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江湖

柴兴志

一、初试身手

“爬壁虎”加入“摸黑帮”一个多月了，还不知道帮主是谁。按照帮规，弟兄们都是以绰号相称，更不能打听彼此的姓名身世，如果犯了帮规，轻则一顿暴打，重则三刀六洞。

蛇无头不走，大师兄“耗子”就是帮主的替身。这天，耗子传达了帮主的指令，要爬壁虎今晚到南河沿一号“摸货”。入帮这一个多月，爬壁虎跟“耗子”学过掏墙打洞，跟“蝙蝠”学过飞檐走壁，跟“老钥匙”学过撬窗开锁，现在帮主要试试他的身手了。

到了后半夜，爬壁虎把夜行衣扎束利落，顺着南河沿找到了一号，一丈多高的围墙里面是一座三层小洋楼。这种大户人家，院子里肯定有保镖看守，要想进去只能爬墙，爬壁虎的飞檐功夫虽然不及蝙蝠，走壁却是如履平地，所以师兄们才送了他这么个绰号。

爬壁虎绕到楼后，伸出长满老茧的十指抠住砖缝，上面抓下面蹬，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墙头。爬壁虎探出头来一看，两个保镖巡逻过来，顺着后院的围墙又转到前院去了。爬壁虎听听没了动静，一个鹞子翻身跃过围墙，轻轻落到了地上。

根据师兄们传授的经验，主人的卧室一定在三楼。爬壁虎抠着花砖爬上三楼，找到了一扇挂着厚厚窗帘的窗子，贴着窗缝听到了轻微的鼾声，这就是卧室了。

窗子上了插销，爬壁虎按老钥匙教的手艺，把一根带钩的钢丝插进窗缝，上下左右划动几下就勾住了插销，轻轻往上一提，窗子开了。爬壁虎轻轻翻进卧室，隐约看到床上睡着一个人，墙角立着一个保险柜。

爬壁虎凑近保险柜，拿出老钥匙给他的万能钥匙插进锁孔，把耳朵贴在轮盘旁边，边转轮盘边倾听，不过半支烟的工夫，只听“咔哒”一响，柜门开了。

柜里有几大叠钞票，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打开看看是一盒金条。爬壁虎把金条和钞票装进布袋拴在后腰上，推开窗子蹬上窗台，不料刚刚跨出半个身子，敞开的窗扇忽然被一阵风刮了回来，“砰”地撞在腰后的金条盒子上！

静夜里这一声格外响亮，床上的男人“腾”地坐起身来，一眼看到窗台上的黑影，张开嘴刚要大叫，只见那黑影一扬手，一个小纸包砸在了脸上，纸包爆开了，一股刺鼻的生石灰味儿弥漫开来，男人顿时捂着眼号叫起来。

楼下的保镖听到房里的叫声，“咚咚咚”地往楼上跑来，这一下院子里没人了，爬壁虎趁着混乱爬上围墙，从容地翻了出去。

耗子骑着自行车，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冲着爬壁虎一招手，爬壁虎跳上后座，耗子一通猛蹬，眨眼间俩人就消失在夜幕里……

回到老巢点验收获，光是十两的金条就有二十根！耗子乐得合不拢嘴，带了金条和钞票找帮主邀功，告诉爬壁虎三天后领赏。金条和钞票已经到手，怎么还要等三天才发赏？看到爬壁虎纳闷儿，耗子告诉爬壁虎：自古以来警匪一家，盗贼给警察进贡，警察罩着盗贼，可是警察还有上司管着，如果盗贼偷了达官贵人，上司一道限期破案的命令下来，抓不到盗贼可以糊弄过去，但赃物一定要追回来，否则就要扒马褂、砸饭碗了。摸黑帮统领着全城的盗贼，因此警察局就给帮主立了规矩，偷了东西一定暂存三天，没有达官贵人们追究才能出手。

