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祺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梅。语文老师在黑板上,用蕴着灵气的字款款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一见,便痴了起来。
幼小而空白的心田,如一张熟宣,墨汁挥洒,一株腊梅显出了枝干:枝是丹青绘,花是胭脂染,黑得坚毅,红得深情。素色的天,白雪的地,佳人独傲立。
其实,但凡是花,便都代表了一株植物的锦瑟年华,没有不美的。莲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纯,牡丹有“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的华美,菊有“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的烂漫。甚至路边星星点点的蓝色小野花,也有让人羡慕的蓬勃朝气。
但我的梦中情人却一直是梅,我爱她的芳香,她的孤傲,她最迷人的精魂——冰天雪地里的自我温暖。
在我对文字世界还处于混沌未开的懵懂状态时,一个名叫三毛的女子在我的世界里柳絮一般飞过。浓密如海藻一样的黑发撩过我的鼻尖,弥漫着撒哈拉沙漠的粗糙沙粒与台湾合欢花香混合的气息。精灵般的文字驱掉了那层笼罩在我身上的,将我的灵魂与世界隔开的一层薄雾。
和所有喜欢三毛的人一样,我惊艳她的勇气、才情,惋惜她的命运和死亡。没有了荷西,没有了赞誉,在《滚滚红尘》遭致非议后的次年,她走了,带走了她的灵魂。
再也不留痕。
鼻翼收到了风投递来的一份幽香,回首四顾,我的梅在不远处的山冈上冲我颔首一笑。
我用敬仰的姿态,看向在寒冬腊月开放的这株植物。她选错绽放年华的岁月,却以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她没有浓密绿叶的呵护,却勇敢地独自面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茫茫严冬。她瘦小,脆弱,没有松的挺拔高大,没有竹的成群结队,却和它们一样,熬过了冰天雪地,熬过了寒风肆虐。
她所凭倚的,就是来自自身的,那种名为“希望”的暖意。
时光荏苒,岁月的齿轮又转动过几载春秋,经历一些世事的我再次捧起三毛的传记。重读旧文,内心有一阵酸楚如浪一样翻涌。
真正带走三毛的,是她内心无法解冻的层层坚冰。人的一生,充斥着春夏秋冬的无数反复。春光短暂,夏日易逝,而萧索的秋,严寒的冬,才是生命的常客。寒冷袭来,我们固然可以紧紧相拥,互相取暖。但不是所有的路都有人陪你走,不是所有的苦都有人陪你受,总有孤身一人,面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时。
那时,要懂得拥抱自己,唤醒心中那一团温暖的火焰,驱散肆虐的寒意。当一个人的内心是一片温暖时,灵魂便化作冬日里的那株梅,再大的困难也不会畏惧,只会在银装素裹中绽放出朵朵鲜红。
暮冬风冷,百花皆败枝残叶。雪初落,天地寒,红梅一枝正灿烂。朱颜明媚笑枯木,卿不怜吾吾自怜。持暖心,不惧险,敢言雪浅冬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