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中国特性与全球共性

2017-01-24 12:07任剑涛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民主建构特色

任剑涛

(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习近平在中共十九大报告中,专门辟出一个部分论述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该部分以对中国民主政治的总体定位引导,分六个方面论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这是作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对民主政治的一次系统论述。上溯启动改革开放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共数次全国代表大会对民主政治的相关论述,可以缕析出一个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的大思路来。循这一大思路进行理论与实践两条线索的清理,可以发现当代中国建构民主政治的国家权力谋划与实践尝试进路的独特性。同时,也可以从中辨认出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特性中合乎现代民主政治的共性,这正是中国民主政治成为全球民主政治发展一个组成部分的标志。

一、民主的国家权力谋划

当代中国民主政治发展首先是一个国家权力谋划的结果。这与中国的发展状态是吻合的。中国是一个以“国家引导的发展”①的国度。从中国国内经济总量的疾速增长来看,国家权力不仅是中国发展的最大驱动力,也是中国发展得以成功谋划的最重要依托。在这种经济增长与国家权力的内在勾连中,政治谋划成为经济发展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否则,国家权力自身就很难动员起来,遑论依靠国家权力驱动经济发展。

既然中国的国家权力自身动员成为驱动经济发展的重要杠杆,那么,作为中国国家权力体系中最重要组成部分的政党权力,也就成为国家权力自身动员的首要动力。这种动员,最为关键的着力点在于,执掌国家权力的政党怎样谋划一种有利于经济持续发展的政治模式,从而促使政治与经济的积极互动,塑造两者之间的良性促进关系。中国共产党所确定的基本政治模式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如果将晚近数次中共全国代表会大会报告作为建构中国民主政治的基本文献,那么,从中可以看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模式如何渐次呈现的演进过程。

这是中国共产党认定的最有利于中国发展的政治模式。因此这一政治模式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与市场经济最为适配的模式。衡诸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的联姻,成为中国发展模式的标配。这一定位,在中共十九大的报告中得到鲜明的强调,报告一方面明确指出“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推动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另一方面坚决认定“要长期坚持、不断发展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积极稳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

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民主形态?这一提问需要确定的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性质。答案是,这种民主政治形态是受中国国家形态所规定的政治形态。“我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是维护人民根本利益的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民主。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就是要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活力,用制度体系保证人民当家作主。”②同上。稍作分析可知,这种民主政治形态是一种基于现代人民主权原则的政治建制。在基本制度上,这一政治形态力求契合中国建构现代政制的国家欠发展现状——工农必须联盟就是鲜明的体现;在政治指向上力图呈现人民中心原则,将国家权力回应(体现人民意志)、民生理念(人民权益)与社会状态(人民创造活力)紧密地结合起来。

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建构性政治形态呢?一方面,它是中国近代历史的产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长期奋斗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实践逻辑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它是中国国家结构注定的产物。中国是一个由政党直接建构起来的国家,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坚持党的本质属性、践行党的根本宗旨的必然要求。”再一方面,它是中国探索自己政治独特发展道路的产物。“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政治制度模式,政治制度不能脱离特定社会政治条件和历史文化传统来抽象评判,不能定于一尊,不能生搬硬套外国政治制度模式。要长期坚持、不断发展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又一方面,它是中国寻求政治体制改革的产物。中国必须“积极稳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制度化、规范化、法治化、程序化,保证人民依法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巩固和发展生动活泼、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③同上。显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一种基于政治独特性原则确立起来的中国政治形态。这种独特性,既是由历史原则赋予的,因此它与疏离历史的普世原则没有太大关系;又是由国家结构注定的,因此它与无视国家结构独特性、重视国家一般特征的思路相区别;还是由发展目标引导的,因此与国家当下目标无关的民主诉求完全区隔。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具体结构特点,④同上。接下来五点出处相同,不再加注。就此凸显出来:首先,在民主政治的权力建制上,“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有机统一。”就三者各自发挥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功能讲,党的领导是后两者的根本保证,人民当家作主是本质特征,依法治国是治国理政的基本方式。党的领导权是中国作为政党国家注定的,但党支持国家权力体系发挥作用,并努力改进其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人民当家作主既指向政治参与权力,又指向选举、协商、决策、管理与监督等民主权利。

