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
毛泽东发明了纸老虎一词
可能许多人都知道paper tiger这个英语短语,它的意思是纸老虎。发明它的,就是解放战争时初学英语的毛泽东,那是一次他在与美国记者的谈话中偶然发明的。
1946年8月6日,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延安杨家岭采访毛泽东。
斯特朗是美国著名的进步女作家和女记者,这是她第五次到中国,也是第一次到延安采访。在这次与毛泽东的谈话过程中,斯特朗向毛泽东提问了国际和国内的诸多问题。在谈到中国战后的前景时,斯特朗询问道:美国支持的国民党蒋介石如果发动内战,以及如果拥有原子弹的美国进攻苏联,其前景将会如何?于是,毛泽东在回答中用了一个他所发明的词:纸老虎。不过,翻译在翻译纸老虎时用了英文的scarecrow。毛泽东当时通过自学听得懂若干英文单词,他觉得scarecrow不是他所说的纸老虎。于是,他问斯特朗:“scarecrow的英文是指什么东西?”斯特朗连忙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那是指扎成的稻草人,农民通常用来吓唬麻雀和乌鸦。”毛泽东听后摆了摆手,说:“这样翻译不好,太不准确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应该是paper tiger。纸老虎不是用来吓唬麻雀和乌鸦的,而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人们用纸板做成老虎的样子,看起来很害怕,但一遇雨水就会发软,就会把它冲掉。”
毛泽东接着引申了话题,又讲了一大段话。他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
接着,毛泽东又通过沙皇俄国和二战的例子阐明他的这一观点,进而重申:“蒋介石和他的支持者美国反动派一样,也都是纸老虎。当然,话又说回来,蒋介石如果现在醒悟过来,真正停止内战,拥护人民的利益,那他就是一只铁老虎。如果他抛弃人民的利益并向人民发动战争,那他就是纸老虎,迟早要被雨水冲掉的。”
至于谈话中提及的原子弹问题,毛泽东从容地说:“没有什么可怕的。原子弹是美国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当然,原子弹是一种大规模屠杀的武器,但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种新式武器。”
毛泽东关于纸老虎的观点和说法,发展了此前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泥足巨人的论断,即“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是从其本质上来说的,而这又是革命人民的一个根本战略思想。这个讲话后来很快通过斯特朗的报道,被世界所熟知,而这次毛泽东与她谈话的文本,也就是后来收入《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的《和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谈话》。
谈话时的翻译
延安的这次著名会谈,在场的除了毛泽东、斯特朗,还有陪同的陆定一、马海德,以及穿插其间招待客人的江青(供应茶水、晚饭)。至于翻译,许多记载不一,总计有陆定一、余光生、马海德等。
《毛泽东传(1893—1949)》中的说法
据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写的《毛泽东传(1893—1949)》称:是年“八月六日下午三时,延安雨后初晴,在毛泽东居住的杨家岭,斯特朗见到了毛泽东。陪同她去的,一个是中共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一个是长期在延安工作的美国医生马海德,担任临时的翻译工作”。
这是说陪同者陆定一、马海德都可能是临时的翻译,抑或马海德一人负责临时的翻译。书中还提到:“毛泽东关于‘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断,关于‘小米加步枪比蒋介石的飞机加坦克还要强些的论断,一提出来,立刻传遍国内外,深入人心,产生了人们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一九六○年,斯特朗在《一个现时代的伟大真理》这篇文章中,怀着浓厚的感情回忆起这次谈话。文章说:‘毛主席是十四年前在延安时说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现在这已成为有历史意义的历史名言了。‘毛主席的一针见血的语句,渊博的知识,敏锐的分析和诗人的想象力,使他的谈话成为我一生中听到的最有启发性的谈话。”
陆定一说
又据《陆定一传》称,陆定一是此次谈话的翻译。其称:
1946年,她(斯特朗)以61岁的高龄来到延安,陆定一以中央宣传部长的身份接待了她。她提出要会见毛泽东主席,毛泽东答应和她谈一次话。
8月里的一天,下午3点钟,陆定一陪同斯特朗来到杨家岭毛泽东住处。这一天天气晴朗,但温度较高,他们就在窑洞前小院子的一棵树下,围着石桌坐了下来。毛泽东对斯特朗不辞辛苦来到延安表示欢迎,又对她前些时候访问华北解放区所写的一些公正的报道表示赞赏。
担任翻译的是陆定一。
