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山+柯基生
一
在专制时代,最高统治者的喜好往往决定一个时代的风尚或某些事物的兴衰。古有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近有慈禧太后嗜戏如命,直接推动了京剧的大繁荣、大发展。京剧能有后来的地位及影响力,慈禧是功不可没的。当年的京剧名须生孙菊仙说:“老佛爷 (慈禧太后) 非常懂行, 别说文戏唱错了她听得出来,武戏少打几下、少翻一下,她都瞧得出。” 谁都知道,她在宫中所点唱的,必定是各伶拿手好戏。而且光绪帝受其熏陶,对于文武各剧,亦颇研究有素,“南府”(由于慈禧太后喜看京剧,除传外戏班入宫供奉唱戏,宫内也设有戏班,即“南府戏班”。演员全由太监担任,邀请京剧名角入宫当教练) 还有他的御制腔。清朝在道光以前,清主咸习武艺,故有道光皇帝在宫门射击林清之举。降及咸丰、同 治、光绪三朝,清主皆耽于安乐,废武事,而独精于戏剧,良可慨也!
清宫常用的戏台凡四个,颐和园建成后数年,慈禧太后又在仁寿殿之北,旧为怡春堂原址,筑一大型舞台,改名德和园。其戏台之大,为清宫各戏台之冠。宫中演戏,每逢初一、十五各演一天,端午、七夕、中秋各演三天,新年期间,自除夕起到正月十六止,演足十七天。旧历十月初十是慈禧太后生日,称为“万寿”,从生日前三天起,连演七天的戏。万寿节赏大臣入座听戏,是一荣典,受此殊遇的大臣,死后还可在讣文中写明 “赏入座听戏”(用红色印出),以为光宠。
当时“总管太监”小德张说:“我管上了南府戏班后,老祖宗每天除让我传旨内廷戏班演戏,还要传外班名角入宫承差,都必须我亲自点验。凡是入宫唱戏有特殊武工或者唱工好的,我就尽量挑选。光我看过还不行,当时能入宫承差的演戏角色,必须老祖宗也看过后,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杰出人才,如杨月楼、杨小楼、谭鑫培、王瑶卿、陈德麟、王长林、李顺亭、傅小山、麻穆子、郎德山、杨小朵、梅巧玲、张黑、陆华云、王楞仙、德君如、龚云甫、孙怡云、杨隆寿、杨长喜等,生、旦、 净、末、丑样样齐备。这些人,老祖宗有时让单独挑唱,也有时和内戏班合演,比着唱。如果得到老祖宗的赏识,可得巨额赏金。入宫承差一天, 可得赏金百两、五十两,逢年过节更可得加倍赏赐。有的还被聘为南府戏班的教练,一登龙门,身价十倍。”
小德张又说:“一天,正演 《盗仙草》,饰白蛇的小太监踩着跷打出手的时候,踢枪踢过了劲,正要掉在台上时,我这个饰鹿童的一个跟斗翻过去,用两只脚把枪给挑起来了。老祖宗看到后,大为喜欢,并夸奖今天差当得好,赏了全班五百两银子。因为我不是正式应工武生,大伙儿平时也不注意,可是今天我给圆了场。下了场全把我围上说:‘没有你这一招,全得开锅烂!这出戏是外请教师杨隆寿教的,他比谁都喜欢。当时,他就和管戏班的说:‘小德张够个戏料子,好好地栽培他, 错不了。我除白天当差外,夜间练私功。每天只睡三个多小时,就这样苦练了三年,学会了武小生的全套跟斗,我的腿练得跟面条一样,伸腿过颈 (朝天蹬),起霸过眉,穿上厚底靴子也能翻旋子,杨小楼的‘七步到,‘台口我也能做到。最后能翻‘三张半,就是三张桌子叠在一起,加上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全套扎靠从上往下翻。元宝踝子,后腰着地,翻不好就摔个半死。”
