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滨
红/桶/男/孩/的/故/事
不知何时,学校里出现了一个套桶俱乐部。聚会的时候,所有成员都要在头上套一个桶。众人不仅彼此看不到脸,声音也会因为隔着桶而变得“嗡嗡”的,谁也认不出谁。因此,俱乐部里的每个人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做任何平时不好意思做的事。
周六晚上,五个俱乐部成员凑到了一起,分别套着红色、绿色、黄色、紫色、蓝色的桶聊天儿。这时,有人提议道:“咱们讲讲自己喜欢套桶俱乐部的理由吧?”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响应,套着红桶的男孩站了起来:“我先说。”
我喜欢在头上套着桶,理由你们一定想不到。
这还要从我高中时说起。那时候为了读书方便,父母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子,我每天放学后都独自住在那里。有一天晚上,我感觉到床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又凉又软,细长细长的。我心里一惊:会不会是蛇?
我急忙翻身起来,打开了灯。灯光下,我看到被子里有一条长长的白色的蛆,它正飞快地往床板里钻。我感到非常恶心,隔天下午请了假,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直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天晚上,我被窝里再次钻进了冰冷的蛆。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用刀劈死了两条蛆才解气。
第三天,我再次看到了蛆;第四天,还有;第五天,更多了。
我受不了了,跟妈妈说要换房子,但是妈妈来了之后,蛆就不出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妈妈责怪我,说我只是不想好好读书才找借口,我真是百口莫辩。
妈妈走后的那天晚上,蛆再次出现了。这次我真是气坏了,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蛆的来源。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我掀开了床板。
我看到了平生最恶心的一幕:约有几千条蛆正在床板下蠕动着,在它们柔软、黏腻的身体下,是一张死人的脸。皮肤已经全部破裂,露出一个又一个的洞,而那些蛆正从洞里不断地往外钻。
正是这张死人脸,滋养了这么多的蛆。
看到这一幕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格外地痒,就好像蛆也从我的脸上钻出来了似的。我拼命地抓,直到把脸抓出血为止。
隔天我又带妈妈来看,说我发现了死人脸。但是掀开床板之后,下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我又被妈妈责骂了,再也不敢提蛆的事情。每天晚上我独自睡在那里,身下压着一个到处钻蛆的脑袋,直到高考结束。在我搬出屋子的那天,房东对我说:“你的脸怎么了,怎么抓成了这样?你……是不是看到那个了?”
房东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他绝对不会这样说。我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让他把真相告诉我。房东经不住我纠缠,只好告诉我:以前这里也住过一个高中生,高中生学习成绩不好,老师总是责骂他“脑子是不是生蛆了,否则怎么会这么笨”。后来有一天,高中生上课的时候,眼睛里突然钻出了两条蛆。在同学们的尖叫声中,他冲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了。房东在出租屋里也找过,只看到一地的蛆,没有他的身影。
我明白了,我遇到的那一切都不是幻觉。
从那之后,只要我的脸暴露在空气里,我就感到非常痒,总感觉有蛆要从皮肤里钻出来。所以,我平时特别喜欢把脸包裹起来,这也正是我喜欢套桶俱乐部的原因——在这里,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蒙着脸,感觉特别舒服。
绿/桶/女/孩/的/故/事
“红桶男孩”的故事听得大家都忍不住把手伸到桶下面,去抓自己的脸。这时,一个套着绿桶的女孩说:“我讲一个故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吧,不然我觉得我的脸也要钻出蛆来了!”
我之所以喜欢套桶,是因为当我在头上套桶的时候,特别有安全感。
这事儿还得从上个寒假说起。那时绝大多数同学都回家过年了,我却要留下来打工。每天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因为楼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某天晚上,我在宿舍楼下偶然抬起头,看到一扇窗里亮着灯,一个女人直挺挺地站在窗前。我只能看到她穿着花布裙的身体,却看不到头,好像是被窗框挡住了。我数了一下楼层,发现她恰好就住在我的楼上。
我非常高兴,一想到自己楼上还住着一个女生就觉得心安。
当天午夜,我睡得正沉,只听到楼上传来“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拍皮球。那声音清晰而规律,简直烦死人了。我本想上楼去找她讨个说法,但想到宿舍楼里学生本来就不多了,认为最好不要闹矛盾,就忍着没去。
第二天打工回来,我再次看到那个女人直直地站在窗前,看不到头。当天晚上,我再次听到她在午夜拍球的声音,“砰砰”的声音像敲在我心上,烦得要死。我终于受不了了,决定到楼下透过窗子看看她是不是在拍球。
我站在楼下,看到她的房间里果然亮着灯。惨白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穿着花裙子弯着腰,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我依然看不到她的头。这次没有窗框遮挡,怎么也看不到她的头呢?看着她弯腰僵硬的姿势,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不祥的预感。
我没敢去找她理论,急忙往宿舍里跑。一进电梯间,我就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女孩打着哈欠说:“你听到没有啊?有人在拍头,烦死了!”
