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布鹰升
神圣的祖尔
文吉布鹰升
在则俄乃界,我一直担心我的闯入多少会影响当地人的生活。
太阳将要落尽山冈,坡上的树林和丰茂的草柔和宁静。一条清澈如碧玉的河流潺潺流过。河岸坐落的几户人家,土墙灰瓦,散发出原始古朴的气息。坡上的菜地,还有稀疏的竹篱笆里的圆根地,绿油油地泛出了深山里村子的鲜活气息。
我们走在路上,几个悠闲的村民,对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其中一位中年妇女,长得结实,头上扎了绿巾,穿一件旧了的蓝色西服,里面露出暗红的毛衣,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双绿胶鞋。
她对我身旁的朋友说:“这是你说的那位吗?”然后,不时好奇地打量我。
我的那个朋友,长得清瘦,二十多岁,是个清贫的小学老师,他的学校位于前面的几十米处,“对,就是他。”
我对中年妇女微微笑。她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抬眼望了我,然后朝那边走去,又不时回头望了我几眼——也许此地荒僻,一年很难来一个城里人。
几个孩子朝我这边慢慢走来,惊奇地望着我们。
“快来,孩子们,这就是我给你们提到过的那位玛摩(老师)。”他对那几个学生轻轻地喊,“这位玛摩要来看大家。等会儿,大家到学校来。”他的介绍,让我措手不及。
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他家的院子里,远远地看着我们,热心地问,“这是你的那个朋友?”
他圆脸,身体健壮,头发短,衣着朴实,感觉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他的儿子,一位小男孩,十岁模样,眼睛闪亮。我朋友喊了他的名字,“一会儿,你带其他的孩子到学校来。这位玛摩来看你们。”
那个男孩,站在他的父亲身边,似乎有些羞怯,并没有答应。
于是,他的父亲催促,“玛摩叫你,快去。”
小男孩才走了过来,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跟在了我们后面。
那几个男孩子的额头上留着一溜纠结在一起的黑发,看上去像个草戒指,当地人称它为“祖尔”。这里的人有个民俗,男孩留着它,神灵会护佑他的。
我望着他们,这些单纯可爱的孩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我不知道该给孩子们送点什么东西,“我应该买些糖来发给孩子们。”我漂泊到这里,事先不知道会见到他们。
“学校有卖。一会儿,我去买。”朋友说,“这里的老乡对我很好,”他的脸上流露出感激之情。“将来我离开他们,我会舍不得他们的。这里的生活,很值得回味。”
学校只有一排水泥砖房,教室和寝室都在这里。操场上立了一杆高高的红旗。
他是这里唯一的老师,教一个班的二十四个学生。
为了不让孩子们失望,我掏出一百元,让朋友到隔壁去买点东西给那些孩子。
朋友说:“我来买。”在我再三要求下,他从我手里接了钱。
他从小卖部买了一袋便宜的食品,叫着他们的名字,一人一包地发,“来,孩子们,这位玛摩来看大家,他可是一位作家。”在这山里的孩子眼里,不知道作家是干什么的。因此,这样的称呼让我尴尬。但是,我多么希望将来他们中出现作家,用他们的笔书写这片土地。
我又买了两包旺旺雪饼让他发,他又嘱托那个稍大的男孩子发。
那个男孩的父亲和另外一位年龄比他稍大的男人站在那边的公路上好奇地望着我们。
我买来绿茶喝,招呼他们喝茶。男孩的父亲腼腆地微笑,客气地说:“我们不渴。”
那个孩子一人一包地发给了个子比他小的其他孩子。一会儿,他问,“玛摩,还剩几个,怎么办?”
“你自己吃吧,或者愿意给谁就给谁。”老师回答。
我没有给他们带礼物,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同时,我暗想,如果下次再来,我给他们带点书或者其他学习用具。在这个偏远的山区,他们能得到一支铅笔也是感到幸福的。
孩子散去后,我们爬上了学校背靠的山。博大的高山和清冷的风,使我无比舒畅。
夕阳渐渐收尽了余晖。我们坐在山头上,寂静地聆听风声和手机里响起的一首山歌。歌声是那样苍凉。
我说:“你刚到这里时很孤独吧?”
他说:“开始是不习惯,尤其是起雾和下雨的时候。但是慢慢地我在孤独里寻找到了自己的天空。”
我说:“这里的山水很美。一个融入自然的人是幸福的。”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用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你准备一下,买只羊子。”显然他是给刚才那个男孩的父亲打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说:“我们都是文人,何必呢?煮一顿洋芋吃吧。”
“你这么远来,不杀只羊子,那怎么行?”
我又推托几次。他说:“一只羊子不算什么。”一面沉浸在歌声里,“大哥,在大山里聆听风声和歌声是幸福的事情。”然后,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们进了屋。他们上来迎接,请我们上座。这是一间水泥砖瓦房。屋里亮着一盏白炽灯,火塘的火苗蹿动着。
我和我的朋友挨着坐在宾客位置。
那个男孩站在堂屋,望了我们一眼。他的父亲坐在主位。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靠着主位放了一张床和一个木柜。房子面积不大,但显得很宽松。
小男孩的母亲,头上扎了绿巾,给火塘续柴。
我们寒暄了几句。
“羊有多少斤?”我的朋友问。
“四十八斤。”一位来帮忙杀羊的邻居说。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脸朴实。
“一斤十三元,该是多少?”
“没什么,这只羊,我来杀给你的朋友吃。你我之间还算什么钱。”小男孩的父亲大方地说。
他的老婆说:“甭说你们俩来,其他客人来,我们也是要接待的。一只羊算不了什么的。如果不是玛摩,我们这里的孩子可没有人教了。”她的脸上布满了温暖,没有一点因为生活的清苦而消沉。
“我的朋友来了,哪有让你家招待的。我发了工资就给你们。”
“没关系的,一只羊没什么的。”小男孩的母亲望着我们说。
我的到来给他们添了麻烦,又让他们花钱,我感到对不住他们。这里的山民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每一元钱都来之不易。
虽说山里人有好客的美德,但是,我总得表示一下,我掏出二百元给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妹妹。小男孩不接。终于,在他老师和在座的其他邻居的劝说下接了。
我们又喝了酒,聊了一阵。
吃饭的时候,屋外下起了冰雹,落在屋顶上“沙沙”地格外响,有几粒从瓦缝里飘落到我的脸上。
我们回到学校,已经是深夜。
黑夜,一切都是寂静的。偶尔,树林里传来一只孤鸟的鸣声,使大地更显得无边的静。
朋友在电脑上敲击文字,把大山的情怀传递给山外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一个人在大山里孤独的忧伤和幸福。
外面,夜凉扑面。大山里的生灵都睡了。
星星点点,若隐若现。这深邃无边的静夜,仿佛使我找到了久远古朴宁静的气息,让我想起了那家热心人的火塘,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这一切温暖感动着我漂泊的灵魂,使我不再孤独。
山夜,仿佛把我融为了一滴夜色。
我用心灵倾听自然,倾听大山的声音。在梦里,我又看见孩子们头上的“祖尔”,如山冈上野草般茂盛疯长,我欲走进他们尚未染色的朴素世界,可则俄乃界的阳光与风让一个写作者的善良与欲望显得何其苍白无力。
神圣的祖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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