小德张还说:“老祖宗每到夏天,必在颐和园内避暑,也是每天看戏。除在乐寿堂大戏台外,有时在昆明湖上搭戏台演戏。她绕弯乘坐肩舆,指定到某处,某处当时就得开戏。如果耽误啦,她就认为传旨太监传不清楚,许多太监都要受连累,马上受到杖刑的处罚,天天有人挨打,许多人都怕传这项旨意。有一天老祖宗传杨小楼入宫候旨演戏,当时接旨的正是我,我叫我的徒弟张奎去告诉杨小楼,老佛爷传旨到‘画中游,銮驾到时杨小楼的《铁笼山》 一定上场,不能误了差。张奎这小子马上跪下说:‘老爷,你叫别人传旨吧!小猴子 (杨小楼)正在他干爹常四老爷那儿抽大烟啦!现在老祖宗已经起驾啦!他还没有扮戏装,銮驾再有十分钟就到画中游了,这个差非误不可,不知有多少人又得挨打,还是您老人家亲自去吧!我一听马上到常四老爷处去找杨小楼,进了院我就大声喊 他:‘小猴子,杂种×的,你还不赶紧快点,要是给我误了戏,我非打你不可!杨小楼听我传旨找他,马上拿着大烟枪跑出来说:‘张老爷,你别着急,我要是给您误了差,你打我八十竿子好啦!说完我走了。杨小楼立刻自己勾脸,有人帮他穿靴子,扎靠勒头。说话间,銮驾到了,马上传开戏。《四击头》 姜维起霸上了场,这个差事算没误,小太监躲过了一顿暴打。从这以后老祖宗总让我传戏,一次也没有误过。杨小楼更加得到老祖宗的赏识,得的赏金无数。还把他的女儿传到宫中来玩,那时她才十几岁,很聪明、伶俐,老祖宗挺喜欢她。但好景不长,老祖宗有一次正 ‘减弯(宫内大便坐屎盆叫‘减弯),小楼之女站在旁边陪着,闻到臭味耸了耸鼻子,老祖宗看见啦,马上传旨把她逐出了宫。此后,再传杨小楼演戏也少了。直到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两宫西幸,西安回銮后才接着传他的戏。”
昔年在大内赏听戏,坐台两旁,遮蓝龙黄布幔,只可看台上,不能看殿上慈禧太后设座之殿廊,由两旁柱上挂纱帐,隔绝内外,太后在殿上一人独坐明处,命妇侍立左右。陪太后听戏,虽然有面子,但是苦差,尤其是满洲命妇,侍立在旁七八小时,最难忍耐,所以一接到“请柬”,就设法生病来避过一劫。凡入座听戏的人,不论什么大官,一律不能高座堂皇,只许坐在大红垫子上,盘起双脚。等到一出戏演完了,自有太监领他出外边休息一下。慈禧太后独自一人坐在宝座上,如果在颐和园,则坐在正对戏台的颐乐殿门的木炕上,皇帝则坐在门外的左窗台处,后妃等人则坐在右窗台处。东西两边走廊,用木障分成十二厢,是王公大臣听戏的地方。
陈夔龙(1857—1948),清末封疆大员,历任顺天府尹、漕运总督、河南巡抚、江苏巡抚、四川总督、湖广总督,宣统元年 (1909) 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曾有两次蒙赏听戏,其 《梦蕉亭杂记》 中的《万寿节观戏》 有详细记载云:
余以外吏两次入京陛见,均值庆辰,恭逢巨典,耳聆仙乐,不可谓非荣幸。癸卯(光绪二十九年)六月,以汴抚入京,适值德宗景皇帝万寿。在颐和园随班行朝贺礼,先期传令入座听戏。上驻跸颐和园,即于园中德和园排演。台凡三层楼,北向,规制崇闳。两宫正殿坐,南向。东西各楹,诸王公大臣以次坐。凡近支王、贝勒、贝子、公、满汉一品大臣,暨内廷行走者均预;在外将军、督抚、提镇适在京者亦预。其京中一品之各旗都统及二品满汉侍郎,均不得列入。东第一间,近支王公,次军机大臣、大学士、各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西第一间,御前大臣,次内务府大臣,南书房、上书房翰林。将军、督抚、提镇之在京者,居于西末一间。此其大较也。计获亲盛典者,约五十余人。由内务府大臣实时传单知会,共凑集银两千两,为赏犒内监之需,人约派五六十金,缴呈御览后分给。辰九钟,诸臣先到,各依次跪。少焉,乐作。内监传呼:“驾到。”