其次,在民主的根本原则上,“加强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保证”。人民主权原则是现代民主政治的首要原则。这一原则向人们刚性地表明,坚持人民主权原则是开启现代民主政治进程的基本标志,疏离人民主权原则便是反对民主政治的基本体现。人民主权原则直接体现为人民掌握国家权力。国家权力由人民代表大会构成,人大及其常委会必须行使好立法、监督、决定、任免诸权力,全面担负宪法赋予的各项职责。

再次,在民主的运作形式上,“发挥社会主义协商民主重要作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人民民主,“人民民主的真谛”是“有事好商量,众人的事情由众人商量”。“协商民主是实现党的领导的重要方式,是我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特有形式和独特优势。”在协商形式上,政党、人大、政府、政协、人民团体、基层及社会组织等协商形式,需要广泛开展起来。而政治协商机构的协商是协商民主的重要机制。这是建构政党国家的民主政治共同体一个特殊的制度安排——以政党国家的内部团结和内部协商,保证各种政治力量之间的内卷型运转。

又次,在民主的运转机制上,“深化依法治国实践”。现代民主必须是法律主治的民主,而不是直接民主、高调民主。从国家权力机制到社会组织方式,依循良法原则建构的国家治理机制,是保障民主政治运行的决定性条件。就国家权力机制而言,必须秉承依宪治国原则。捍卫宪法权威,加强宪法实施和监督,是国家权力天经地义的责任。合宪性审查的重要性因此凸显出来。在国家权力健全运作的法治原则下,必须做到科学、民主、依法立法,必须以良法促进发展。就社会公众而言,“加大全民普法力度,建设社会主义法治文化,树立宪法法律至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理念”,这是法治土壤贫瘠还是丰厚的关键标志。

复次,在民主的权力配置机制上,“深化机构和行政体制改革”。民主权力机制的运行,受行政权力的决定性影响。因此,不仅建构“服务型政府”是民主政治的题中应有之义,而且设计运行科学合理的管理体制也是民主政治必须重视的基本课题。在行政体制上,将政事、事企和管办有效分立,是提高行政绩效的机制要求。简政放权,因此成为改进整个行政体制运行机制与保证工作效率的总体导向。

最后,在民主的政治共同体建构上,“巩固和发展爱国统一战线”。众所周知,现代民主依托于国家机制。建构和维系一个稳定的国家政治共同体,就成为民主政治建构的前提条件之一。对当下中国来讲,国家统一尚未完全实现,还存在“国内境外”的特殊地区如香港、澳门,以及“一个中国、两种表述”的台湾地区。因此,就“中华人民共和国”内部而言,不仅需要集聚国内政治力量,团结尽可能团结的社会力量。就“中国”而言,还需要整合“国内境外”以及“两种表述”之中国的诸种政治与社会力量,“统一战线”就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重要功课。

一种从国家权力角度系统建构起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呈现在人们面前:这一民主形态的政治规定性由政党国家给定,其合理性由历史与实践逻辑呈现,其六个方面的合成性特征由现实政治需要凸显。

