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小说的救赎意识

2017-01-21 07:13王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救赎审美

王平

摘 要:新历史小说作家以不依附于意识形态的独立的价值追求,在对历史的重新建构中体现了救赎的美学精神,以独特的美学理想表达了对历史、对现实、对文学的探索和诉求。

关键词:新历史小说 审美 救赎

文学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它蕴藏着作家的审美理想,以往作家的创作均表现出或隐或显的功利性,他们以客观反映现实生活的认识论为基础,坚守文学的历史真实性,将文学视为探索救国救民道路的工具,令文学承担着社会责任。从文学表现方式看,是以理性为基础的文学审美形态为主导,作品给读者以审美的愉悦,以思辨力度和精神底蕴提升人的境界。从意识层面上看, 20世纪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实现了一种高度的心灵契合,尤其是新时期以来,随着西方思潮的涌入和中国社会的急剧变动,文学创作已不可能对西方文学的发展置若罔闻。

20世纪的西方小说,体现了强烈的对于人类的“救赎意识”。救赎是基督教的重要教义之一,基督教文化作为西方作家重要的精神资源对文学的影响源远流长,其中原罪、死亡和救赎更是西方文学作品中的重要主题,这种具有浓重西方基督教色彩的“救赎意识”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忧患意识”相遇,在新历史小说作家那里体现为一种新的美学精神,他们在作品中表现了对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

新历史小说正是借助审丑揭示了复杂而丰富的人性形态,实现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救赎。文学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它的存在应该具有一种否定、颠覆的能力,正如法兰克福学派中最早关注大众文化的阿多诺的观点:“在它拒绝社会的同一程度上反映社会并且是历史性的,它代表着个人主体性回避可能粉碎它的历史力量的最后避难所。”{1}也就是说,这种文学上的审丑打破人们的审美习惯,引起读者的“惊奇”,并在“惊奇”中通过冷静的思考做出自己的判断,即所谓揭出病痛,引起疗救的注意。正如波德莱尔的“尸体文学”,也是本雅明所说的“废墟崇拜”,本雅明认为,新艺术样式来自衰败的社会现实,“在废墟中,历史物质地融入了背景之中。在这种伪装之下,历史呈现的与其说是永久生命进程的形式,毋宁说是不可抗拒的衰落的形式。”{2}“作为废墟而展现在这里的,具有高度意指功能的碎片,那片残余,事实上,是巴罗克创造的最精美的材料。”{3}因而,阿多诺认为,文学是人类最痛苦的回忆,艺术是“一种救赎”,它“一方面向人们敞开了一个科学技术无法提供的关于生存意义的思考;另一方面又把人们带回到‘本真的领域,遭遇到自己的感性身体、欲望和情绪,这正是‘救赎的意味所在”{4}。如何面对苦难并寻求解脱之法?解决了这个终极意义的问题,生命的价值追求才能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

救赎的方式有哪些呢?一般地说,“围绕着文明与自然、此岸与彼岸、有限性与自由的企望等,形成了三种不同的精神救赎方式:宗教式的救赎、审美主义的救赎、此在即救赎三种方式。”{5}这三种救赎方式在新历史小说中有所侧重,也有所变异,新历史小说中作家实现此岸的救赎主要呈现出以下几种方式:

其一,此在即救赎:忍受或反抗。尽管命运注定是悲剧,在丑陋的生存境遇下为活着就要忍受,哪怕活得如此狼狈不堪!追求这种现世意义是新历史小说在救赎这一主题之下的话语表述,正是由于有了这种“活着”的在世态度来忍受苦难,才能使人的生命免于自我毁灭,从而使自身价值得以扩展成为可能。如余华小说《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作品,主人公均如西西弗斯般以从容平静的态度忍受人生最悲惨的厄运:亲人一个一个地死亡,自己一次一次地去卖血,但他们都以“活着”的积极态度实现了对生命的救赎与尊重。正如余华所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6}除了忍受,此在救赎还有另一种方式,即反抗。由于对沉重现实的绝望,于是在反抗荒诞中采取了极端的形式:猜忌、虐待、杀戮等,这种追求极度的感官刺激以达到摆脱精神危机的救赎目的在新历史小说中体现得相当普遍,更多地体现为以恶抗恶。于是,我们看到,《妻妾成群》中的颂莲在大家庭里既被别人陷害,也开始残害别人;《米》中的五龙,既受到环境的压迫,又成为一个残害别人的恶毒的人。