“拍什么?”
“拍头啊。”睡衣女孩不屑地说,“难道你不知道吗?咱们宿舍楼里有个拍头女鬼,特别可怕。当宿舍楼里的人少到一定程度、阳气严重不足的时候,它就会出来拍头——就像拍皮球一样,‘砰砰的,可讨厌了!”
我惊呆了,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我急忙向睡衣女孩讨教。她说:三年前宿舍楼的电梯出了故障,卡在两层楼中间。当时电梯里有一个女孩,她急着想从夹缝中爬出去,谁知头刚钻出去电梯就动了,把她的头生生地挤掉了。最恐怖的是,电梯门随即打开,没有了头的女孩居然一路跑回了宿舍,在宿舍里气绝身亡。从那之后,女孩的冤魂就在宿舍楼里徘徊不散。
我吓坏了,连电梯也不敢乘,顺着楼梯往上跑。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楼梯里传来了“砰砰”的声音,那个无头女生拍着自己的头下来了。她的头在楼梯上不停地弹跳着,边跳边说:“我的头掉了,好可怜。你把头借给我吧,借给我……”
我捂着自己的脖子,当即晕倒在了楼梯间。
醒来之后我才知道,是那个睡衣女孩救了我,我非常感激她。但是不得不说,从那之后我就有了心理阴影,只有把自己的头和脖子遮起来我才会有安全感。所以,我特别喜欢套桶俱乐部,我喜欢这种安全的感觉。
黄/桶/女/孩/的/故/事
绿桶女孩的故事令大家吁叹不已,这让绿桶女孩感到有些得意。她拍了拍旁边一个小个子、套着黄桶的女孩说:“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也讲讲吧,为什么喜欢套桶俱乐部?”
黄桶女孩身子颤抖了一下,低下头,桶死死地卡在脖子上。她说:“你们恐怕不会喜欢我的故事,但我还是愿意给你们讲一讲。”
我喜欢套桶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因为丑,一方面是因为……
我是女孩,又有三个弟弟,所以我本来就不受家里人的重视。更可怕的是,随着长大,我越来越丑,丑得路人都捂着眼睛不愿意看我,父母和弟弟更是视我为异物。他们让我搬到离他们远远的一处小公寓里,独自居住。
独居的小女孩生活是非常悲惨的,我每天上下学都会被附近学校的高中生们欺负。他们追在我身后朝我抛石头,更有甚者,有个相貌堂堂的高中男生居然每天放学都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我的脸。他一边踩一边狰狞地说:“像你这么丑的脸,还不如不要了呢!”
我痛苦地叫喊,但是没有人帮我。我回家告诉父母,但他们对我很漠然。痛苦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到了自杀。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上套着蓝色的桶,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他说:“你为什么要死呢?如果遇到痛苦的事情,你躲起来就行了。就像我这样,你只要躲过49天,就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我听从了他的话,跑回了独居的公寓,躲到了床板下面。在那里,我不吃不喝地度过了49天。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我只记得蓝桶男人的话:“你会时来运转的。”
在我失踪的第49天,父母放弃了寻找我,他们甚至很快就把我独居的公寓租给了一个在附近上高中的男孩。当男孩踏进我房间的一刻,我全身止不住颤抖了起来——他就是天天欺负我的那个男孩!
这时,我真想跳出去报复他,但我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而且,我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钻满了蛆。那些蛆在我的身上肆意地蠕动着,冰冷而黏腻。
讲到这里,黄桶女孩突然转过身,正对着那个红桶男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猛然发现了一件事——黄桶女孩的故事和红桶男孩的故事有着某种契合之处。床板,下面躺着生了蛆的人……
红桶男孩终于明白了,他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桶“嗡嗡”响:“原来是你啊!当时我掀开床板发现下面有具尸体,因为太恶心了没有多看。原来是天天被我欺负的丑女孩啊!”