二、民主谋划的演变

中共十九大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设想是全面的。可以说,这一全面的设计,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对相关政治模式进行不断设计和改进的结果。一个简要的回顾是必要的。这样的回顾,既让人们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政治发展有一个宏观总体印象,也让人们更能准确理解这一政治形态的演进过程与今日状况。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全面结束了“文化大革命”的政治与社会动荡,将中国从阶级斗争的紧张局面引向经济建设这个中心。这次会议形成的决议,对政治发展需要确立的目标是明确予以强调的——“必须有充分的民主”。在民主与集中的关系结构中,对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进行了积极预设,强调指出,“在人民内部的思想政治生活中,只能实行民主方法,不能采取压制、打击手段。要重申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的‘三不主义’。各级领导要善于集中人民群众的正确意见,对不正确的意见进行适当的解释说服。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必须坚决保障,任何人不得侵犯。”①《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读》,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0-11页。实行这样的民主政治,“法制三原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允许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权力机关必须忠于法律和制度,忠实于人民利益,忠实于事实真相。②同上,第11页。市场经济(从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演进到市场经济)、民主政治与现代法治的联姻,从此成为中国发展的固定搭配,成为中国人为之而奋斗的现代政治目标。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走向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时代。此后中共的历次全国代表大会,无一例外地强调国家发展的上述搭配模式。中共十二大就明确指出:“社会主义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都要靠继续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来保证和支持。建设高度的社会主义民主是我们的根本目标和根本任务之一。”③胡耀邦:《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读》,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96页。这次全会不仅将民主政治继续与经济发展、精神文明建设加以配置,而且将之视为中国现代化的根本目标与任务,这不能不说是民主政治地位与功能得到空前强化。这次全会还认定,中国民主政治模式的特点是人民当家作主,是与资产阶级民主相区别的民主形态,是国家与社会保障公民自由和权利的自我教育式民主,是与社会主义法制高度配合的政治模式,是促进民族团结、加强统一战线的民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基本要素,由这次全会给予明确阐述。中共十三大基本延续了这一大思路。全会将政治体制改革提上了议事日程,强调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也很难成功。而政治体制改革的核心任务,就是要“在政治上创制比这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引者注)国家更高更切实的民主,并且造就比这些国家更多更优秀的人才。要用这些要求来检验改革的成效”④赵紫阳:《沿着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4页。。相比于前一次中共代表大会确定的民主政治目标,这次全会的民主政治建设重点明显落在如何有效推进民主发展的种种事务上面。全会承认,中国政治体制是好的,但存在重大缺陷。“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就是要兴利除弊,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改革的长远目标,是建立高度民主、法制完备、充满活力的社会主义政治体制。”⑤同上,第35页。在强调沿循既有体制的共产党领导、多党协商,反对三权分立、多党轮替的优点外,着重指出了党政分开、下放权力、改革政府工作机关、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建立协商对话制度、完善人大政协与选举制度、加强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等实际着力点。全会明确指出,中国的既定政治体制,是战时与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不适应和平时代的现代化建设,因此必须以当下切实的改革“为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奠定良好的基础”⑥同上,第48页。。

人力资源:截至目前为止,西矿企业在册员工达一万五千多人,但在公司职工中硕士学位以上的有147人,高级职称以上的有184人,其中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青海省优秀专家等有18人,在全员中的占比较小,仍然缺乏高学历高技术人才,在人力资源方面竞争优势不大,所以公司应通过绩效管理、薪酬福利等方式吸引优秀人才为公司服务。

经过一次重大的政治风波,中共十四大仍然延续了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基本路线。一方面,民主政治的重要性仍然受到重视,“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和内在属性,没有民主和法制就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社会主义的现代化,我们应当在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方面取得明显进展,以巩固和发展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保证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⑦江泽民:《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四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8页。另一方面,相关的改革事务,聚焦于人大政协建设、决策的民主化与科学化、法制建设、社会治安和行政管理与机构改革。民主政治的论述强度与重视高度与以往有明显的不同,但基调没有重大改变。到中共十五大,民主政治与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改革再次相携出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跨越世纪的发展,要求我们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下,继续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进一步扩大扩大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①江泽民:《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五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0页。在这一基调下,凸显出来的几个主题:一是对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既定特点的再次强调。二是对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当下任务的确定——健全民主制度,尤其是扩大基层民主;加强法制建设,尤其是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制体系;推进机构改革;完善民主监督制度以及维护安定团结。基层民主成为这一时段的亮点,构成中国民主政治发展为世人瞩目的实践样式。而法治的表述取代法制的定见,成为此次全会引人瞩目的一点。

改革开放为中国确立了市场经济、民主政治与现代法治相互匹配的国家体制。这为中共数次全会所守持。在中共十六大上,民主政治仍然受到明确重视。“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重要目标。必须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下,继续积极稳妥地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扩大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巩固和发展民主团结、生动活泼、安定和谐的政治局面。”②江泽民:《全面建设和小康社会,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24页。在这一定位基础上,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与依法治国三结合的原则第一次得到明确表述。几项关乎中国民主政治建设的事务再次得到强调,一是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尤其是扩大基层民主。二是加强社会主义法制建设。三是改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四是改革和完善决策机制。五是深化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六是推进司法体制改革。七是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八是加强对权力的制约和监督。九是维护社会稳定。从总体上讲,这次全会对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表述在整体上是坚持多于创制,体现了这一政治形态的连续性。中共十七大继续表现出这样的特点,对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定位与功能,以及对这一民主政治形式在中国坐实所需要着重展开的工作进行了在再申述。这次全会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谋划亮点,在于对党内民主与人民民主关系的明确勾画。“党内民主是增强党的创新活力,巩固党的团结统一的重要保证。要以扩大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以增进党内和谐促进社会和谐。”③胡锦涛:《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而奋斗》,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七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39页。党务公开、党内讨论、党代会制度、党内选举制度改革、领导班子直选,成为党内民主的突破方向。这些设想,相比于中共十三大提出党内民主命题前进了不少。

