮忙做嫁衣,为使做出来的衣服平整而好看,在当时没有电熨斗的情况下,就用茶缸装上热水或炭火,慢慢地把做好的衣服或绣品烫熨平整;等嫁出去的闺女生了孩子,她还要毫无保留地使出自己的绝技:剪花、绣花、裁剪、做小衣服,让主人在祝酒时把三奶奶的辛劳化成风光和体面带去。要娶媳妇的,儿女双全的三奶奶要按照当地的习俗,为其铺床、燎车、接新娘、唱喜歌、祝福……村里有了丧事,三奶奶要按照当地丧事的风俗做孝衣、糊孝鞋、发酵发家面、烙制打狗饼、净面、唱挽歌送行……
三奶奶像一棵老树,她把自身的营养都无私地输送给了枝叶。
三奶奶的儿女们大都在城里工作、经商和生活,有车有房有存款。他们都想让她和三爷爷到城里去居住,可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依旧和三爷爷守着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在三奶奶最后患病住院的日子里,儿女们让她住城里最好的医院,他们知道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为孩子和家庭付出了青春,付出了汗水,付出了心血,他们想用孝心把母亲的生命无限延长,可是美好的愿望并不能改变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她那棵苍老的大树最终还是倒下了。料理了一辈子丧事的三奶奶,而那时则静静地躺在那里,成了小村人为之忙碌的主角……
我写到这里,泪水已浸湿了纸笺。
(选自《散文选刊·下半月》2015年第3期,有删节)
亮点品味
这是一篇优美的叙事散文。本文虽没有震烁世人的重大事例,也没有精彩绝伦的惊人妙句,从平实琐屑的生活画面中,作者挖掘出了诗意的情感内涵,其洒脱率真的个性,让字里行间散发着幽幽的自然芬芳。作者把思想的触角伸展和蔓延到过去的农村生活,描写了它特有的景色环境、人物形象和风土人情,勾起作者关于典型农村妇女——三奶奶的美好而深情地回忆,引发人们对真善美的敬仰之情。文章最成功之处,即善于抓取生活中的细节来描写人物,如“把布料铺在床上、桌子上、抑或是地上的苇席上,伸手张开虎口,很随意地拃几下,用土坷垃画出几道粗略的线条,几剪子下去,一件裁好的衣服就在她的巧手下诞生”,这里的一“铺”、一“张”、一“拃”、一“画”,着实将人形神毕肖地呈现于眼前,这就是细节描写的功效。另外,文章内容“景”“人”“情”“三位一体”,感人至深,再加上极富于个性化的语言,让文章于淳朴中感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