皇上在慈圣舆前步行,后妃、公主、福晋等随舆后。慈圣下舆,升殿坐。诸臣行三叩首礼。传命脱补褂,去朝珠,赏赉雪藕、冰桃、瓜果等物,人各一黄龙盒。由内监亲赍呈,慈圣一一过目,始依次递交。各敬谨领讫,行一叩首礼谢恩。内监承旨,命张大幕二:一由北而东﹔一由北而西,名曰隔坐。三面各不相见。仅见者,台上歌舞耳。诸臣可于其时休息谈论,各适其适。两宫体恤臣僚,无所不至。余居西第六间,同坐者,为湖广总督张文襄公之洞、安徽巡抚诚中丞勋。维时正演 《吴越春秋》 范蠡献西施故事。当范蠡造太宰府第时,投刺二次,司阍不之理﹔嗣用门敬二千金,阍者即为转达。阅至此,文襄忽失声狂笑曰:“大恶作剧, 直是今日京师现形记耳!”声振殿角,余亟以他语与周旋,免再发言,致彻天听。时交午正,内监传呼:“赐宴。”宴设于仁寿殿东偏殿,凡八席,诸臣随意饮啖。大官厨琼浆玉粒,非复人间风味也。酉正撤幕,各大臣仍须衣冠如礼。未几,乐止。复朝北行三叩首礼,各趋出。翼日,亦如之。又四年丁未(光绪三十三年),升任川督,十月到京,恭遇慈圣万寿。先期赏紫禁城骑马,赏西苑门内骑马,赏坐船只赐垫,并赏初九、初十、十一三日听戏(慈圣万寿戏三日)。时交冬至,即在西苑举行庆典。于丰泽园左另制戏座,广设帷幕,规制较淀园(颐和园)为狭,以其可御严寒也。
陪慈禧太后听戏是大臣的苦差,因为入座听戏至少要六个钟头,多则八个钟头,大臣多数是年纪大的,还有些年高体弱,借福寿膏提神的大员就不得不多花金钱来解决烟瘾了。香港掌故大家高伯雨就说,某年因边疆问题,召固原提督雷正绾入京备问,恰遇慈禧太后生日,雷正绾的烟瘾极大,每隔一个钟头就要躺下来吞云吐雾一番。他接到“入座听戏”的通传,便请教老行尊规矩,知道一坐就七八个钟头,吓到面如土色,这不是要他的命吗?打仗虽危险,但主将未必会中炮火,然而安坐在戏园而活活被鸦片制死命,就有危险了。后来有人教他求救于太监,言明每小时递茶一杯,和以烟泡,以八小时计,每杯一千两银子,听戏三日,共犒赏二万四千两,戏票之贵,可谓破世界纪录矣。太监这样敲诈,是看官员缺分肥瘠而分别的,雷提督是一品大员,带兵十多年,扣克口粮已成巨富, 区区二万四千两,就算是孝敬慈禧太后为变相之寿礼吧。
后来成为袁世凯的女婿的薛观澜也说:“在大内传差戏目与时刻皆属预定,不得差一分一秒,戏少则占时二十六刻十分 (六时四十分),戏多则占时四十刻十分 (十时十分)。例如光绪三十四年八月初十日,慈禧太后在南海最后一次传差,重要戏目如下:(一) 《福禄寿》 (一刻);(二) 李连仲《五人义》 (三刻五分);(三) 陈德霖 《昭君出塞》 (二刻);(四) 龚云甫、郎德山 《天齐庙》 (四刻);(五)王凤卿 《文 昭关》 (二刻);(六)王瑶卿、张文斌 《探亲相骂》 (一刻五分);(七) 杨小楼 《金钱豹》 (三刻五分);(八) 侯俊山、钱金福 《八大 锤》 (五刻);(九)杨朵仙、朱素云 《查头关》 (二刻);(十) 杨小楼 《长坂坡》 (五刻);(十一) 谭鑫培 《珠帘寨》 (七刻);(十二) 《万寿无疆》 (二刻)。共需四十刻十分 (十时十分)。”又说:“西后听戏时最严格,若有错误,必遭责罚。但老谭 (谭鑫培)若有错误,西后常一笑置之。凡谭迷都知道,谭唱 《武家坡》,常将‘夫债呢念成‘妻债呢。又唱 《连营寨》 常念‘陆逊拜孙权为帅。又老谭亦是西后政治上之工具之一,譬如 《黄鹤楼》 演得特别多,一则光绪善演此剧,二则西后爱看谭饰刘备,一种没有出息的样子。又在西后与恭亲王作对时,谭演 《打严嵩》 特别多,西后就把恭王看作严嵩,以消闷气。又西后爱看 《连营寨》,一则欣赏反调的动听,再则以光绪帝看作倒霉的刘备。