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
一千三百年前,文成公主沿着花径走进西藏,当地牧民告诫说:“此花叫狼毒,如其名,有剧毒,牛羊看见都绕着走。”九年后,在雅鲁藏布江畔的尼木县塔荣镇雪拉村,随文成公主进藏的造纸工匠利用这种毒草制造出了世界上最圣洁的纸——狼毒纸,它能够保存千年不坏,即使多年不翻阅书籍,依旧不畏鼠啃、虫蚀,因其具有毒性、韧性与耐潮耐腐的特点。
这是一张历经无数艰辛的纸,艰苦的是肉体上的承受。狼毒草看似美艳,但深藏毒液,制作狼毒纸时,制纸工匠得忍受毒液侵蚀皮肤。刚开始制作时,工匠们的皮肤会变得粗糙、过敏、长痘,眼睛也饱受刺激。长期制作狼毒纸,更会遭遇手部皮肤溃烂、关节逐渐变形等痛苦,很少有人能够承受。在漫长的制纸时间里,能够挨得住肌肤之苦的人,内心的坚韧可想而知,其中又埋藏着多少向往呢?如今,只有六十多岁的藏族老人次仁多杰一直坚守着,孤独而艰辛。他出生在当地一个狼毒纸世家,世世代代都以制造狼毒纸为生。如今,他带着两个儿子,默默地坚守着狼毒纸的制作。
制作狼毒纸面临着不少难题。其一,原材料匮乏。狼毒草散漫生长于山野湿地,且只能在六七月采集,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报酬低,现在几乎没人愿意采集。次仁多杰只好带着两个儿子,早出晚归,上山采挖;其二,制作工序繁琐,劳动强度大。整个狼毒纸的制作需要十一道工序:采料、泡洗、锤捣、去皮、撕料、煮料、捶打、打浆、浇造、日光晾干、揭纸。每道工序都得用双手精心制作;其三,产品单一,销路狭窄。虽然有政府的订单,但订量毕竟很少。次仁多杰只好在传统藏纸的基础上,开始研发着色技艺,又开发了中间夹带牛毛或花草的藏纸,用来制作灯罩、笔记本、雨伞等旅游工艺品。
在四川省西部,有座著名的德格印经院,这里收藏的藏文化典籍门类最齐全、印刷质量最好,被认为是藏区三大印经院之首。在创建至今的两百七十余年中,德格印经院积累了各类典籍八百三十余部。德格印经院流传着一个传统,印刷重要的高品质经书一定要使用狼毒纸。这里的人深信,只有用狼毒纸印制的经书,才能在与时间的对抗中赢得胜利,而佛祖的思想,必须写在不被虫子和鼠辈接近的、最圣洁的纸上。在这里,历代经书完整无缺地珍藏着,让世人惊叹。
只有孤独坚守,才能在绝境中开出“希望之花”。 2009年,狼毒纸的制作工艺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次仁多杰被指定为唯一继承人。
不管机械制造业多么发达,次仁多杰始终坚持传统手工制作方法。因为他深信,只有怀着无比虔诚之心,做出的狼毒纸才称得上最圣洁之纸。
天高云淡,风朗气晴,牛羊成群结队,走过盛放的狼毒草。德格印经院上空,捶打狼毒根之声不绝。次仁多杰一家人,也早就忙碌起来了,无论沧海桑田,他们雪山般圣洁的信仰,从不会被外界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