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猫
现实的背面
□黑 猫
梦境是最诡秘的一个世界。它在现实的背面。
在梦中,我们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薄薄的叶子,被激浪裹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和方向。梦是荒诞的。
我奔跑在一条凹凸不平的路上。人间很暗淡。
身后有一条恶狗在追我。它好像一直追在我身后,我不认识它,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像影子一样不肯放过我。
路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像我们开长途车见过的那些在路边卖土特产的当地农民。
我拼命地朝前跑。
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记得十分清楚,她的脸上有一颗黑痣,在左嘴角上边。
她大声喊:“李大伟!”
“你叫谁?”
“叫你啊。”
“我姓张!”我感觉这个李姓加在我身上很不舒服。
“你就是李大伟。”
“你是谁?”
“我是你老婆啊!”
我愣住了。她虽然把我的姓说错了,但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她还是有点来头。
“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怎么连家都不要了呢?”
“你认错人了。”我说。回头看,那条恶狗已经不见了。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着,眼泪落下来,一边叹气一边说:“你离家出走都三年了。你一定是得了失忆症。”
“你叫什么?”
“我叫张红—你老婆!”
“咱家住在哪里?”
“咱家住在张家村啊。”
“咱家有……孩子吗?”
“河子,江子,海子,你都忘了?我一个人供不起他们上学,他们都在家种地呢。”我的内心感到极度恐惧。
“走吧,咱们回家。”她擦擦眼泪说。
“咱家离这里远吗?”
“十几里路。”
我就跟她走了。
我有一种直觉—她不是精神病,也不是在表演。
一路上,她讲起了我坎坷的童年。漏雨的土屋,打补丁的裤子,不充足的饭菜,没有光亮的前途……她讲起了我跟她结婚后的贫穷岁月。她说我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完,没有文化,唯一的本事是种地。我家的那几亩薄田收成总是不好,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零花钱。养了两头猪,辛辛苦苦刚刚养大却都死了……她讲起了我衰老的父母。她说我妈有气管炎,整天坐在炕上像一个泥塑,呼吸成了她一项艰难的劳动;她说我爸得了老年痴呆症,天天坐在院子里望天……我好像在听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噩梦。
我记得我的太太叫巴槐,一个热爱吃鱼的女子。她做贸易,年纪轻轻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她跟我结婚后,我们买了楼,买了车。接着,她把我包装成了一个公众人物……遇到了巴槐,我才知道我是一块金子,是她把我的价值发掘出来。现在,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我怎么就只会种地呢?
越接近那个村子,我心中的恐惧就越强烈。
终于,这个叫张红的女人领我走进了一户破败的农家,我感到这户人家真的十分熟悉,也好像在一个很遥远的梦中出现过。
突然,我听到狗的叫声。
“这是谁家的狗?”我警觉地问。
她说:“咱家的狗啊。就是它把你领回来的呀。”
我跨进院子后,果然看见一条狗虎视眈眈地站在树荫下。我一下就呆住了,在我身后追赶我的就是这条恶狗!
我恐惧地快步走进房门。
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子,对他们的长相我感到十分陌生,他们默然看着我,一言不发。还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见了我,都停止了嬉闹,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看,你的孩子。”张红说。
“这就是你的父母。”她又说。
我向着屋子的一角,瞪大了眼睛—在酸菜缸的阴影中,趴着我的太太巴槐!她漂亮的嘴上长出了几根胡须,双眸闪着幽幽的绿光。她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就心不在焉地闭上了眼睛。
张红说:“你看,咱家的猫都不认识你了!”
……
我猛地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我抬头看见太太巴槐正在灯下吃鱼,嘴角还沾着一根鱼刺。她说:“你不睡觉看什么?”
(原载《女人坊·悦他版》2015年第12期 山西向海东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