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钢,七十年代的那些事

2017-01-16 12:15郭文涟
伊犁河 2016年6期
关键词:土屋钢铁厂工人

郭文涟

当我预备写伊犁钢铁厂的往事而要搜集一些素材的时候,许多原伊钢的老人和一些熟识的友人先后打来电话,说愿意提供。我很兴奋又很惭愧,因为知道,伊犁钢铁厂的发展历史是一本厚厚的大写的书,是我的前辈们开拓西部的一个缩影,我所写不过是一些零碎的片断。伊钢前辈们创业的事迹岂能是我的一篇文章写得尽的呢!我只是想就此挖掘出一种令人敬仰的精神,警醒我的同辈和后来的人不要忘却这种精神。这种精神实质上就是一种文化、一种历史,一种深藏于我们内心深处很久而又易渐渐淡忘了的一腔热血——

我想起那次震撼人心的矿山大爆破来了。

那是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五个冬天。由于伊钢恢复上马以来,工人们苦干加巧干,各方面工作突飞猛进向前发展,所需的铁矿石愈来愈多。可是笨重原始的钎撬铲挖的方式愈来愈满足不了需要,而且还常常出事故。一辆汽车蜗牛般地缓慢爬上那海拔2000多米的什布可台山上,还要排上半天的队才能装上矿石,等运到28公里以外的钢铁厂,已是灯火阑珊满天星斗闪烁的夜晚了,高炉冒着热气,因吃不饱肚子常常窝工停产。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当时的伊犁州革命委员会决定,在什布可台铁矿山实施凿洞大爆破,掀掉那顶沉沉的土帽子,让成千上百万吨的矿石彻底露出那锈红色的肌肤来。这在西部开发建设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全国也是少见的一次大爆破。

记得那时父亲常常不在家,归来便是一身尘土,满脸疲惫,稍作歇息后便面含微笑地告诉我,为了组织实施好大爆破,伊犁州成立了大爆破工程指挥部,四面八方的武装民兵和解放军战士前来支援,厂里也抽调了精兵强将参加会战。那时,父亲和厂里许多领导身先士卒,整日和工人们泡在一起,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心往一处想,那是多么令人敬仰的一代领导干部啊!富有凝聚力和感召力;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鱼水之情啊!同甘共苦,情同手足。在前后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们吃住在山上,披星戴月,风霜雨雪,发扬了“特别能战斗”的精神,硬是凿出了一条左右盘旋达数百米长的山洞,充填了700多吨炸药。

爆破那天,那是个激动人心永远难以忘怀的日子——1974年12月12日,天阴沉沉的,山上寒风呼啸,雪花飘飘。下午6时,一声轰然巨响,如山呼海啸般地动山摇,什布可台山上瞬间腾起冲天的烟雾,如火山爆发似的,数百平方米的山头刹时间被掀掉了帽子……

自此,多少年以来,钢铁厂挖运矿石再也不那么费劲了。

为了这次大爆破圆满成功,工人们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呀!还是让我引述几段真实感人而又常见的情景吧:

——3月,积雪还没有融化,工人们即投入到凿洞掘进工程。一天夜班,发电机发生故障,隆隆声没有了,洞里一片漆黑,领导考虑到安全,几次催促下班,但工人们说什么也不,他们用手电、打火机照明,铁锤铁锹仍然舞得丁当响,一直干到下班,完成了当天掘进的任务……

——初春,山上气候变化万千,一会儿细雨霏霏,一会儿风雪交加,一会儿雾气弥漫,山在云雾里飘,人在云雾里走,真是不知天上人间。加之地质构造复杂,塌方、冒顶、滑坡等突发性事故频频,每掘进一米,塌落下的石方量往往是正常情况下的二三倍以上,那要付出数倍的劳动汗水啊……

