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跳楼惊恸谁心？忙碌的陈年“顶缸案”主角们醒醒吧

子规

2015年秋，天津市塘沽区，年仅12岁的初一男孩洪磊和同学因为小事发生争吵，被人奚落他是“野种”，一路哭着跑上了楼顶，犹如一只断线风筝飘然而下。他为啥这么脆弱？2016年底，随着一桩离婚案落幕，真相浮出：他是一个汽配大亨的婚外生子。那段时间里，多年顶缸的父亲、处境尴尬的母亲、黔驴技穷的生父，吵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有留意他的情绪一天天走向崩溃……

好运连连？一顶绿帽子戴了10多年

11岁的洪磊，在2015年6月初的一个清晨，第一次见到了父母大打出手。后来他知道了，起因是他的父亲洪强当场发现母亲和别人睡在家中。

他的父亲洪强是天津一家汽配公司岳阳分公司经理，两月回天津述职一次。多年里，洪强打心眼里对老板朱旭军充满感激。朱旭军，山东德州人，1960年生，家业颇丰，和妻子生育一个女儿。1997年，23岁的洪强到他的一家汽配店当销售员。洪强生性木讷，按理来说不适合销售工作，“朱旭军对我青睐有加。我一直以为他看中我的踏实和忠厚。”洪强在采访时说。

因为老板的青睐，洪强多年以来好运不断。

2003年初，由店长介绍，洪强和公司会计宋雨倩相识，闪电一般结婚、生子。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像在做梦——宋雨倩是许多同事的梦中情人，但她也是个冷美人，对同事的追逐嗤之以鼻！结婚的那天，洪强从店长刘瑞星口中得知，自己抱得美人归是因为“朱老板看好你，认为你是个可靠男人。”洪强曾经向宋雨倩求证，她只似有似无嗯了一声。“当时我是一毛头小伙子，一心以为获得老板青睐、美女下嫁，沉浸在一片幸福中，丝毫没察觉她不冷不热的异常。而且我忽略了一个事实，我和朱旭军一点也不熟，没啥来往……”

2004年，朱旭军把总部迁往天津，一大批员工争先恐后想去，竞争激烈。当时宋雨倩生儿子洪磊之后重新上班不久，洪强也想去，但考虑儿子太小必须照料，遂和妻子商量。宋雨倩提议把儿子放在她的老家禹城，请她父母带，等他们在天津稳定了再接过去。洪强担心能不能去，但宋雨倩说：“我去报名。”洪强知道妻子在老板的身边工作，不再多虑。果然，当名单公布，他们夫妇名列其中。

洪强很快发现大都市的生活也不容易，租房太贵，公司提供的临时宿舍有诸多不便……正当他犯愁的时候，妻子告诉他，朱老板能借11万元，但她是会计不便办手续，由他去办。洪强感激极了。

2006年初，洪强夫妇在塘沽区按揭一套70多平米房子，装修完毕，把儿子接过来。朱旭军独自在天津，妻子女儿在山东，也偶尔在洪强家吃饭。朱旭军很喜欢洪强的儿子洪磊，时不时送给他一些礼物……慢慢洪强一家和朱旭军的往来更加密切。

2007年伊始，朱旭军和人合伙创办外地分部。洪强从朱旭军那儿借了8万，加上自掏2万，承包岳阳分公司，占了20%股份和分红。此后10年洪强一心在岳阳拓展业务。起初两三年，他很想回天津，但宋雨倩无所谓的样子，他就自己对朱旭军提了一次，朱旭军建议他安心在外挣钱。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这种和妻儿两地分居的生活。多年里，朱旭军对洪强的家中照顾很多：儿子洪磊上学，是他帮忙找的好学校。2015年6月洪磊即将小学毕业，他又帮忙联系一所重点初中……

2015年6月9日凌晨五点，洪强坐通宵火车到达天津的家中，一拧开卧室门就气蒙了——妻子宋雨倩和朱旭军半祼睡在床上！相拥而睡的男女也惊醒了，手忙脚乱。见洪强怒目圆睁，朱旭军夺路而逃。洪强把带回的东西狠狠摔出窗外，冲宋雨倩大吼：“我总算明白你为啥不急着让我回来了！”宋雨倩沉默一阵，低声说道：“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洪强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宋雨倩猝不及防，也扑向洪强乱抓乱踢……两人打成一团。儿子洪磊也被吵醒了，见此情形吓得一阵尖厉哭喊。夫妻俩考虑儿子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所以理智地住手，一起将儿子送上校车。