黄桶女孩一动不动,众人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那种恨意。
红桶男孩说:“你别恨我了,其实我刚才讲的故事确实有所隐瞒。我隐瞒了欺负你的事,也隐瞒了故事的结尾——自从见到你的尸体之后,我的脸不知为什么就开始腐烂,然后有数不清的蛆虫从我的脸上钻出来,就像被你的尸体传染了一样。这么多年来,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红桶男孩掀开了套在头上的桶,一张腐烂的脸呈现出来。他说:“你看,这才是我喜欢套桶的真正原因:我的脸全是烂肉和蛆!”
黄桶女孩的喉咙里发出了凄厉的笑声,她猛地扑了上去,撕扯起那张脸来。一条条蛆虫四散落地,被撕开面容的红桶男孩居然麻木而感觉不到痛,很快就被撕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黄桶女孩这才罢手,也摘下了桶,露出了同样恐怖而令人作呕的脸:“今天我终于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宣布退出俱乐部!”说完,她颤抖着身体,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
全场寂静,剩下的几个人连动都不敢动。良久,套着紫桶的女孩说:“现在,房间里就剩咱们三个人了。你们还要不要听我的故事?我、我的故事挺短的!”
其他人对她点了点头。
于是,在恐怖的环境下,紫桶女孩强忍着讲了一个故事。
紫/桶/女/孩/的/故/事
我喜欢套桶的原因更简单,但是我先不说,请你们猜一猜。
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平时喜欢收集一些恐怖、灵异故事,也喜欢讲给别人听。那年寒假,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我听到一个流传在宿舍楼里的鬼故事,非常刺激,于是决定留下来。我知道,但凡是鬼,人多的时候都不会出现。寒假同学们都回家了,鬼才会现身。
放假的第三天晚上,我终于听到了我想听到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声音非常清晰而有规律,就像有人在拍皮球。
我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没敢声张,而是在纸上写了下来:我们宿舍楼里有个无头鬼这件事是真的。听说她是一个被电梯夹掉了头的可怜姑娘。她死的时候神经未断,没了头的身体居然一口气冲回了宿舍,这才导致冤气冲天,久久不散。我终于听到她的声音了,她应该正在地板上拍着自己的头!
隔天晚上,我再次听到了“砰砰”的声音。这次我真的是太兴奋了,准备下楼去看看,隔着窗子兴许能够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我穿着睡衣下楼,却看到楼下有个姑娘一脸惨白地往宿舍里跑。她那样子好可怜,我知道她是遇到鬼了,于是关切地安慰她。我把无头女鬼的故事讲给她听,想告诉她别害怕。
但没想到的是,她做出了更可怕的事情。
她冲进楼梯,然后遇到了正在拍着头的无头女鬼。无头女鬼阴森森地说:“把你的头给我,把你的头给我……”
我冲上去想救那个姑娘,谁知她随身带着刀,在万分惊恐之下,她居然按住了前来救她的我。然后,她挥起明晃晃的刀,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下去。
她举着我的头对女鬼说:“求求你,拿这个头吧,别拿我的,我不想死……”
紫桶女孩讲到这里,绿桶女孩“哇”地一声跳了起来:“你、你就是那个……”
紫桶女孩伸出双手,缓缓地摘掉了头上的桶。她脖子上面空空如也:“我之所以喜欢套桶俱乐部,原因真的非常简单——我没有头!”
绿桶女孩拔腿就跑,却被紫桶女孩紧紧地抓住了。紫桶女孩说:“你好狠的心啊,我好心救你,你却砍了我的头。就算你天天套桶又能怎么样,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紫桶女孩从怀里掏出刀,连着桶,把绿桶女孩的头砍了下来。
血淋淋的头装在绿桶里,骨碌碌地滚出了老远。
此时此刻,房间里只有一个套着蓝桶的男人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都讲完了,就没人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蓝/桶/男/人/的/故/事
我为什么喜欢套桶?原因很简单:每个人在套桶的时候,都以为别人认不出自己,所以倍感安全,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曾经做出的恶事,来宣泄积累在心中的恐惧。
也正因为套桶,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样人鬼同堂、仇人对面的聚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套桶让我们展现了更真实的自己,也还原了更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所以,我喜欢套桶。
所以,我创造了套桶俱乐部。
所以,每次活动我都最后一个发言,因为我知道,每次活动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结局就是:做错了事情,无论你如何隐藏自己,最终一定逃不掉。
编辑/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