——酷寒的季节到了,气温降至零下30多度,滴水成冰,寒气逼人,工人们仍坚持凿洞,棉手套湿了,冻硬了,就赤手操作;手冻红冻肿冻得麻木了,就用雪来回搓手,用嘴里的哈气取暖……

——往洞里填充炸药时,又逢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白茫茫一片。周围公社的民兵来了,邻近的部队战士来了,他们和工人们一起,肩扛50公斤的炸药,踩着积雪,走在崎岖不平的羊肠小径上,一手抓着炸药袋,一手紧攀住山石中的劲草,步履艰难,气喘吁吁进入洞时,几乎是弯腰滚爬着进去的。由于来回背炸药,炸药的苦味呛得人口眼难开,吃饭时咬一口馒头像是吃中药一般,苦涩难咽……

时间流逝得真快,但锁定在什布可台山上那528个日日夜夜的故事,是挥之不去的,如一片云,走了又来。我于是想,在西部大开发迈向21世纪征途的今天,我们最缺乏的是什么呢?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奋发图强、团结拼搏、勇于奉献、敢于超前的精神。我们的钢铁厂,不,还有我们的毛纺厂、皮革厂等,在以往的岁月里不都曾拥有这种精神吗?不都曾凭着这种精神创造出非凡的业绩吗?

历史是一笔财富,倘若丢失了,我们就真的一穷二白步履蹒跚了……

那一栋一栋、一排排矮小的土屋啊

我对土屋是有着深深依恋之情的。因为在我并不算太久的生命岁月里,有多半是厮守着土屋度过的。土屋对于我,是悠悠岁月里的印痕,抹不去,理还乱。

最早居住土屋的感受,在我记忆的网络里已经寻觅不到了。听母亲说那是在五十年代末期克拉玛依搞石油大会战时,茫茫的戈壁滩上,挖个地窖,支几块破旧的木板,点一盏昏黄的油灯,就算是温馨的家了。我真不知道,我的上一辈们是怎样在那样的艰苦环境中生活工作的。即使在伊宁市居住的九年间,我家也是居住在土坯垒就的有着长长的廊檐的俄式房间里度过的。

1971年夏天,我家搬到巩乃斯草原上一个名叫则克台的小镇上居住。刚来的时候,爸爸上班的那个新建的钢铁厂还没有多少可以居住的房屋。我家就暂时借住在则克台(那时叫红旗公社)一哈萨克牧民的矮小土屋里。那屋十分低矮窄小,非常不习惯。心想,爸爸他们新建的工厂也会是这样的房子吗?

果然是的。记得那时,父亲和厂里一班人整日带领工人们干劲十足地忙着新工厂的建设,到了下班或节假日,便聚集在一起,你吆我喊,用几块木板夹着两面档板,把已浸泡得松松软软的潮湿的泥土一锨一锨地往夹板里扔,尔后上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杵一个砸得结结实实。这样一层一层砸,一堵墙要两米高,晾晒数日后,便用快如刀刃般的铁锨,将墙皮上下铲得平滑光亮,再细细地抹上几层草泥。然后再在砸起的墙壁上面垒几层自己打就的土坯,呈A字型,在上面依次架上梁子、椽子,铺上席子、苇子,撒上厚厚的黄土,最后再把和好的草泥一桶一桶地提上来,厚厚地抹得平平展展。

这就是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土屋了。记得我家的那一栋土屋就在公路边沿下,左边是刚到厂里不久的青年工人宿舍,依次是炼铁车间、原料车间、铸造车间的工人宿舍,居住的一律是平头小伙子。而在右边,也一样依次排列着几栋这样建筑起来的房子,住的一律是青年女工。当时在一个夏天就建筑起这么多房屋,让建设者们在冬季到来前都住进暖暖的屋里,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后来想想,还真是个不容易的事情。想想看,当时的干部工人们白天上班,下了班不论男女老幼不用打一声招呼,高高兴兴地前来打土坯,盖房子,不叫一声累,也没有听到哪个说怪话不愿意干的,而且像炼铁车间、原料车间、动力车间的工人们还是三班倒,上班自然是卯足了劲地干,倒休的时候,睡上几个小时,就来到盖房子的工地上,冒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那种精神,那种场面着实让人难忘。

