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和你聊聊天

2017-01-17 06:56林特特
读者·原创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王娟草地聊天

文 | 林特特

就想和你聊聊天

文 | 林特特

我最好的朋友是王娟。

大学时,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在寝室,我们床挨着床,还把枕头搬到一起,只隔一道栏杆,这样方便晚上聊天。

熄灯后,我们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聊男生、“男神”,聊各自的家庭、认识的每个人、看过的每个句子。

夏天晚上热,我俩坐在走廊上聊。

那是大考前,我们拿着书本笔记,相互提问,提问的间隙,谈人生、八卦、专业。

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在凳子边放两只水盆,水泥地需要冷水降温,而我们还时不时把毛巾浸在盆里,拧一把,擦汗。

下自习后,我们常去操场。

一次,我们拿着一包糖炒栗子,边吃边围着操场转,说得口干,吃得舌燥,回去后,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半夜,辗转反侧,四目相对:“真撑。”“是啊,真撑。”

那天,是王娟第一次做家教,而我们第一次探讨了教学。

毕业前,我们铺一张席子在临近公园的草地上。

月亮慢慢升起,又大又圆,令人生畏。

草地上都是准毕业生,有人弹吉他,有人唱歌,有人表白,有人分手,许多人抱头痛哭。我们历数四年来最难忘的事儿,后来在草地上睡着了,醒来时,露水浸湿了裙边。

毕业经年,我还珍藏着一沓信。

那是刚工作时,我和王娟的每周一叙。

一度,我有事,随时给她电

第一次考研失败,电话里,我什么也没说,一直哭。她没吭声,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听。

毕业经年,我们只见过三次面。每次,都是我出差路过她所在的城市。

我们住宾馆,虽然她的家近在咫尺。我们把没见面的日子掰云片糕似的掰碎了谈,其实,她和我的生活已无交集,但我还是想和她分享所有。不知不觉,天黑了,天又大亮。

我有过一次网恋。

那时,我刚来北京,在一家小饭馆邂逅一位高中同学。

当天来去匆匆,我们只交换了电话和QQ号,之后的某一天,我们同时在线,才感叹“有缘”。

过去,我和同学几乎零交往,但此刻,异乡、故乡,旧识、新知,陌生中夹杂着熟悉,渐渐地,每天都要聊点儿什么成了习惯。

有时,安静的房间里,时针指向“2”或“3”,已是后半夜,只有我“嗒嗒嗒”的打字声。

有时,不说话,看着他黄色小熊的QQ头像亮起来,我便觉得心安。

我唯一等人短信等到失眠的经历,和他有关。

我们从来没有正式在一起,多年后,我忍不住问他:“那年夏天,是不是我的单恋?”

他回答:“如果是,我为什么一夜一夜和你聊天?”

他回忆起,他那时的室友,每到两点,若他还在电脑前,屋里有话。光,便从床上往床下扔字典,表达愤怒和抗议。

“我总是很惊慌,怕室友,也怕关机你不高兴。”

我哈哈大笑,如以前他随便说个笑话,我就捧哏般捧场。

我们终于从无话不谈到笑着话当年。

这几年,我总是走很远的路,专门去和一个人聊天。

也许是足够成熟,不再喜欢任何密不透风的亲密关系;也许是太忙,人际交往大多止于就事论事的沟通。我更愿意在某个时段,专程就一类情绪找朋友谈谈,没有目的,只为享受酣畅淋漓的交锋和被感染。

一位朋友,住在武汉。

我的上上份工作和她有交集,如今,每年见一次,在她来北京参加行业订货会时。

城市大,我们总是约一个中间的地儿。

今年春天,我们在东直门一家饭店见面,她整晚都在说她的策划案。她的脸闪闪发光,我由衷觉得,一个始终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的人,真美。

一位朋友,住在合肥。

她从前是我的编辑,后来,我们成了闺密。

每次回合肥,我们都要聊聊。

一次,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别写传奇,要把普通人、普通事写出人生况味。一段时间内,每当提笔,我都会想起她的话。

另一次,我们将身边的人与《红楼梦》中人相对比,最后,我说:“我最想成为的人是贾母,旁观并统领全局。”她白我一眼:“谁不想呢?”

笑罢散场,在大观园里转一圈,真是语言的狂欢,附带神游的畅快。

一位师长,离我40分钟车程,但我们几千个日子没见。

有一年过生日,我历数心愿,发现很久没有和他聊过,于是,辗转多人,找到他的电话。

在他的办公室,我们闲叙家常,包括我的这些年,像对他交代,对他过去的栽培交代,也像对自己,在合适的见证人的见证下,梳理,再出发。

出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渴望和他交谈—他是我的人生评委。

我每天都会聊天。

十年来,我固定的聊天伙伴是电脑。

或者说,电脑屏幕的另一端,我认为一定存在“理想的读者”。

看见一道风景,听说一个故事,一个细节打动了我,我的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写下来,说给他(她)听。”

说来奇怪,只有写下来,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仿佛才真实存在过。

像少女时代,我只有向最好的朋友报告过,才心安。

像热恋时,将一切有趣、有戏的放大,在语言中尽可能塑造完美的自己,只为对方喜欢。

每个清晨,我在办公桌前列计划。

每个夜晚,孩子睡着了,我拧开卧室书桌的灯,看那张写满计划的纸。

一桩桩事,标注着只有我能认识的“紧急”“重要”“次重要”的符号,把它们都做完,我便坦然,觉得生活清明有序。

这是我和稍不慎就晕头转向的自己聊天的方式。

有时,我读书。

有时,我给朋友们的“朋友圈”挨个儿点赞。

只和爱看电影的人谈电影,只和幽默的人说段子。

我们曾经不断说话,为了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世界热闹。

现在,我们维系沟通,尽可能不构成打扰,希望各自是各自的,世界远离无谓的聒噪。

遇到一个合适的聊天对象也越来越不容易了。

一个深夜,我忽然有倾诉欲,翻遍通讯录,却发现没有人可以聊聊。

我在黑暗里待着,直至看见地板上有张白纸,便走过去捡,可怎么也捡不起来。

我发现那不是白纸,而是一小片月光,心中一动,再看窗外那一轮满月,想起李白的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仍在黑暗里待着,但像经历了一场高质量的聊天般愉悦。

某个瞬间,你和遥远时空的伟大灵魂感受相似,你咀嚼他说过的话,给内心以撞击—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我喜欢这样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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