“老板娘”梦碎，顶缸的父亲和忐忑的儿子

洪磊走后，夫妻俩谁也没搭理对方，过了一会，宋雨倩上班去了，在家的洪强越想越气，想来想去，打电话约了驻守天津的老店长刘瑞星，希望从老店长那儿获得一个妥当的办法。

两人边喝边聊。老店长得知他的遭遇后，沉默一阵，终于说道：“你终于知晓了……好多同事早知道呢……”原来老店长在山东就知宋雨倩和朱老板关系暧昧的风言，起初朱老板让他撮合宋雨倩和洪强令他疑惑。当两人闪电结婚后他才打消疑虑。这些年他常听说老板和宋雨倩的闲话，宋雨倩的绰号天津老板娘、朱旭军的原配妻子绰号山东老板娘，宋雨倩一进老板办公室就呆很久，大家识趣地不去敲门，甚至风传“洪磊也许是老板的血脉，宋雨倩出嫁为掩人耳目”，洪强去岳阳是故意支开他……洪强犹如五雷轰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闪过：儿子洪磊的肤色白净，自己和宋雨倩的肤色有那么一点黑……难道多年恩重情深真的就是想让自己安心当一个顶缸父亲？洪强脚步踉跄地回家，沮丧、愤怒、心痛让他几乎无法顺畅地呼吸！他去了附近网吧，找到天津市津实司法鉴定中心的电话，咨询亲子鉴定的事宜……

第二天清晨，洪磊准备上学，洪强叫住了他：“今天向老师请假吧，我们去办事。”宋雨倩不依：“干什么？他马上考试了。”“上医院！亲子鉴定！”宋雨倩面色遽变，少顷才说：“不行。不能影响他考试。”“不行也得去！”洪强第一次对宋雨倩如此强硬……夫妻大吵起来，宋雨倩威胁说让洪强滚。洪强气极，一把推开宋雨倩，拖过洪磊，粗暴扯下洪磊一绺头发，洪磊的头上立即渗出血迹……父亲狰狞的面容、突然的暴行把洪磊吓傻了，呆在那儿不敢哭出声。

下午三点，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他猜得没错，他提供的检材和他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拿着鉴定结果，洪强疯了似的去了公司总部，冲入宋雨倩的办公室，二话没说，一拳捶在宋雨倩头上。同事及时拦住，宋雨倩才没有继续遭到他的攻击。从他的骂声中得知鉴定结果，宋雨倩为自己辩解：“也许当时在医院抱错人了。”可能有人报告朱旭军，等洪强冲到董事长办公室，朱旭军溜了。

此后几天，宋雨倩和洪磊没敢回家，躲在一间宾馆。洪磊参加的奥数、奥英补习不得不中断。那几天洪强也像一只困兽在家团团乱转。他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山东老家的父母和哥哥。父母和哥哥也无比气愤，同意他起诉、索赔，并且和宋雨倩立刻离婚。

他在家中四处翻找，希望找到一些妻子通奸的证据。他发现了一份为洪磊制作的申请入学材料，包括奥数、奥英比赛的获奖证明……没几天宋雨倩打电话求他别吵，先让孩子安心考试，也让她回家拿材料，“要赶紧交给一个熟人，否则洪磊上学的事就黄了……无论怎样洪磊是无辜的。”第一次宋雨倩语带哭声。“除非你说洪磊的父亲是谁，否则我立即把材料烧了。”洪强威胁道。宋雨倩终于承认儿子是她和朱旭军的，并且大概讲述：多年前，她爱上朱旭军，意外地怀孕，朱旭军承诺：“如果你生的儿子，我立即娶你。”因此她答应留下孩子，同意为了不让朱旭军妻子疑心嫁给洪强……这些年宋雨倩和朱旭军也矛盾不断。她已生子，朱旭军却无法兑现他的承诺，迟迟没有离婚的意思……“现在我知道了，他怕家中的母老虎，是因为他在山东的钱和天津的股份，全部握在她的手中。”

私生子之死！殇在汽配大亨的婚外情里

洪强找到了天津君荐律师事务所，决定离婚和索赔，岳阳分公司全权委托一位同事打理。

6月20日，临近考试，洪强觉得不能太绝情，同意宋雨倩和洪磊回家居住。回家时，洪磊一脸怯生生低低叫了他一声爸。他挤半天也没挤出一丝笑容，只从鼻孔里面哼出一个“嗯”。

7月，洪强正式起诉，向宋雨倩和朱旭军索赔100万。天津东丽区人民法院受理此案。朱旭军不露面，委托律师参加诉讼，既不承认自己是洪磊的亲生父亲，也拒绝做亲子鉴定，提出庭下调解。法院提出先做宋雨倩和洪磊的亲子鉴定，排除抱错孩子的情况。不久鉴定结果表明，宋雨倩和洪磊是血缘关系。由于朱旭军提议在庭下调解，洪强撤诉。然而双方谈判了两次，根本谈不拢。