在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持续增长的情况下,民主政治的谋划也就愈来愈显示出它的重要性。因为它关系到经济是否能持续发展的前景问题。在这一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自我肯定成为谋划中国民主政治的一个特点。“人民民主是我们党始终高扬的光辉旗帜。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总结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正反两方面经验,强调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坚持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不断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取得重大进展,成功开辟和坚持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为实现最广泛的人民民主确立正确方向。”④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胡锦涛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632页。以此判断为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三统一原则,即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与依法治国有机统一的原则,再次得到强调。一些受到不断强调的民主政治建设方式,也再次得到阐释。具体提法有所创新,总体思路基本不变。

自中共十九大回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各次中共全国大表大会政治报告,人们可以发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一直是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的目标模式。其中一些基本的规定性显著凸显出来:一是这一民主政治模式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政治形态,人民当家作主与依法治国是这一政治形态的有机组成部分。三者是内在统一的关系。二是这一民主政治模式非经政治体制改革不足以奏效,因为现实社会中存在妨碍这一政治形式发展的因素,必须克服这些阻力,改变妨碍民主发展的机制、体制、做法,才能够保证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沉稳落地。三是这一民主政治形式是不断寻找突破点的政治发展模式。从国家结构特点上看,这一民主政治形式总体上呈现出改进党的领导以保证人民民主的特点。从实际举措上看,这一民主政治形式总是在不断寻找突破口——在国家纵向权力的民主建构上,尝试以基层民主带动中高层民主;在国家横向权力的民主建构上,尝试以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在国家权力要素上,尝试以依法治国保障民主发展。很明显,这一民主政治形态还处于摸索与发展态势中。一种演进中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属于不断激发政治期望、成败利钝尚待观察、不能急于进行功过评价的活性政治形态。

三、民主的国家特性与全球共性:内在的贯通

尽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一种活性的民主政治形态,不能进行尘埃落定式的评价,但对之进行事实描述基础上的相关分析,则是必要的。这些必要性,不仅是基于相关政治建构演进历程观察的需要,也是源于呈现这一政治形式内在脉络的必须,更是因为人们理解这一政治形态在全球民主化进程中的属性之亟须。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国家属性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一些非常显著的中国特性是人们了解这一政治形态的基本要件:一是这一政治形态被认定是中国近代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它不是假借东西方国家外来政治形态的结果,而是中国近代历史自身演变的后果。这当然是基于历史主义逻辑的主张。历史主义是一种特殊主义立场,它与普适的民主价值诉求相疏离。基于历史主义的民主政治建构,依托于历史经验的民族独特性,而不仰仗民主价值的抽象理念来支持。这是后发国家在建构民主政治时呈现出的趋同特点。在政治观念上,这样的历史主义思路,体现出拒斥天赋观念重视经验、否定价值与事实的相通、坚持一切观念的具体性、主张人类知识没有绝对真理性但却可以达到我们需要的确实性等特点。①参见[英]科林伍德:《历史的观念》,何兆武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73-74页。显然,这类观念具有鲜明维护历史经验基础上的政治选择的特殊性。因此,在此维度看,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视为中国独特历史处境的产物,具有难以辩驳的深厚理由。这就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足以在中西方国家历史处境差异性上,将拒斥西方民主作为建构中国民主的前提条件。

二是这一政治形态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与依法治国有机结合起来,确立起中国国家结构独特性支撑的一国民主样式。在将既成的民主政治形式的权威性解构以后,如何确立起一种新的、具有号召力的民主政治形式,就成为中国建构民主政治的重大课题。上述三结合的中国民主政治运作模式,典型体现出国家间排斥性的中国特色:“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各族人民”建立起来的国家,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四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青岛:青岛出版社,1997年,第95页。这种政党—国家结构,内在决定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国民主政治建构中无可挑战的领导地位。也就相应体现出中国民主政治建构的国家特色。在政党领导的民主体制中,政党的绝对优先性毋庸置疑。因此,人民主权原则成为这一领导权、以及行使领导权的依法治国原则相并列的政治原则。这确实与当今世界实行的民主政制具有很大差异,这正是中国国家特色的鲜明体现。这样的人民民主,自然就与西方国家实行的资产阶级民主显著区别开来。

