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玥
在高节奏运转的大城市,用3个小时的时间,从下午4点到天黑,守候在一种叫做“穗花棋盘脚”的花卉旁边,用手机慢动作的功能,拍下花瓣如金针般缓慢散开的过程,这是一种什么体验?黄一峰说:“生命,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黄一峰从事生态摄影已经16年了,使用过各种高端器材的他,如今喜欢用手机作为自然观察的重要工具。他说,器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观察的角度。有很多自然界一闪而逝的瞬间,是相机无法记录下来的,但用手机就能捕捉到。现场的观众评价到:“在这些镜头里,能看到他对自然毫无掩饰的真情。”
从上学开始,黄一峰就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的怪咖。早在高中的毕业展上,他就以生态为主题做艺术创作,获得全校第一名。“当时校长特别将他的作品—用铝罐制作成的小白鹭模型,和形成对比的塑料小白鹭展示在校长室前”,从那时开始,黄一峰的艺术天分就开始崭露头角。后来他在台湾刮起了一阵自然创作的清新旋风。在二十多年的创作过程中,他为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而心痛。因此,他开始致力于用艺术创作,记录消失的大自然。唯有了解,才会有珍惜和行动,这就是黄一峰想做的事情。
宝岛刮起“自然风” 都市中的田园梦
热爱自然的人,回到都市就会觉得不自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大自然带回家?
一开始黄一峰只是将旅途中捡回来的种子、树叶当作纪念品拼贴在相框里,后来他开始思考:“怎么去呈现自然物的美?”于是,他开始有意识地去考虑作品的美感、构图,“有别于压花的平面式创作,他的拼贴作品是半立体式的,运用设计美学尽可能保留自然物的原有形态,展现出自然物在大自然迸裂、飘落、弹跳的姿态”。
因此,翻看黄一峰的自然创作,总会有怦然心动、春来冰融的感觉。不起眼的一片落叶、一段枯木、一块石头甚至食材,都可以成为他创作的巨大宝藏。他就像是一个点石成金的魔术师,可以让即将失去生命的自然物活过来。
这就是他“自然创作”的开端,几年的沉淀让他将自己关于自然创作的思考结集成书,在台湾形成了一种“自然风”的生活美学。
黄一峰讲到自己的创作观念时,总会提起小时候的故事。母亲常带他去菜市场,那是他第一个自然教室,菜市场所有的卖品都能引起他的好奇,他会去观察被丢弃的鱼类身上天然的花纹,还会去寻找隐藏在菜叶中的虫子。“其实,现在的父母都宁愿在网上或超市里买菜,却错过了让孩子在菜市场跟自然物接触的机会”。
虽然一直生活在都市,黄一峰却用摄影、拼贴、拓印、绘画等各种办法,呈现出生活中最细微的自然之美,他说:“寻找自然为什么一定要去远方?用心跟餐桌交谈,也能找回跟土地最天然的链接。”
有一次,他突然发现掌叶苹婆的果荚长得很像黑猩猩的嘴巴,将它们拼贴在黑色的绒布上,就变成了一只只表情各异的黑猩猩。
他的落叶拼贴作品“被偷猎的犀牛和大象”在地球乐园·大自然影展中引起轰动,素材就来自于街边常见的落叶,卷叶做成的象牙和牛角,拔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洞,血淋淋的象征意义表述了对偷猎者的愤怒。用落叶进行自然创作,绝不是第一次。在台湾的艺术圈里,他被称为“大自然的拾荒匠”,因为他常常自愿帮助清洁阿姨打扫公园,只为了寻找拼贴作品的素材。捡垃圾也是他的特殊癖好,有一次他居然在垃圾堆里发现了猫的头骨,他兴奋得大叫一声,像个顽童一样欣喜万分。
在他看来,最好的自然创作不需要去远方,而是要从身边最寻常的事物中发现美。他漫步在日本奈良的街头,突然下起了小雨,布满落叶的街道格外缤纷。他灵机一动,就在透明的雨伞上贴满彩色的枫叶,普通的雨伞也被染上了秋的色彩。
他还曾经花了三年时间在海边捡漂流木,只为将它们拼成一只高冷的反嘴鹬。为什么用三年时间呢?因为“自然创作并非做木工,如果将素材锯开或者修剪,就失去了自然物原始的形态”,他将这样的素材叫做“仿真素材”,因此制作一只反嘴鹬,从捡到第一块头部,到捡到合适的躯干,一共用了足足三年!他说,我在用自然物写日记。每一件作品背后都暗藏着一段美好的回忆。
用最质朴的手工 留住易逝的美好
滇金丝猴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濒临灭绝,人们只能通过图片或者视频了解这种动物,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黄一峰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们在博物馆里亲手触摸到金丝猴?