7月中旬，洪磊的小升初成绩出来，出乎意料的低。8月24日宋雨倩缴了3万建校费，为他报名。洪磊顺利地编入一所初中著名的科学少年实验班。那个暑假，虽然洪强和宋雨倩的离婚官司在继续，但洪磊在衔接班补习也基本正常化。

由于宋雨倩对朱旭军已经绝望，她希望和洪强生活，并且答应从朱的公司辞职，也绝对不和朱见面。但洪强左思右想，觉得她不和朱见面不现实，毕竟洪磊是共同的孩子……

但由于他和洪磊感情深，答应和宋雨倩生活一段时间再说。宋雨倩也答应：如果洪强索赔，她同意出庭作证，证明孩子是她和朱旭军的。

9月，洪磊进入初中，宋雨倩带他在学校旁边吃中餐。那天一家人聊天，已知自己身世的洪磊表示了想和洪强生活的想法，洪强很高兴地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不料洪磊吓得一个激灵。洪强心中悲哀地发现，孩子已经对自己有了一种戒备和提防。

不久洪强发起第二次起诉索赔。天津市东丽区人民法院重新立案。朱旭军“故伎重施”，又提出了调解，答应从前的欠款一笔勾销，委托律师交给了洪强10万元。洪强收了那笔钱，又一次撤诉。

不料，即将风平浪静的时候，“山东老板娘”也得知这件事，气急败坏到了天津和朱旭军吵翻了天。

9月8日清早，“山东老板娘”径直打上洪强的家。送洪磊上学的宋雨倩被她和两名男子堵在楼道口，一顿拳打脚踢。洪磊吓得大哭，跑回楼上。等洪强下楼，宋雨倩被揍得鼻青眼肿，在那儿独自落泪。

不久洪强也被人揍了一顿。一天他走在街上，突然有人捆住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把他抛在津河之中……当他艰难地爬上岸边，当天就严重感冒和咳嗽，此后他患上哮喘，一见河水就犯哆嗦。

洪强和宋雨倩的关系时好时坏。两人的父母和亲戚众说纷纭。洪强的父母和哥哥坚决支持离婚，他妈妈多次哭着给他打电话：“枉费了我们这么多年对洪磊这么好……既然他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哪怕你们再生一个，也会把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你还是一心离婚吧。”

宋雨倩的父亲听说她和洪强住一起，很担心，“你们千万别吵了，要么离，要么好;否则哪天他发脾气了把你打死也有可能……”闹哄哄的家中，谁也没精力关注洪磊。不难想象，洪磊面对一天到晚吵架的父母、难以言说的身世、随时可能发生的“追杀”，心里怎样混乱，怎样忐忑。

2015年9月26日中午1点多钟，宋雨倩接到班主任老师和午休点的电话，洪磊跳楼自杀了！

也在午休点吃饭的同学小袁介绍：那段时间，洪磊一直闷闷不乐的。当天午餐时间，洪磊无意地拿错了一只餐盒，那个餐盒的主人奚落他是野种，随便乱拿别人东西……午休点阿姨正上厕所，洪磊突然哭着跑出去，跑上楼顶……

噩耗传来，宋雨倩立时赶往现场，扑在儿子的尸体上，伤心欲绝。洪强也跟去了。他怔怔地盯着地上一大摊血迹，也禁不住伤心拭泪。宋雨倩的父亲迅速地赶来处理后事。洪强的父母知道洪磊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但毕竟疼了他那么多年，一朝惨死，怎么能不心疼？他们流泪叹息不已。

洪磊的身世其实早就被同学们知道了。班主任老师曾打电话提醒宋雨倩，让她多关注和疏导一下孩子，但宋雨倩那几天挺烦躁，根本没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事发后，老师和同学们都觉得非常可惜。如果家长早点关注到洪磊的变化，事情可能不至于这么惨烈吧？小区邻居和宋雨倩一家的交往不多，但也隐约知道他们的家事，记者采访时他们表示，父辈的恩怨导致孩子惨死，实在可悲可叹。

洪强和宋雨倩的婚姻终于无法继续。2016年底两人协议离婚。那套房子270万卖出，双方平分。天色灰暗。两人黯然走出婚姻登记处。宋雨倩低声哽咽：“对不起，一切怪我。我连累了你，连累你也成了牺牲品。”

洪强也眼红红的：“这些年，你活在当老板娘的梦里，我活在好运连连的梦里，我们都活在朱旭军厚颜无耻的‘鱼与熊掌兼得美梦里。最最无辜的是洪磊，我们都没有关心和疏导他的情绪……而今梦醒了，洪磊死了，我们也各自珍重吧。”

（除洪强、洪磊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编辑/夏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