三是这一政治形态仍然属于一种活性的、实验性的民主政治样式。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到中共十九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在表述上日益系统完整,从政治结构特点到政治制度安排、从政治多方尝试到政治形态日臻成熟、从寻求突破点到总体勾画,这一政治形态的自我定位越来越明确,政治理念与政治建制的轮廓愈来愈清晰。但是必须看到,这一政治形态依然是一个建构性的形态,它处在一个显见的动态进程中。这从中共十九大报告仍然使用的“不断发展”、“稳妥推进”、落实“四化”(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制度化、规范化、法治化、程序化)的修辞上可以得到印证。而此前的几次全国党代会不断使用的经由政治体制改革实现建构中国民主政治目标的表述,也相应呈现出这一政治形态的活性特征。这也就与发达国家早已经尘埃落定的民主政治样式迥然有别。这是一种与发展型国家相适应的发展型民主政治,①所谓发展型国家,是指一种由国家权力直接介入经济发展并成功推动经济增长的国家形态。在旨趣上,体现的也正是“国家引导的发展”。参见[美]禹贞恩编:《发展型国家》,曹海军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8年,第210-211页。即由国家权力直接谋划的民主政治形式。

四是这一政治形态是中国政治近期发展的独特结果。中国的经济发展成就为世人瞩目,所获得的积极评价众所公认。中国的政治发展成就的认知呈现出高低不一的状态,评价更可谓众说纷纭。但从中国民主政治的持续谋划上看,中国民主政治呈现出与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相吻合的发展特征。这样的发展特征,展露出发展谋划先行的特点。而发展谋划崭露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原则先行的特点,也非常显豁。与民主政治的实际举措相比,中国民主政治的原则一直受到极为高度的重视:党的领导权问题一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谋划的核心原则。围绕这一核心原则,人民当家作主与依法治国相与随行。这成为中国民主政治建构种种灵活的实际应对所必须守持的政治首要原则。民主政治建构中常常呈现的“因应于政治实际的妥协是为民主政治现实动力”的断言,在这里不太受用。而这样的民主政治建构状态,只有在中国才能得到理解。这是典型的中国国家特色——不从一般民主模式出发建构民主,但必须遵守民主建构的既定政治模式,这似乎将民主政治建构限定在一个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天地。这是一种仅仅表现于中国的独特民主政治处境。

由上可见,民主政治的中国建构体现出鲜明的中国特性。是不是因此就可以断言中国的民主政治是横空出世、绝无依傍的呢?进而言之,是不是有理由断定中国的民主政治是完全孤悬于世、与当今世界的民主政治建构毫无瓜葛呢?对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将中国的民主政治与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加以比对,就可以发现两者之间在差异性明显的基点上,仍然存在高度的趋同性。因此,人们有理由认定两者都属于现代民主潮流的组成部分。

西方国家的民主模式当然不是“定于一尊”的现代政治形式。西方国家的民主仅仅是先行的一种民主样式而已。先行的西方国家民主,对非西方国家来说,具有两种基本内涵:一是仅仅属于西方国家的独特民主实践,二是可以离析出来对后发国家民主政治实践具有启发意义和规范指向的民主要素。就前者言,西方国家基于自己国家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特殊的政治经济处境发展出来的民主模式,确实不能简单横移到其他任何国家。否则就会陷入“橘逾淮为枳”的尴尬。就后者言,西方国家发展出的现代民主政治,并不专属于西方国家,而是有贡献于人类社会的伟大政治成就。不承认这一点,就难以理解为什么人类社会会在政治上被卷入滚滚的民主政治洪流之中。在18世纪,民主政治确立起自身作为现代政治主流的地位。此后,全球渐次进入民主政治发展的初创期与高潮期。断言今日世界的形成受益于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绝不为过。