其二,审美主义的救赎:颓美。“此时的审美已经不单纯是一种艺术经验或体验,而上升为一种世界观、人生观。审美可以弥补文明的缺憾,从而使人获得超越,达到艺术化、审美化的生存。”{7}尼采最早把审美提高到救赎的高度,以解救处于困境中的人类,阿多诺、海德格尔、马尔库塞均提倡赋予生命一种审美的意义。新历史小说否定理性的万能,表现为对美的感性特征的认可,正是对感性的美的极力追求以致走上了极端,导致沉迷和堕落。新历史小说中的人物认识到人生颓废的宿命,于是采取苦中作乐的享乐主义立场:与其悲观地活着,还不如快乐地迷醉。这与西方文学史上的唯美—颓废主义思潮有着共同之处,呈现着相似的美学风范,“真正的颓废主义也必然会趋于唯美化”{8}“彻底的颓废主义作家喜欢追求富于个人风格的高度技巧,并且往往倾心于奇特的题材,而对无限丰富、充满生命活力且富于有机组织性的生活不屑一顾……”{9}新历史小说作家以全新的观念观照人类精神世界,以精雕细刻的艺术技巧对快乐不择手段地追寻,达到了颓美的极致。小说中的人物把颓美当成对精神空虚的最终救赎,如苏童《妻妾成群》“妇女系列”、叶兆言的“夜泊秦淮系列”、王安忆的《长恨歌》等均呈现了这种美学追求,这些作品为抵抗晦暗的现实在向审美的回归之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价值的偏移,削弱了与现实的对抗精神。

其三,宗教式的救赎:民间信仰。中国是一个多宗教的国家,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天主教、道教等均和睦相处,然而中国人大多采取的是拿来主义的态度,并非全信也并非不信,宗教在民间渗透的过程中与本土的神灵等结合,逐渐转化为民间信仰,和宗教发挥着同样的社会功能。

扎西达娃的《西藏,隐秘岁月》渲染了西藏独特的文化精神,传达了对信仰的坚守。米玛在1877年时曾经枪击了菩萨雕像,他从山崖上拉的粪便落在静修的僧人身上,导致全村遭受灭顶之灾。后来,米玛和妻子察香以赎罪的心理,狠心扼杀了女儿次仁吉姆和达朗的爱情,要女儿出家为尼供养在山洞里隐居修行的大师。藏族人民对藏传佛教的信仰之虔诚,确实非同寻常。阿来的《尘埃落定》也体现着藏族特有的宗教信仰的救赎功能。小说中麦其土司的三太太央宗本是查查寨头人的妻子,他和麦其土司的通奸导致自己的丈夫被麦其土司杀害,而她迈进麦其土司家门的当天就遭到报应,官寨发生了火灾,仇人也找上门来,当她和麦其土司所生的孩子在诅咒中死去后,她终于大彻大悟,以修行来洗脱自己的罪孽。在看到了人类的限度后,许多作家选择了皈依宗教来实现对苦难的救赎。如《丰乳肥臀》中母亲无法排解内心的苦闷选择信仰了基督,正如莫言说:“我希望用自己的书表现出一种寻求救赎的意识。”{10}当然,小说中的西方基督教具有了中国特色,当母亲在生活中遭遇苦难之时,脱口而出的是“菩萨显灵”“天主保佑”这样的话语,宗教的仪式已不再是简单的表演,更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然而,救赎毕竟不是万能的,新历史小说不可避免地写到死亡。革命历史小说的死亡叙事规则大多基于对个体的忽视,体现了对死亡的超越与升华。新历史小说中的死亡则更多地闪烁着神秘的个性色彩,它探索的是死亡之于个体的意义,新历史小说作家认为,既然现世的救赎已无路可走,于是他们放弃现世的努力,把希望寄托于死亡后的彼岸世界,以实现生命的不朽,使其在形而上的意义上获得永生,因为文学中的死亡不仅仅意味着作为生物层面的生命的终结,更多的是在超越的形而上的意义上获得了永恒,如泰戈尔所说:“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竭的。”{11}

新历史小说作家在对历史的重新建构中体现的救赎的美学精神,必然具有乌托邦的虚幻色彩,这就注定了是一场无望的救赎。但是无论如何,“乌托邦维度与现实维度同样不可缺少,它把人的现实存在与对终极意义的追求,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内在关联起来,从现实到可能,从‘科学到乌托邦,是一种实践的思维方式,它为我们提供了指向不妥协的社会批判维度。”{12}他们试图使人们坚信:在现实之外,仍然存在着一个意义世界。所以,诚如英国哲学家沃尔什所说:“历史照亮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这种救赎既指向过去,也指向现在,更指向未来。从而印证了德国著名学者恩斯特·布洛赫所认为的:“艺术的价值和魅力……总是存在于那些向终极预言的敞开的窗口之中。”{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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