这一栋栋、一排排土屋虽然外观上看去十分土气,低低矮矮的如一堆一堆的黄土,但一年四季,躲着绵绵的春雨、炎炎的夏日、瑟瑟的秋风和纷纷扬扬的冬雪,倒也是十分惬意的。而且到了来年春天,工人们在房前房后种上了一排排青色的小白杨,将那一栋栋土屋的墙壁一律粉刷成了白色,再将凹凸不平的一个个小山包,一一平整出来,建起了篮球场,整个工厂似乎一下子就浑然有序生气勃勃起来。当然,家属们的房屋也一栋栋建了起来,尤其是那高高的土堆上,人们像陕北窑洞那样,依靠着厚厚的土崖盖起了一间间土屋,像车队、建筑队的家属房子,就是依土山而建。到了晚上,一家家矮小房檐下的小窗棂上,透出一盏盏昏黄的灯光,温馨而祥和,远处的柴油发电机在“突、突、突”地响着,一会儿东方的天际里拉起一声汽笛,随之一片火星一片烟云腾起,星星点灯似的,瞬间又熄灭了,大地上黑漆漆的,悄然无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在土屋里安然入睡了。

然而土屋终归是土屋,几番春去秋来,风吹雨洗,屋顶上便长满了丰盛的杂草,屋角和房檐下的墙皮便斑驳陆离,面目全非了。一遇连绵的阴雨天,雨水便透过草根浸入屋顶的麦草芦苇,屋里便滴水成河。于是人们便在顶棚四角撑起一团团的塑料雨布,地上床上桌上摆满了接水用的盆盆罐罐。有时屋外已是晴晴朗朗的了,而屋里仍是汪洋一片,滴滴嗒嗒地响着。于是每年盛夏季节,总看见厂里的建筑队的工人师傅们,在一堆堆的和有麦草的黄土里,踩来踩去,翻来翻去地和着泥巴,弄得满身泥巴水星星点点,尔后再一桶一桶提到房顶,用泥抹子细细地抹平。

我记忆印象深刻的是一名张姓师傅,他抹墙的技术非常好,草泥巴到了他的泥抹子下,那墙壁总是被抹的平平展展光光滑滑的,只可惜那年出车祸,他唯一的小儿子不幸夭折,他一下子苍老起来,然而人们请他帮忙抹墙泥的时候,他仍是笑盈盈地前来相助,一点报酬也不要。当然了,那时时兴乐于助人,所有的人似乎都是敞开着胸怀生活着的。我常常想,我实际上就是在这些普普通通的工人中浸润了一种做人的本色,一种豁然而达观的人生境界,从容而顺达地成长着。如果让我感恩岁月的话,我要感恩土屋,感恩那一栋栋、一排排土屋,感恩那些个岁月里让我记忆尤深的工人师傅们!

八十年代初期,因为工厂条件的改善,父亲和一批老工人终于告别了土屋,搬进了宽敞明亮砖混结构的房子。而我则已离开家进城上学去了。但前辈们创业时的精神,我是深深铭刻在心的。而且我也知道,随着改革开放建设事业的步伐加快,不知不觉中,伊犁钢铁厂的工人师傅们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逐渐告别了土屋,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没有了那种劳累和烦恼,但不知现在后来的人还记得那一段岁月吗?还拥有那种虽然艰辛但却温馨的日子吗?抑或盖起了厂史馆,用一张张图片,用一笔笔真实可信的文字,记录下那个时代的点点滴滴,向后来的一代代建设者们述说着什么.....

哦,土屋,那一栋栋、一排排整齐而矮小的土屋啊,虽说已成为遥远往事里的一朵朵黄花,但在我们的心里依然是那么温馨而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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