还没等到第三天，耗子就垂头丧气地告诉爬壁虎：偷错人了！爬壁虎顿时如同冷水浇头：按照帮主定的规矩，除了给师兄们的分红，爬壁虎最少也能得到十根金条。

一百两黄金呀，光靠利息就够吃一辈子了！耗子叹道：“唉，光知道这家伙外号叫‘金烟枪，开烟馆发了大财。帮主的爹就是死在大烟上，所以才叫你去摸他一把，哪知道他是替日本人包销鸦片！偷了他不就是等于偷了日本人吗？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正想接着找茬儿闹事呢，政府哪敢得罪他们？只得命令警察局抓贼追赃。”

爬壁虎骂道：“金烟枪帮小鬼子祸害中国人，怎么还要替他抓贼追赃？警察局这帮家伙是不是中国人？”

耗子“咳”了一声：“要是往常，退了赃也就糊弄过去了，可是金烟枪那两只眼肿得像烂桃子，差一点儿变成了瞎子。打狗看主人，日本人觉得丢了面子，非要人赃俱获不可。你是新来的没有名气，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在警察局挂了号的，警察局一看现场是飞檐走壁进去的，马上就认准了蝙蝠，正在找帮主要人呢！”

爬壁虎气坏了：“警察局这帮家伙也是不开眼，怎么就认准只有蝙蝠会飞檐走壁？老子现在就去投案，等我出来再收拾这个金烟枪！”

耗子笑了：“你就别多事了，帮主已经买通了警察局，让我派个新来的小弟顶替蝙蝠，进监狱蹲一阵子再把他赎出来。”说着话，耗子把一个挂着钥匙的号牌递给爬壁虎：“帮主让你先去这个小旅店躲一阵子，我让小弟去投案退赃，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唉，这回真是赔本赚吆喝了！”

耗子连声叹气，爬壁虎越想越气，狠狠地一拍桌子：“退赃？金烟枪那些钱才是真脏呢！咱们凭什么赔本？我要让他破大财！赔大本！”

耗子赶紧劝爬壁虎：“帮主也是恨透了金烟枪，现在还是先忍忍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爬壁虎“哼”了一声：“我是贼，不是君子！”说完，把随身衣物打了个包裹，拿起旅店的钥匙走了。

二、纵火遇险

住进小旅店，爬壁虎吃过晚饭闭目养神，后半夜起来换上夜行衣，打开窗子跳到了街上。黎明前万籁俱寂，只有几盏昏暗的街灯，爬壁虎顺着街边的黑影，溜到了一间店铺门前，看看屋檐下的招牌—神仙居，这就是下手的地方了。爬壁虎贴着窗缝往里看，只见几个烟鬼躺在烟铺上，有的睡着了，有的还在喷云吐雾。

爬壁虎绕到后院，后院墙足有两人多高，墙头上闪着点点微光，一看就是插满了玻璃碴。爬壁虎嘴里咬着尖刀，抠住砖缝爬上墙头，用刀背轻轻地敲掉了玻璃碴，越过围墙翻进了后院。后院里有几间平房，爬壁虎贴着门缝一间挨着一间地嗅过去，很快就从一个门缝里嗅到了浓烈的异香，这就是大烟库了。

库房门上没有挂锁，爬壁虎摸了摸才知道，门上装的是新式外国暗锁，这就要看老钥匙管不管用了。

爬壁虎拿出万能钥匙试了几下，“咔哒”一声打开了，嘿嘿，外国锁也抵不住中国钥匙！

进了库房关上门，隐约看到屋里排满了货架，爬壁虎走过去摸摸，货架上面摆满了一层层的油纸包，不用看就知道都是大烟土。这种害人的东西一定要毁掉，爬壁虎摘下腰上挂的皮水壶，把里面的煤油淋在货架上。刚要掏火柴，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过来，爬壁虎急忙贴近门缝一看，只见两个黑影来到后院，一直向烟库走来，吓得爬壁虎赶紧钻进了货架底下。

