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四章)

2017-01-16 12:26章德益
伊犁河 2016年6期
关键词:锁孔躯壳手风琴

章德益

当写作进入最愉悦状态,书房已不再具有原来书房的定义。

四壁透明。天花板透明。地板透明。桌上的闹钟在嘀嘀答答辛勤下崽。旁边的镜子含一把小梳子在吹口琴。口琴里飘出无数小蝴蝶。笔在冥想。笔尖上开满四时的花朵。一张桌子正迅速长出鬃毛,欢啸,它敲出嘀答嘀答的美妙蹄声以飞翔的姿态穿墙而出。一只椅背化作梯子笔直升向屋顶,并且爬出房子,伸向星空。墨水瓶里开满莲花。鱼在莲花边游来游去。

而那个人的躯壳此刻正在屋顶与四壁间轮回飞翔。而此刻的屋顶与四壁正向星空无限延伸。他的灵魂端坐在万物的影子里等待躯壳飞倦了归来。像树根在等待树冠的归来。像词典等待字母归来。

有限的书房。无限的写作。有限的宇宙。无限的文字。

书 架

傍晚。靠墙。一长排缓缓向窗台伸展的书架宛如一长排徐徐拉开的巨大手风琴,正在夜屋里悄悄演奏着纸的絮语,字的旋律,词的节拍,姓名的交响与思想的七彩和声。

我像一个休止符凝立着,凝立在书架的末端。

休止?不,永不休止!

我清晰看见,那排手风琴般的书架正缓缓穿越墙壁而出,穿越我躯壳而出,穿越我余生的孤独与寂寞而出,继续演奏着星光,海水,红杉林的火焰,圆舞的羽毛与一万里外雪山银白的光环。

如此庞大的手风琴呵。动物,人,鸟类,废墟里的花朵,月光中的日晷,与远方绵延的路碑与墓碑都在书里!都是跳动其间的火苗般美丽的永恒琴键呵。

水乡之忆

静夜时分,清晰听见我耳道里水声潺潺,细浪喃语;感到大脑沟回间河道纵横,水网密布。河面上漂满小篷船、莲花与闪闪的鱼群。甚至能听见河岸两侧叫卖菱藕、糖粥与鲜鱼的声音。

我给我正在外埠办事的妻子写了封信,说,你办完事可以搭船回来。可搭乘一叶小船直接驰进我生命里。那里,还是三十五年前的江南雨季。水势浩漫,莲藕丰盛,蟹肥鱼美,水路畅通。届时我一定会到我们早年幽会过的小码头接你。

但是那天我未能接到她。定是我脑沟里的河道太密太多,河港交岔,水道纵横。怀旧的她怕是迷途在我记忆密集的细密河网里了。

三十五年了,妻子,我一直在记忆最深处等你。

星 星

在一间幽暗小屋的朝西窗口,每晚有一颗星星似乎与他有约,准时出现在那里。

他凝视那星星,仿佛凝视一粒秘密锁孔,一粒与他幽会的蓝色锁孔,一粒打开它就能通向星系与光年与外星天体的锁孔。

但是,你有钥匙吗?有密码吗?能夠得着吗?能从一个梦里打开另一个梦吗?

多少年了,你匍匐在自己弯曲的影子与平面的灵魂里。生命的高度仅止于生存。

叮叮当当的字与词构成你生命的锁匠铺。再试一试吧。再试一试吧。允许生命再赐你十年时间,允许有一个词能垫高你存在的高度。允许一生的尘与火能铸一柄最终的生命钥匙。试一试吧。还是可以再试一试的。

倒卧的自行车

细雨。秋天漂满红色落叶的河边。一辆似乎被人遗弃多时的破自行车僵臥在那里。只剩骨架,好似一尾鱼骷髅。它曾经驰过的路似乎已被河流卷走。河边偶然经过的人都对它熟视无睹。

没有鱼鳃也没有鱼鳍的自行车。无法摇摆着鱼尾重新游回河里的自行车。倒像一个死亡的小闸门横在时间潺湲的流程里。谁把它扔在这里作为一种梦的放生?或者一种死亡的放生?让死亡游回死亡是多么清澈的秋天之旅。在河边,一辆自行车骑着它水里的影子,继续行进在透明的时间里。每一滴水都是它的骑车人。

飘落在自行车踏脚处的落叶呵,像一只只脚,不停踩着它。向下的路。用水与落叶砌成的逝水之路。不必问它昔日的主人在哪里。此刻,这整整一条河就是它全新的主人。

在等待消失前不哭泣的机械王子。里程的怀念者。自行车在骑回它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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