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汇泽
(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北京 100000)
“琴韵”与“琴律”
——中西古典音乐美学探微
吴汇泽
(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北京 100000)
中西方古典音乐的差异来源于中西方古典生活与审美方式及思想传统的不同。“韵”和“律”这一对概念将中西古典音乐美学上的差异表达得很清晰。作为中西古典音乐代表性乐器的古琴和钢琴则分别呈现了“琴韵”与“琴律”两种不同的美感形态。
古典音乐;韵;律
中西方古典音乐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体现为形式上的大相径庭,而根植于中西方古典生活与审美方式以及思想传统的迥然不同。“韵”和“律”这对概念将中西方音乐美学上的差异表达得十分清楚。在中国,如《溪山琴况》中所言“求之弦中如不足,得之弦外则有余也”,音乐讲求虚实结合,要人懂得欣赏弦外之音,即音声之外的韵致。而在欧洲,被誉为近代音乐之父的巴赫,却以其音乐结构的严密和逻辑性著称,他著名的赋格、十二平均律等,甚至被认为有数学的美感。中西方古典音乐的差异,在两种代表性的乐器上体现得很有意趣,那就是“韵在弦外”的古琴与“律在其中”的钢琴。
(一)古琴之韵——高山流水知音
古琴受到历代中国文人的喜爱,但称不上是流传甚广的乐器。因为无论奏琴还是听琴,其难度都将多数“白丁”拒之门外。而文士之中,能用琴声表达高山流水之志的,绝非多数,其知音更是寥寥。尽管如此,人们对于古琴艺术价值的认可却使其得以传承不衰。古琴不易得、不易学。其乐器结构复杂,从琴额、岳山到七徽、龙龈,每部分都有其精确的规格。而其制作过程也非常讲究,无论是选木、抹灰还是漆胚、上徽,每一个步骤都影响着古琴的音色。繁琐的工艺使得演奏古琴往往只能是士夫以上阶层才能接触的技艺。此外,隋唐之前,古琴没有固定曲谱,对乐曲的演奏全由文字记述,哪怕演奏一个音都常常需要冗长说明,文字不足则只能口口相传。至于贞观之后出现的减字谱,每一个字符仍是以描述为主,简明程度远不及西方基于音程关系的五线谱。可见古琴难学,也因其并非以清晰的乐理知识为学习基础。
然而,这门艰深技艺,却在中国古代审美领域中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对于古琴艺术价值的欣赏,体现了中国古人对于音乐之“韵”的极致追求。仍以《溪山琴况》为例,徐上瀛认为好的古琴演奏,不能停留于得之弦内,而是要“音与意合”:“其有得之弦外者,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徜恍。暑可变也,虚堂凝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其无尽藏,不可思议,则音与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古人认为,古琴之妙在其于数弦之内体现广阔的时间与空间,将山水四时呈现给听者,因而韵味悠长。
(二)琴韵之源——农耕文明与礼乐传统
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农耕时代中,小农社会缓慢的生活节奏,孕育了内敛、求静、求深、趋向自然的精神追求和审美趣向。宋人唐子西仍把“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作为美妙的境界。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上层的文人不愁温饱。文士追求精神世界的滋养,创造了一种富有美感的生活形态:静谧清雅的书斋庭院,文朋墨客三五知己,桐木冰丝素手轻挥。在这种生活环境和文化氛围中,清幽而远淡、超脱于尘世、内涵博大精深、能平息凝神的古琴音乐,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文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此外,文人儒士对于礼乐文明的尊崇,使得古琴艺术有其特殊的文化意义。周公制礼作乐,自此揭开文明序幕。孔子好礼乐,希望用礼与乐为社会带来稳定与美好,他本人更是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古代文人、儒士理想中完美的音乐体现的是完美的礼乐制度和社会秩序。在这种文化传统下,奏琴、听琴实则为志趣的抒发、理想的表达。文士演奏与欣赏的不仅是乐曲本身,更是其中的理想与意味。因此,便有“士,无故不彻琴”之说。
(三)琴韵之思——道法自然,意在言外