一个大胆的想法诞生了,他要用手工做出滇金丝猴的生物复原模型。其实,黄一峰是一个疯狂的手工达人,尤其喜欢收集动物模型,为了自然教育课的教学,他曾经给学生做过台湾阿里山山椒鱼、婆罗洲角蟾的动物模型。但是滇金丝猴的复原,远比想象的艰难。
因为滇金丝猴踪迹难寻,在国内几乎找不到完整的记录。但是古生物复原,从头骨、骨骼到肌肉都需要做到跟动物大致相同,每一个步骤都要有科学式的严谨。为了更真实地表现滇金丝猴,他还专门到云南的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进行实地考察和拍摄,甚至用ipad pencil对金丝猴进行写生。所幸,中科院的朋友帮他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找到了“金丝猴解剖”的书,还是20世纪70年代的版本,其中有少许金丝猴骨骼的数据资料。黄一峰一发不可收拾,下一个目标是云南苍山的火尾太阳鸟。那天,他到达苍山顶,看着太阳鸟高傲地站在杜鹃花顶上鸣叫,彩色的尾羽在雨雾之中格外鲜亮,一不小心他就看入迷了。如果能用手工模型复原这种美丽稀有的鸟类,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可是对于火尾太阳鸟的复原,他同样遇到了真实创作的难题,由于查不到火尾太阳鸟尾羽的具体数据,他专门请中山动物研究所的朋友帮忙,朋友帮他用尺子一根根地测量太阳鸟的尾羽,查到最长的尾羽可以到11厘米,最短的是4厘米。
一个月以后,作品惊艳的诞生了!太阳鸟模型作为藏品被苍山自然中心收藏,人们用双手就可以触碰到飞翔的美丽。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见不到这些珍稀动物,或许黄一峰的作品能让我们知道,贪婪让我们曾经失去过什么。用巧思拼命留下这个世界最后的美好,这样的赤子之心,是他作品最大的魅力。
野性中国的创始人奚志农说:“黄一峰以纯粹的方式耕耘于大自然,从中吸收营养进行创作。他开发设计了滇金丝猴、藏羚羊、白眉长臂大熊猫等作品,让濒危物种的形象为公众所知,这是影像保护自然最好的方式。”
TIPS:黄一峰的自然创作小技巧
收集自然物,不抓活的生物、不摘树上的花果、不添加化学药剂、不到国家保护区收集、适量收集、不强取豪夺。
剪剪贴贴留住自然美,可以有两个方向:抽象的表现,运用自然物去表达内心的意境;具象的表达,用自然物去模拟一个具体的形态。
选择合适的底板材料,不要用色彩艳丽的底色,浅色麻布、纸类、木板都是好的材料。构图与压花不同,最好采用半立体式的拼贴法,即不改变自然物的原有形态。
粘贴,最好用木工师傅爱用的白胶,而不是速干胶、强力胶。
自然创作 需要一颗纯真的心
独家采访黄一峰
outdoor:你曾经去过哪些地方开展生态摄影,有哪个瞬间最触动你?
黄一峰:我正式开始生态摄影是2000年,我喜欢在同一个点去做持续性的观察,比如我曾经连续12年在婆罗洲热带雨林进行自然观察,我去过25次,我在镜头中跟长鼻猴大眼对小眼,我看到蜥蜴从树木的高处滑翔下来,这些都让我非常兴奋。还有就是我10年前曾经在阳明山拍到了穿山甲,可是此后再也没有看到过这种动物。
outdoor:生态摄影也是自然观察的一种手段,你有没有发现哪些让人痛心的生态破坏?
黄一峰:其实,物种栖息地的丧失比猎枪更加可怕。在全台湾云豹已被宣布灭绝,只剩下石虎这种猫科动物的情况下,在现存石虎数量最多的苗栗,不顾所有环保评估的反对意见,当地政府依然要坚持修公路。
由于河川改造,把好好的河川变成水泥沟槽,小时候常常看到的蛙类和鱼类都不见了。政府追逐利益,就算民间再有保育心也没用,所以我对环境的态度是悲观的。
现在我做自然教育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诉孩子们,如果他们长大后需要对动物的栖息地做决策,能不能不要杀死他们曾经见到的这些动物?
有时候在野外前一分钟拍到的动物,后一分钟就被人打死,有时候看到虫子被人用大头针钉住,只为了让人摆拍鸟叼虫子的画面。我经常跟孩子们说,你们愿不愿意被外星人捉去钉上大头针,只是为了觉得你们好玩?
outdoor:在你的作品中可见,你热爱生活,善于发现不为人知的美,你觉得自然创作的过程是否也是一种修行?
黄一峰:是的,当你开始用心关注自然,你会发现很多细微的美好。我的工作和自然密不可分,这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在华人世界里,我们总觉得自然是一门功课,但从来没有体会到自然跟自己的关系是什么。还有就是我们总是为自然观察树立门槛,为什么去看黑颈鹤才是观鸟,观察麻雀就不是?其实,真正的自然观察,要从自己身边做起。
outdoor:现在有很多民间爱好者喜欢制作蝴蝶标本,这跟您所倡导的自然艺术有什么不同?
黄一峰:我一直认为,如果不是为了做科学研究,就不能伤害生命,只为了愉悦自己。我们没有权利随意弄死生物,只因为我们想要带走它们,我的创作以不伤害任何生命为原则。
outdoor:什么是自然创作?它的技术门槛高吗?
黄一峰:自然创作是个很宽泛的定义,文学、艺术、音乐、摄影,只要对自然进行记录和表达,都可以被称作自然创作。自然创作需要一颗纯真的心,而天分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没有任何门槛,人人都可以参与。
黄一峰是谁?
黄一峰,台湾金鼎奖最佳美术编辑,最佳图书奖双料得主。2016年作品《鸟类不简单》再度荣获金鼎奖最佳图书。成长于繁华的都市,却拥有一双善于发现自然野趣的眼睛。
集写作、绘画、摄影、艺术设计、空间视觉设计等多重创作人身份于一身,专注于将自然素材作为自然创作。自2013年起,于上海创立自然野趣Nature Fun自然教育机构,用生动有趣的课程引领更多人走向自然、保护自然。
现为自然野趣工作室创办人兼课程总监、野性中国讲师、IBE影像生物多样性调查所顾问、中国红树林保育联盟(CMCN)顾问。著有《自然野趣DIY》《婆罗洲雨林也疯狂》《自然观察达人养成术》《自然怪咖生活周记》《鸟类不简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