在著名的民主政治第三波论述中,全球卷入民主政治潮流为世所公认。何以民主政治会成为一种全球潮流呢?按照论者的解释,一方面是因为民主政治已经成为全球使用的政治辞藻,且用以表达政治权威的正当性基础。它抖落了一长串狼藉的声名,赢得了终极政治赞誉。“由人民自我统治”,胜过其他所有在历史上出现过的种种理念与制度形式,力拔头筹,独占政治世界的鳌头。这是一个迈过了漫长历史步伐才到达的政治中间站。经由希腊民主实践的奠基,在现代起点上欧洲的权力与权利博弈,再在数次现代革命浪潮、尤其是法国革命与美国革命中锤炼,它才赢得了争取自治的各国人民内心的认同,登上现代世界首要政治价值的位置。另一方面,民主政治之所以成功脱离了它原初的阶级属性与国家属性,即脱离了资产阶级与权贵国家的属性,成为全球政治发展的趋同化选择,是因为民主政治日益普遍地被各国人民视为保护自己自由的政治形式。这是一种基于人民自愿的自由选择,以此将人民主权原则实际地深入到现实政治生活之中,而不再受一切横暴权力的压制与支配。“如果我们选择,我们也能够运用这一古老的词语,不用偷偷摸摸,也不用神神秘秘,而是全神贯注于历史给我们提出的挑战,并心怀警惕地直面挑战。”①[英]约翰·邓恩:《让人民自由:民主的历史》,尹钛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年,第10页。此处对民主之世界认同的概括,系参考该书而成。这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一切政治理念与实践模式都无法与民主政治匹敌的原因。

现代民主,就其基本构成要素而言,不外民有、民治与民享三者。②林肯指出,“我们要使国家在上帝福佑之下得到自由的新生,要使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世长存。”这句话被视为对现代民主最精炼的概括。[美]亚伯拉罕·林肯:《林肯选集》,朱增汶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78页。民有,指国家权力属于人民;民治,指人民参与国家治理;民享,指人民享受治理国家的成果。如果要对这三者的精神主旨做进一步的申述,则如论者所指出的,“民主的目的就是要(确切地说是应该要)照顾好生活在其治理下每一个人的利益。具体而言,就是要确保人民可以在自治和安全状态下生活,帮助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理智地生活;就是要让他们相信他们及其子孙后代在未来可以自我做主地生活。总之,民主的目的就是要让每一个普通人都拥有自由。”③[挪威]斯坦·林根:《民主是做什么用的——论自由与德政》,孙建中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2年,第7页。

在中共十九大报告中系统阐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主旨恰恰就在于上述三者,“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正是对民有原则的表达;“人民当家作主”正是对民治原则的强调;“保障人民权益”正是对民享原则的承诺。④参见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这些原则,也体现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历次中共全国代表大会报告中,因此可以被认定是对现代民主原则的庄严认取。

诚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与全球推展开来的民主共享着“民主政治”这一政治公约数。从中国的视角审视这一政治形式,它肯定属于中国政治发展独特情景的产物,因此怎么强调其国家特色也不为过。从全球民主化进程视角审视这一政治形式,它肯定属于现代民主政治发展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必须承认它不过是现代民主的一种具体样式,绝对不是一种反现代民主的政治样式。基于此,就有必要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国家属性与全球共性所具有的一种内在贯通关系。无视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足以准确理解习近平系统论述的这一民主政治形式。相比而言,在辨认这一民主政治形式的现代属性上,全球共性具有优先性;在强调这一民主政治形式的国家实践意义上,中国特色又具有先在性。两者间的交叠关系,正是人们准确理解这一民主政治形式的前提条件。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正在建构和逐渐发挥优势与特点的政治形式。因此,需要对之怀抱高度理性的政治态度。一是对之怀有信心,富有耐心地期待其实现当下预期目标与长远理想目标。二是杜绝一些操之过急的政治心态,诸如以一种绝对排斥性的心态看待这一民主政治形式,将之视为一种与西方国家的民主完全不同且绝对对立的民主政治样式;以及不考虑这一政治样式属于动态而非静态的现实情形,急于对之做出好坏的当下定论;或者以一种理想主义的民主心态对之怀抱嘲笑与拒斥态度,让中国逐渐逼进现代民主的实践植入贫瘠的社会土壤之中。如此等等,都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当下目标与长远愿景缺乏深刻理解的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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