西后最爱听的戏是 《珠帘寨》,此因剧中的二清皇娘穿旗装,正是西后的写照。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像当时被称为“大荣 (荣庆)、小那 (那桐)、端老四 (端方)”的那桐,可说是光宣间的权臣之一。他留有《那桐日记》 凡三十五年有余,八十多万字,其中记载家居生活、饮宴应酬、 戏曲曲艺,极为详尽。那桐在金鱼胡同和西堂子胡同之间,东临米市大街的宅园中还建有戏台,人们称为“那家花园”。据其次孙张寿嵩《那家花园往事琐谈》 一文描述:“正厅东头中间那间,以四根柱子为四角, 建了一座木结构方形戏台。台高约四尺,台座构造简单,只是起几道牙子成须弥座式,周围围以栏杆。台顶的木天花板雕的是‘卍字不到头花样,周围三面悬有下垂栏杆,与戏台上的栏杆相对。台上后方装有十几扇隔扇,把前后台分开。戏台东南角凸出一块小方台,是文武场面坐席,也围以木栏杆。所有戏台和厅内的内檐装修全是黄杨木本色的,既古色古香,又十分明净。”
而学者佟悦统计 《那桐日记》 说:“取其日记随意翻检,每月少则几次,多则一二十次,数十年不曾间断。日记中载观剧听曲之事颇多,所涉戏班即有三庆、同春、四喜、玉成、荣桩、丹桂、宝胜和、小洪奎、义顺和、义胜和、福寿、四义、太平和、同庆、长春等多个,剧 (曲) 种按其所记有京剧、西腔、梆子、高腔、影戏、大台宫戏 (木偶)、八角鼓、什不闲、清音、评书,甚至还有日本和西洋戏剧。其观剧场所,一是社会上的营业性演出剧院,一般场合与朋友、家人一同看戏时多在这种场所。有时还在与诸同僚好友聚餐后到附近的剧场看戏。如光绪十六至十九年间,那桐就经常与人相约在同兴楼、泰丰楼两饭庄吃饭后,一同观看同春、四喜、春台等戏班在附近的演出。第二类演出场所则是在那桐自家或他人府宅中,一般均逢其家有喜寿事之日,仪式结束后请诸亲友一同观剧,即所谓‘堂会,也成为庆典组成部分之一。当时的京城满族人中,名角的演出是十分有吸引力的,据日记所载,这种堂会一般都要持续到子时以后。”
当时王府里差不多全有戏台,而且有的是自置戏班,最早的要数四大徽班里的和春班,所以它虽然常在外边出演,可是以应王府的传差戏为主要差事,后来亲王府,恭亲王府、醇亲王府都有自己成立的戏班。到了清末,一般亲贵多能自己上台爨演,如肃王、涛贝勒能演武生戏,伦贝子能唱青衣,侗将军艺事最精,称得起文武昆乱不挡,大家高兴的时候,在府里就可以演一台戏。除此还有各式各样的“堂会”,最常见的是团拜戏,各省有各省同乡的团拜,各乡会试,有各科同年的团拜。新年过后,大家想个法子,凑些公份,在一处聚会一下,吃一顿饭,看一天戏,既可促膝谈心,又可纵情娱乐。这些团拜的举行,总是在各大会馆或各大饭庄举行,当然是以有戏台的为限。在前清的时候,宣武门外后孙公园的安徽会馆、虎坊桥的湖广会馆、西柳树井的越中先贤祠,以及崇文门外的浙慈会馆,都是常演戏的地方。而许多饭庄,大部分是应喜庆堂会,备办整桌的酒席,很少人去零吃小酌的。
二
慈禧晚年在宫中几乎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于是就喜欢上打麻将,奕劻也对慈禧太后投其所好,立即派遣自己的福晋还有女儿入宫陪慈禧太后打麻将。胡思敬 《国闻备乘》 中有 《叉麻雀》 云:“麻雀之风,起自宁波沿海一带,后渐染于各省。近数年来,京师遍地皆是。薪俸既丰,司员衙散,辄相聚开赌,以此为日行常课,肃亲王善耆、贝子载振皆以叉麻雀自豪。孝钦 (按:即慈禧太后,“孝钦”为其死后之谥号) 晚年,宫中无事,亦颇好此戏。奕劻遣两女入侍,日挟金数千与博,辄佯负,往往空手而归,内监、宫婢各有赏犒,每月非数万金不足供挥霍。又自西巡以后,贡献之风日盛,奕劻所献尤多。孝钦亦颇谅之,尝语人曰:‘奕劻死要钱,实负我。我不难去奕劻,但奕劻既去,宗室中又谁可用者?盖奕劻贪婪之名,上下皆直言不讳,言路以是参之,宜孝钦付之一笑也。然孝钦既知其弊,不急罢贡献,犹纵两格格入宫,以博弈戏弄为事,则未免累于嗜好矣。”