如果是来取烟土就糟了，库房里那么大的煤油味儿，肯定会被他们闻到，那时自己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爬壁虎正在着急，那两个人却在库房门口停住了脚步，只听一个人说：“溜达得腿都酸了，咱们在这儿歇歇吧。”另一个人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爬壁虎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凑到门缝一看，两个家伙竟然坐在库房门口的台阶上，倚着烟库门打起盹儿来。

糟了，烟库没有窗户，只有这一扇门，这下可真成了瓮中之鳖了！硬闯，烟馆里的打手都是练家子，玩硬的纯粹是自找倒霉。

听听两个打手打起了呼噜，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再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急得爬壁虎像热锅上的蚂蚁，唉，都怪自己只想让金烟枪赔大本，这回可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正在心急如焚，忽听前院“咔嚓、哗啦”几声响，好像是门窗玻璃碎了，紧接着有人惊叫起来，两个打手一下子醒了，跳起来向前院跑去。

真是万幸！爬壁虎刚要开门逃跑，忽然又转回身来，摸出火柴点着了货架，看着火苗“腾”地蹿起来，一转身跑出库房，翻过院墙蹿进了对面的小胡同里……

侥幸逃过一劫，爬壁虎正在高兴，突然想到烟馆前院的“咔嚓”声，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多半又是耗子救了自己一命，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他。

爬壁虎足足睡了一觉，刚起床耗子就找来了，一进门就问爬壁虎昨夜干啥去了。爬壁虎装傻充愣，耗子笑了起来，指着爬壁虎的鼻子说：“从那么高的围墙翻进翻出，除了你还能有谁？”

爬壁虎笑道：“也许是蝙蝠吧？”

耗子气呼呼地说：“没错，警察局也说是蝙蝠，今天一早就把他抓走了！”

爬壁虎大吃一惊，听耗子一说才知道，金烟枪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就听说过蝙蝠的大名，上次偷别墅是飞檐走壁，这次烧烟馆又是飞檐走壁，可见上次投案的小子是冒名顶替。大烟馆损失惨重，日本人可是真急眼了，威逼市长严惩纵火犯，这一回警察局可不敢再糊弄了，只好把蝙蝠抓了起来。

耗子叹道：“昨晚上我是怕你惹祸，才跑去盯着你的，哪知道你动作那么快，没等我追上你就翻进了烟馆里，我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你出来，就知道出了麻烦，只好砸了烟馆的玻璃。现在你倒是没事了，蝙蝠可替你顶了雷，如果警察局抓不住放火的真凶，蝙蝠可就凶多吉少了。”

爬壁虎傻了眼，本想让警察们知道，不光是蝙蝠才会飞檐走壁，不料弄巧成拙，反倒让金烟枪识破了冒名顶替的事。爬壁虎“腾”地站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把蝙蝠换出来！”

耗子冷笑：“换出来？只怕是赔上一个再搭一个，日本人正在怀疑咱们帮专门跟他们作对，只是一时拿不出证据，你这一去正好对了他们的心思，别说蝙蝠出不来，日本人非逼警察局把咱们帮全灭了不可！”

爬壁虎问耗子：“这不行那不行，你说怎么办？”

耗子“哼”了一声：“怎么办？你在这里只会惹麻烦，还是赶快跑路吧！”

爬壁虎拍拍胸脯：“跑路的可不是汉子，我要让他们死无对证！”

耗子赶紧问：“怎么叫死无对证？”

爬壁虎笑道：“你就等着瞧好吧！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连累大伙儿的！”

