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庆佑
刹那与永恒
文 / 陈庆佑
“你真的不考虑买数码相机?功能多,画质好,还可以省掉底片费。”店员建议。
我跟他说,我用不惯数码相机,它们的取景切割有问题、重量太轻容易晃动、和单反相同等级的价位又太高……
“这是未来的趋势,”他看着我,用十分专业的口吻说,“你不可能抵抗趋势的。”
他的斩钉截铁让我有些惊慌,像是被人铁口直断,安排了未来的命运。
我忽然想起自己15年前走进这里的模样。
因为学校开了摄影课,因为自己对于摄影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开口跟爸爸要求买一台相机。在一个车水马龙的黄昏里,他带着我走进这家店,让我挑选自己想要的相机。
“我可以要一台Nikon吗?”我问爸爸。
Nikon是单反相机里数一数二的品牌,当然,价格不便宜。彼时,爸爸的公司陷入困境,常常焦头烂额地调头寸、轧三点半。在这样的艰难时刻,一台Nikon相机是不小的负担。但是,我真的很想要一台Nikon相机。
爸爸眉头也没皱一下,就点头了。
就这样,我拥有了生平第一台相机——Nikon。配上一个28-200全能镜头、一支坚固脚架、一只专业相机袋,一共花了爸爸三万多元。
从此以后,这台相机成为我最昂贵的玩具。我迷恋上这种将刹那变成永恒的神奇技术,每个细微片刻只要经过这只黑盒子,就会被凝固、定格、放大,然后被永远留住。我从人像摄影入门,帮身旁的朋友留下一帧帧青春的倩影;等可以离台,这台相机跟着我走遍天涯,最后在上海外滩的旖旎灯火前宣告退休。
但是,我从来没有用这台相机拍下我的爸爸;他在一次赴大陆的差旅中骤然离世,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爸爸离开以后,爷爷整理出一袋照片给我,那是爸爸年轻时的留影,还有他的摄影作品。我赫然发现,我和爸爸年轻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我们竟然各自拥有一幅构图相当类似的作品。
那是阿里山的神木。我们几乎在同一个角度按下快门。爸爸拍下它早年英姿焕发的黑白照,我留住它晚年老态龙钟的彩色照。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大约也是在我学摄影的年纪迷上相机,爷爷为了买一台相机给他,卖掉了一块地。对爸爸而言,买一台相机给我,是一种传承,也是一种责任吧。
我把这两张照片紧临着贴在我的成长相册里,爸爸就像神木一样,庇荫着我。
考虑了一下,我告诉店员,还是拿Nikon的单反相机给我看看吧。
“再过几年,单反相机可能就会被淘汰了,现在连Nikon都放慢研发单反相机的脚步,转而发展数码相机了。”他有意无意地说道,“毕竟,数码相机实在太方便了,市场又大。”
我当然知道,所有传统终将式微,所有未来终将取代一切。但是,进步愈快,遗忘也愈快。我还有好多事情不想遗忘,只能允许自己进步得慢一些。
我选择了Nikon F80作为生命中的第二台相机,只是这回,我得自己付钱了。
走出器材店,又是一个车水马龙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