慈禧打麻将每打必赢是有原因的,原来奕劻的两个格格为讨慈禧欢心,暗中拜托站在慈禧背后观牌的两位宫女,看慈禧需要什么牌而向她们打手势,她们就装作无意打出那些牌,让慈禧和牌。因此慈禧不仅赢了钱,两位格格更是对她“技艺超群”的牌技赞不绝口,她不高兴也难。但两位格格也是别有所图的,她们趁着慈禧开心,立刻跪地叩头请求老佛爷赏赐她们的亲朋好友一个肥缺。正在兴头上的慈禧,通常就爽快地答应了。这手段比贿赂、送礼要高明许多,这是奕劻高明的“政治麻将” 之手法。
而奕劻之子载振也是麻将高手,他在当农工部尚书时,许多人也陪他打“政治麻将”以博取他的欢心,而钻营门路的。胡思敬的 《国闻备乘》 中也有记载云:“商部既设,小人皆由是取径而入,不独堕坏朝纲也。盖全国之权寄于奕劻,奕劻之权又寄于载振,载振又转寄权于商部二三宵小之手。京朝议论纷纷,皆称商部为‘小政府。其时任丞参者,左丞徐世昌、唐绍仪、陈璧不一年即升侍郎,先后为本部尚书;右丞杨士琦、唐文治旋升本部侍郎,参议沈云沛旋升吏部侍郎,其余候补丞参司员,起家至大官者不可缕数。吾乡巨富称萧、周,其子弟入京求官,为小人所诱。萧敷训报效十万金,办万牲园,徒得京堂虚衔;周维藩日陪载振斗马吊,输至十余万,但派会计司行走而已。倾资经营仕宦,盖亦有巧拙钝捷之分,非皆操券而获也。”其中“马吊”在这里就是指“麻将”,周维藩陪他打“政治麻将”一输十余万金,才得到“会计司行走”的职位。当然还有其他人因陪他打麻将而获得高位者。
晚清民初大词人况周颐在 《眉庐丛话》 书中亦云:“有清之将亡也,叉雀之嬉成为风气,无贤愚贵贱,舍此末由推襟抱,类性情,而其流弊所极,乃不止败身谋,或因而误国计。相传青岛地方,沦弃于德,其原因则一局之误也。当时青岛守臣文武大员各一:文为山东道员蒋某,武则总兵章高元也。岁在丁酉,蒋以阖差调省,高元实专防务。某日日中,炮台上守兵,偶以远镜瞭望海中,忽见外国兵舰一艘鼓浪而来,亟审睇之,则更有数艘,衔尾继至,急报高元。高元有雀癖,方与幕僚数人合局,闻报夷然曰:‘彼自游弋,偶经此耳,胡张皇为?俄而船已下碇,辨为德国旗帜,移时即有照会抵高元署,勒令于二十四点钟内,撤兵离境,让出全岛。高元方专一于雀,无暇他顾,得照会,竟姑置几上,其镇静情形,视谢安方围棋得驿书时,殆有甚焉。彼特看毕无喜色,此则并不拆视也。久之,一幕客观局者,取牍欲启封,高元尚尼之,而牌已出矣。幕客则极口狂呼怪事。高元闻变,推案起,仓皇下令开队,则敌兵已布通衢踞药库矣。将士皆挟空枪,无子药。既不能战,诣德将辩论,亦无效,遂被幽署中。于是德人不折一矢而青岛非复中国有矣。事后,高元叠电总署,谓被德人诱登兵舰,威胁万端,始终不屈,皆矫饰文过之辞耳。嗟乎,青岛迄今再易主矣。吾中国亦陵谷变迁,而唯看竹之风,日盛一日。尤足异者,旧人号称操雅,亦复未能免俗。群居终日,无复气类之区别,则此风伊于胡底也。俯仰陈迹,感慨系之矣。”
晚清外侮日亟、国势凌夷,然上自慈禧太后、王公贵胄,以至朝中士大夫,却整日沉迷于歌舞升平、酒食征逐及麻将声中,令人不禁感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选自《声色晚清》/蔡登山 柯基生 著/北京出版社/ 201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