陆定一早年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熟稔英文。不过,长期的职业革命生涯,是否影响到他对英文的充分掌握,这让人不免有些担心。学过英文的人都知道,一旦脱离了具体的英文语境和氛围,遗忘和陌生的概率是很大的,特别是相比于以英文为“母语”的马海德(祖籍黎巴嫩,生于美国)来说。不过,《陆定一传》是作者经过与传主的交谈采访以及通过大量文献撰写的。
书中提到毛泽东在谈话中说到纸老虎这个新鲜的词语时,是这样描写的:“纸老虎,该怎么翻译呢?陆定一起初翻译为稻草人。稻草人是吓唬小鸟的,并不是吓人的。斯特朗不能理解,陆定一也觉得这样翻译不准确。毛泽东也觉得这样译不符合他讲话的原意。于是,陆定一采取直译的方法,告诉斯特朗,就是‘paper tiger,the tiger made of paper,这一下斯特朗听懂了,高兴得很。毛泽东接着做了解释,说他家乡有很大的纸做的老虎,吓人的,不是吓小鸟的。它看起来像可怕的老虎,但实际上是硬纸板做的,一受潮就会发软,一阵大雨就把它淋坏。他举了沙皇俄国、希特勒和日本帝国主义的例子,说他们都是纸老虎。”
显然,不是经历者,不可能有如此详细的回忆。书中还说:此后斯特朗还和周恩来进行过一次谈话,“这次谈话也是陆定一担任翻译。陆定一说他平生当过两次翻译,都是给斯特朗当的翻译”。
显然,这次谈话,陆定一确实不仅是陪同者,也是临时翻译。
余光生说
黎辛的《忆总编辑余光生》,则说余光生是此次谈话时的翻译。
余光生先后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美国密歇根大学,显然也熟稔英语。他还曾参与过美洲华侨反帝大同盟的工作,并在纽约加入美共,曾任美共中国局书记。1940年春,余光生奔赴延安,先后担任《解放日报》总编辑、解放日报社和新华社的代社长。此外,据说延安时期的毛泽东曾向其学习英语。黎辛在书中说:“每周他要去毛泽东处教两次英语。”
熟悉英文,又曾生活在英语国家,还是毛泽东的英文“老师”,显然也可能是那次谈话的临时翻译。特别是黎辛又称:“延安时期,毛泽东在接见一些重要的外国友人时往往会请余光生做翻译。例如美国著名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爱泼斯坦,银行家胡佛,美国总统的特使赫尔利、马歇尔等人来延安时,都是由余光生出任翻译。”
至于毛泽东与斯特朗的谈话,黎辛说:余光生在翻译时,“由于英语的习惯用语中没有纸老虎这个组合词,余光生就将纸老虎意译成英语的类似用语稻草人,毛泽东表示不对。余光生想起列宁说过帝国主义是泥塑(足)巨人,便换了个译法,译成泥塑(足)巨人,毛泽东还表示不对,那么该怎么翻译呢?余光生想不出来,这时毛泽东自己说:‘是paper tiger。余光生想,对啊,就直译吧。接着又翻译为paper tiger。于是,paper tiger与这个著名的论断随着斯特朗的报道一起传遍了全世界。余光生向我们报社传达时说,毛主席很聪明,学英语不久,就将paper与老虎联系起来,说成:paper tiger。”
这似乎比《陆定一传》中的描写更加详细了,然而孰是孰非,尚需考证。黎辛还说:“1944年11月,美国总统的代表赫尔利与毛泽东会谈,中方是由余光生任翻译。美国作家卡罗尔·卡特写的《延安使命》一书将余光生变成余广森了。”
无疑,余光生在延安时曾参与过中共领导人与外国人一些会谈的翻译,至于具体到毛泽东与斯特朗的那次谈话,由于余光生本人没有留下回忆,且与前两书的内容不同(黎辛不在现场),只能存疑。
马海德说
马海德,1933年取得日内瓦医科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毕业后为了考察正在中国流行的东方热带病,来到上海。1936年6月,他被宋庆龄推荐前往苏区进行考察,至1937年随八路军到达延安。后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再后来随部队到山西五台山八路军总部开展工作,又返回延安筹建陕甘宁边区医院。此外,他还担任中共中央外事组和新华通讯社的顾问,并帮助新华社建立英语对外广播等。1942年,他被调赴延安国际和平医院工作,再后来成为军委卫生顾问。
中共中央外事组顾问,这个职务显然也有使马海德成为那次谈话的临时翻译的可能性。遗憾的是,在《马海德》《马海德传》《我的丈夫马海德》等书中未有相关的记录。
《纯正的心灵——斯特朗的一生》是美国人为斯特朗撰写的传记。书中谈及那次与毛泽东的会谈时,是有“两位身份特殊的翻译,一位是负责延安新闻工作的陆定一,另一位是黎巴嫩血统的美国医生马海德大夫”,这佐证了当时有两位临时翻译。此书还说:那次谈话,提及原子弹,毛泽东说是纸老虎,陆定一将之翻译成稻草人,而斯特朗表示迷惑不解。这时,“马海德大夫领会到了两者的区别”。他说:“不对。”“他插进来谈,‘不是稻草人,是纸老虎。”毛泽东说:“讲得很对。”
在另一本书的记述中,说谈话“谈到令人恐慌的原子弹”时,毛泽东说:“美国反动派只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翻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翻译成了稻草人。斯特朗很不理解。在场的马海德说:“不是,不是稻草人,而是纸老虎!paper tiger!”毛泽东对这个译法很是赞赏。他重复了自己的观点,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很可怕,但经不起风吹雨淋,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力量在人民一边。蒋介石——paper tiger!”
