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东
老枣树,老家门前的一棵很老很老的树。
我的老家是个小村子,位置偏僻,少有人来。近年来,村里的人们纷纷往外走,处处是倾颓的残垣,破旧的房屋,长满荒草的院落,似乎在静静地诉说那些喧嚣的过往。这棵老枣树就在我家老屋的门前,佝偻着腰,近乎匍匐地伏在地面上。每逢秋天,树上缀满了玲珑般的小枣,然而今年的春天它却没能再次苏醒过来。也许它“累”了,该永久地歇息了。
老枣树是爷爷奶奶一起栽种的,那个时候爷爷奶奶刚成婚,爷爷十四岁,奶奶十八岁。他们栽种这棵树就是希望早生贵子,延续香火。在那个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年代里,奶奶共生育了十个孩子,然而在无休止的颠沛流离、疾病、饥荒中,有八个先后离世了,只剩下排行最小的父亲和姑姑。依稀记得幼年时的我,经常在温馨的晚上依偎着年过七旬的奶奶,靠着老枣树,静静地听她述说那些逝去的日子,奶奶说,她曾有个很乖巧的女儿,生病死了。“她都已经十四岁哩,快有这棵树高了。”她总重复着。奶奶说这些酸心事时,神情很淡然,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次次的丧子之痛无情地鞭笞在她的心上。面对孩子的夭亡,她很无助,只能寄望于下一个孩子能平安地活着。正因如此,爷爷奶奶对孩子们无比爱护,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子孙满堂。然而他们还是在我四岁时先后离开了人世,没等到他们希冀的春天,而老枣树却依然年年开花,结果。
春天来了,老枣树依旧枝繁叶茂。当全村的人们都寄望于土里刨食时,父亲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带着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开始了他的漂泊生活。父亲是个头脑很精明的人,他办了个建筑材料厂,他用农民最淳朴的情感盖起了很气派的小楼,却独独没有占用门口那片空地。父亲不愿伐掉那棵老枣树。每次从外地忙完回家,父亲都会拿着马扎在老枣树旁坐坐,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态度很虔诚,很严肃。他说那是爷爷奶奶经常待的地方,看着老枣树就会想起爷爷奶奶对幸福的渴望,对子孙满堂的企盼。父亲总给我们买枣吃,却从不让我们到老枣树上摘。所以每逢秋天,当树上缀满玲珑般的小枣时,我们兄弟几个也只能看着眼馋,然而小孩子的心总是好奇的,我还是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爬上树,摘了一粒枣吃,枣很甜、很甜。
甜美的童年总是很快,日子就在指缝间悄悄滑过。转眼间,我家已经离开村子好多年了。父亲老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也很少有机会回到老家里去了。我每次回老家探望,父亲总叮嘱我看看老枣树。老枣树周围的空地上已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开着绚丽的花,似乎在竭力地吸引人们的注意,不远处,几株杨树已合抱粗了,树干挺拔笔直,叶子也非常茂盛,在叶子的缝隙之间,阳光幽幽地映照在地上,留下一片片斑驳的碎片。而独有老枣树静静地躺着,峭楞楞的,一半在土里,一半在风中,不张扬,不宣泄。它弯曲似虬龙的躯干,一直低垂到地上。枝杈四面分开,像垂暮之年的老者,在默默地看着年华的流逝。一任岁月的刻刀无情地镂刻着它粗糙的身体,肆意、疯狂,只有枝头上几片在深秋的季节里已变得发黄的叶子,才证明了它生命的存在。
老枣树啊,如今我终于读懂了你,也理解了父亲不厌其烦的叮嘱。而当我抱着虔诚的心情来到你的眼前时,你却静静地“走”了,只留下虬龙般的枝干和弯曲的臂膀,也许你要告诉我,只有内心的安宁才是真正的平静,因为它更干净、更纯粹,更接近那个叫灵魂的地方。
老枣树还依然黑黢黢地站在那里,它的确老了。
(编辑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