三、冲出陷阱

明知劝不住爬壁虎，耗子急匆匆走了。爬壁虎估计他要去报告帮主，很可能又会跑来阻拦，看看此时已过半夜，换上夜行衣跳出窗户，贴着街边直奔金烟枪的别墅。

别墅里静悄悄的，爬壁虎蹿上后院的围墙，紧盯着别墅看，见里面没有异常，爬壁虎心里冷笑，金烟枪大概是以为真蝙蝠进了大牢，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等到两个保镖巡逻过去，爬壁虎轻车熟路地爬上三楼，顺利地潜进了金烟枪的卧室。听见金烟枪正在床上打呼噜，爬壁虎从腰兜里掏出一把东西，围着床铺撒了一圈儿。

贼不走空，现在该开保险柜了，爬壁虎刚把钥匙插进去，只听“啪”的一声，警报声“呜哇呜哇”尖叫起来。

糟了，原来是外松内紧设下了陷阱！

金烟枪闻声惊醒，见一个黑影翻出窗外，他急忙从枕下摸出手枪，一个翻身跳下床来，哪知双脚刚刚落地，只觉得脚底一阵剧痛，倒在地下“哇哇”惨叫起来，撒在床边的图钉起作用了！

此时楼里楼外灯火通明，两个保镖跑进后院，一眼就看见了贴在三楼窗外的爬壁虎，扯开嗓子大叫起来：“飞贼在这里，快来抓活的！”

随着保镖的叫喊，又有几个保镖闻声赶到，把整个别墅团团围了起来。

现在要证明不光是蝙蝠才会飞檐走壁了，爬壁虎蹬着窗台纵身一跃，双手紧紧抓住房檐，猛地一个引体向上，身子一翻上了楼顶。一个保镖大声吆喝起来，指挥几个保镖守在楼下，几个保镖顺着防火梯往上爬。楼下没有退路了，爬壁虎趴在房顶上看看四周，距离周边的房子足有十几米，就是猴子也跳不过去。完了，这回可是作到头了！

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忽见眼前一闪，别墅墙外的大树上飞来一根带着抓钩的绳子，“咔嚓”一声钩住了烟囱，爬壁虎又惊又喜，急忙解下腰带套在绳子上，双脚一蹬飞身而起，在保镖们的惊呼声中，飞快地越过围墙，溜到了墙外的大树上。

爬壁虎甩掉绳索从树上溜下来，一辆脚踏车已经等在了树下，车上一个人大叫：“快、快上车！”一听声音就知道又是耗子！爬壁虎飞身跳到后座上，耗子一通猛蹬，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耗子把爬壁虎送回旅店，两个人一进门，爬壁虎拉着耗子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耗子赶紧拉起了爬壁虎：“你谢错人了，这是帮主让我保护你的，咱们先在这里躲一躲，我派人给帮里送个信，听听风声再说。”

第二天深夜，老钥匙闻讯赶来，没等爬壁虎开口，老钥匙先问：“金烟枪翘辫子了，你那图钉上有毒吧！”

爬壁虎点点头：“抹了三步倒。”

老钥匙笑道：“你这回飞檐走壁也玩儿得漂亮，一是除掉了金烟枪，二是洗清了蝙蝠的冤屈，日本人也认为是另外有人跟他们作对了，咱们给警察局送了礼，过几天蝙蝠就能出来了。”

爬壁虎咧开嘴乐了，老钥匙摇摇头：“你先别高兴，日本人给政府发了什么通牒，一定要严惩凶犯，政府顶不住压力，严令警察局限期破案，咱们帮里人多嘴杂，不留神把你露出来就麻烦了。”说着，老钥匙掏出一叠钞票递过来：“这是帮主给你的盘缠，我看你还是赶紧跑路吧。”

爬壁虎不肯接：“见不到帮主我就不走，做人总要知恩图报，哪怕让我给他磕几个头也行呀！”

这可是犯了帮规呀，耗子看看老钥匙，老钥匙点点头，耗子把爬壁虎推到老钥匙跟前：“磕头吧，这就是咱们帮主！”爬壁虎感激地趴在了地上……

选自《民间故事》20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