斯特朗的回忆
斯特朗本人对此有没有相关的回忆呢?她在《中国征服中国》中写道:
“看到陆定一来当我们谈话的正式翻译,我很高兴”;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陆定一翻译得既迅速又自然,几乎使我感觉不到语言的隔阂”;
(说到纸老虎时)“纸老虎几个字似乎打动了他,他停下来问我是否真正明白了它的准确含意”;
“陆定一开始把它译成稻草人,毛泽东让他停下来叫我翻译什么是稻草人。他听后不同意用这个词,他说纸老虎不是插在一块田里的死的东西,它吓唬的是孩子而不是乌鸦,它做得看起来像一头危险的野兽,但实际上只是纸糊的,一遇潮就软了”;
“毛泽东解释后接下去就用英语说出纸老虎这个词,并对自己的发音感到好笑”;
“他说:在俄国二月革命以前,沙皇看上去强大而可怕,但一场二月的雨就把它冲走了;希特勒也被历史的暴风雨冲倒了;日本帝国主义也是如此,他们都是纸老虎”;
“毛泽东笑着用英语说:‘蒋介石——纸老虎”;
(斯特朗问)“‘等一下。我是一个记者,我能够报道说毛泽东称蒋介石是一只纸老虎吗?我打断了他的谈话。毛泽东答道:‘不要只是那么说。他仍然笑着回答,然后像一个力求把话说得十分准确而恰当的孩子一样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说如果蒋介石拥护人民的利益,他就是一只铁老虎;如果他背叛人民并向人民发动战争——这一点他现在正在做——他就是一只纸老虎,雨水也会把它冲走。(以后的毛泽东的一篇文章中出现了纸老虎的比喻,我感到有许多这类比喻是他在谈话时发明的,以后再加以发展使用。)”
延安的众翻译
延安时期参与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同外宾谈话翻译的,除上述的陆定一、马海德外,还有吴亮平、黄华、余光生等。
吴亮平曾参与过许多场合下的翻译。据范长江《陕北之行》,当年范长江到陕北采访,其中采访的对象就有吴亮平。他是“小小个子,清秀的面庞,无论他吃过多少苦头,还保留着书生面目。他的外国语文很漂亮,苏区对外英文广播,就是他担任。他说话清晰,明白,有系统,并有平和而坚定的见解。美国记者斯诺入陕北,就是他给毛泽东做翻译。他是一位漂亮的宣传家”。
毛泽东与斯诺的会谈,一说是由黄华翻译的(可能有不同场次的会谈)。据《亲历与见闻:黄华回忆录》记载,1936年6月,黄华在燕京大学毕业考试前,读了范长江的《西北通讯》,萌生了去陕北的想法。当时黄华的老师斯诺秘密告诉他:中共中央已经同意了自己请求赴陕北采访的愿望。斯诺征询黄华是否愿意陪同自己去当翻译。黄华不假思索,一口答应。随后,两人辗转到了陕北保安。随即,毛泽东与斯诺谈话,他与吴亮平、陆定一参与翻译了毛泽东的“自述”。
当时斯诺拟在陕北采访中共领袖及群众达百人之多,周恩来也曾帮助其制订采访的计划。采访中,洛甫、陆定一是直接用英语与之交谈的。黄华为斯诺的采访做翻译,得以有机会接触到中共的广大领导干部和战士。此后,黄华还参与接待过其他的外国进步记者,包括史沫特莱、海伦、贝特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