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信
匪妻
□张中信
大巴山过去是闹土匪闹得最厉害的地方。
匪首张正贵就活跃在巴州城附近的天马山。
张正贵长得膀粗腰圆,面貌黝黑,浑身黑毛丛生,一副粗鄙丑相。张正贵平常喜欢骑马,挎盒子炮,枪法极准,对巴城的袭扰,乃是家常便饭。只要他高兴了,必挎枪骑马带一帮喽啰杀奔巴城。每次不搅得鸡犬不宁,是决不会收手的。驻守巴城的包旅长乃军阀刘湘的嫡系,兵强马壮,势力浩大,不知为啥始终对剿匪一筹莫展。以至巴城无论男女老幼,一听张正贵的名号,便腿肚子抽筋。
奇怪的是,像张正贵这样的丑鬼,却偏偏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压寨夫人。那夫人还有一个颇具诗意的名字:一品香。听那名字,很有些书香味道。张正贵摊上漂亮的压寨夫人,却无福消受,有一次他陷入包旅长设计的包围圈中,在巴城懵懵懂懂丢了老命。
张正贵没了。他的队伍却并没有因此作鸟兽散,而是由他的压寨夫人一品香领头,继续扯起了杆子。那原先跟了张正贵的喽啰,大都为压寨夫人的美色所诱惑,巴不得有个漂亮的女人领头。呼啦啦地宣誓效忠,统统死心塌地顺了一品香,继续出没在天马山一带。
女匪首一品香行事,与张正贵明显不同,她喜欢独来独往,袭扰的目标大多是那为富不仁者。一品香每次进城都乔装打扮成大家闺秀,住进上等客栈,然后放出眼线,瞅准哪有民愤者,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一时间闹得巴城的大户人家人人自危,昼不出门,夜不敢寐,惊恐之心犹胜当年张正贵的队伍袭城时。
这年秋天,一品香又化装进城,不抢不劫,只在包旅长眼皮底下偷走了七姨太所生之子,并公然给七姨太留书一封:“你男人杀了我男人,我本当杀你全家,看在我们都是女人的份上,今暂借你的孩子一用,算是对你男人的惩罚。你男人若有种,请单枪匹马上山来领人!”
孩子没了,那刚刚做了母亲的七姨太,其实也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孩子被偷后,七姨太终日寻死觅活,哭得死去活来。包旅长驻防川东北一带,每驻扎一处便娶一房姨太太,可谓姨太太众多。娶姨太太原本也只抱着玩玩的心态,压根就不愿为她们的事费心劳神,更何况还要孤身犯险。因而,对此事自然无动于衷,任七姨太怎样求情,就是不发兵前往清剿。
七姨太叫天无门,入地无路,半个月过去了,孩子也没有着落。末了,便只好暗自差人给女匪首送去一封回函。信中道:“我知道你失去丈夫的痛苦,可你是否理解我失去儿子的悲伤?我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回儿子的性命。请看在我们都是苦命女人的份上,放了我的儿子!”一个匪首女人,一个旅长姨太,居然客客气气在做女人难上做起了文章。
也许,就是“苦命女人”四字触动了女匪首的灵魂,她居然同意了七姨太的请求,决定单枪匹马与七姨太在巴州城见面。见面的地点选在巴河的一条渔船上。女匪首这样做原本是动了脑筋的,她本是渔家女出身,自幼在巴河长大,极精通水性。在渔船上见面,即便对方搞鬼,她也可潜入巴河,来个水遁逃之夭夭。
然而,七姨太的一切行动都未能逃出包旅长的监控。就在她们约定了见面的那条渔船周围,包旅长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大约有一个排的枪手乔装成船夫,里三层外三层地合围着那条渔船。为防女匪首跳水逃命,渔船四周数百丈内外,也已撒下了层层渔网和若干鱼钩。这样安排,女匪首纵然有上天入地的功夫,也注定难逃此劫。
凉风习习,江水滔滔,巴河在平静中迎来了女匪首与七姨太在渔船上的相见。仿佛冥冥中注定,两个素未谋面,仅凭书信交往却颇有些心灵相通的女人,竟然一见如故,彼此生出相见恨晚之意。两个女人微笑着向对方走来。女匪首将怀抱中的小儿交给七姨太。就在这当儿,来自四面八方的数十支长短枪突然枪声大作,怀抱中的孩子眼看就要被射杀成肉酱。那一瞬间,只见女匪首陡转身子,一个鹞子翻身,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将怀中孩子扑倒在船舱内。她自己却无法躲过那齐齐射来的弹雨。
七姨太扑到女匪首面前,孩子安然无恙。女匪首浑身已被那几十支枪打成了马蜂窝。鲜血浸透了女匪首的衣衫,女匪首两眼微睁,却是无悔的神色。她的一只手伸向七姨太,好像在说:“我可把孩子完整地交给你了。”
枪手们见女匪首倒毙,便都松了口气,纷纷闲来无事地伸长脖子向船舱观望。这时,船舱中突然站起一人,手执女匪首留下的驳壳枪,狠狠地射向那些得意忘形的袭击者……那执枪者,竟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七姨太。
女匪首死后,她率领的那支队伍却并未解散,依然在天马山一带纵横驰骋,领头的还是一个漂亮女人。有人说,那个漂亮的女匪首就是七姨太,究竟是不是,也没有人说得准。
(原载《青年作家》 河南牛萍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