对于古琴之韵的审美,体现着丰富的古代哲学思想,而尤以道家思想为核心。在道家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古代艺术强调“法自然”。《五知斋琴谱上古琴论》中说“琴制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年岁之三百六十五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有上下,象天地之气相呼吸也。其底上曰池,下曰沼。池者水也,水者平也。沼者伏也,上平则下伏,前广而广狭,象尊卑有差也。上圆象天,下方法地。龙池长八寸,以通八风;风沼长四寸,以合四气。其弦有五,以按五音,象五行也。”可见,古琴琴体各部位与天、地、气、八风、五行、四气等对应,体现着自然。
而从崇尚自然的审美趣味出发,逐渐产生出了对于“意境”的审美追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解释“意境”为:“言外之味,弦外之响”。那么这“意境”便包括了两层意思:一是“意”,即艺术家情感主观上的表达,二是“境”,即艺术家情感在客观环境下的表达。宋末年金兵南下,社会动荡不安,人民颠沛流离,生活苦不堪言,彼时的古琴家郭沔面对滔滔潇水湘水涛声依旧,遂感慨而成流传千古的名曲《潇湘水云》。这种情境相融的境界蕴涵着无穷之味和不尽之意,使人回味,使人流连忘返道法自然、意在言外,是古琴审美以“韵”为重的思想根源。
(一)钢琴之律——结构与比例之美
如果说古琴的传承在上古时代只能依托于口耳相传,古琴名曲的作者和演奏者也只在文字记载中留下只言片语;那么钢琴世界呈现给世人的则是卷帙浩繁的曲谱和数以万计的演奏名家。被誉为“乐器之王”的钢琴,有着其他乐器难以企及的简明与丰富,也最为显著地体现着音律中的结构与比例之美。
从钢琴的发声原理和构造上来看,它是以琴键拉动琴槌敲打琴弦发声。多达八十八个的黑白键盘使得钢琴乐音音高的精准性远胜弦乐,其音域之广远胜管乐。其所表达的音程关系之丰富和清晰,则更是中国的古琴无法具有的。固定的音高和广阔的音域使作曲家在音程关系的排列组合中即能充分发挥创造力,又能使其“安全地”处于和谐之中,这种和谐的保障则是“音律”的法则。
钢琴从音律角度来说的精确与细密堪称“机器”。故而,无论多么有个性的演奏家,都要在熟练掌握对于这台“机器”的操作之后,才能在强弱、轻重、快慢的角度上展现个人的演奏特征;同时,演奏者也必须在理解乐曲的逻辑、展示基本的音律和谐之后,再考虑个人演奏技巧的展现,如果本末倒置,琴律之美则荡然无存。
(二)琴律之源——西方古典生活与智识传统
钢琴诞生于17世纪的欧洲,在18世纪达到全盛,虽然起源于意大利,却在德国和奥地利、法国等国得到了最长足的发展。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钢琴在欧洲上流社会也越来越受欢迎。法国曾把钢琴作为上流社会的标杆,肖邦等钢琴家也因此有机会进入上流社会,甚至得到为国王演奏的机会,他中期的作品也大多数标注为:献给某某男爵、献给某某子爵等。
而这个时期的德国社会乃至欧洲大陆,则处在古典精神和浪漫主义的氛围之下。欧洲贵族和知识分子崇尚着西方的古典文化和古典的生活方式,平静而热烈,浪漫而理性。在这样的生活理想和精神追求之下,音乐应体现如古代哲人所说的宇宙的和谐、造物者的完美。正因如此,钢琴以其对于音律结构的完美表达,自然能够成为倍受推崇的乐器。因此,歌德在欣赏巴赫的作品时感慨道:“巴赫的音乐就像永恒的和谐正与自己对话,就像上帝创世前心灵的流动,我似乎无耳无眼,也无其它感官,而且我也根本不需要它们,内心却自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同时,西方求真的智识传统,也让人们努力在艺术中寻求真理,将真与美融合。可见,在西方的智识传统之下,对于规则、秩序的表达程度,是对艺术的重要评价尺度。因此,钢琴体现的音律之美是西方古典社会极为推崇的。
(三)琴律之思——理性的赞歌
中西方思维方式、思想传统有着根本的差异,古琴在悠长的韵致中体现着道法自然、意象混融的美,而钢琴则在精妙的音律中体现了数学的美、理性的美。钢琴从其构造到其乐音的表达无不体现着数字之美,1-3-5是中正平和的C大调,1-4-6则是温婉动人的F调,3-5-7则是俏皮的E小调,几个稍有差别的琴键组合,就展示了截然不同的音乐世界,数字的神秘、瑰丽在钢琴的音律中展现得如此完美。
对数的尊崇归根到底是对理性的赞美,这是西方现代思想的基调,也是自古希腊始的思想传统。在柏拉图看来,理性在灵魂中处于最高的位置,人的认识只不过是肉体降生尘世后灵魂对理念世界的回忆,只有清除了感性的杂念才能达到对真理的认识。西方社会之所以将钢琴视作“乐器之王”,或许仍是看到了其音律中和谐与完美所体现的人之理性,仍是因为对于理性的尊崇与赞美。
今天,我们不仅会为《阳关三叠》动容,也会因《月光》而陷入沉思。无论是韵致在弦外,还是音律在琴中,古琴与钢琴让我们感受到的是两种文明中精妙的艺术感悟和悠长的哲思。
[1]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
[2]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3][美]康纳德·杰·格劳,史特,余志刚译.西方音乐[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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