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酒运动中的英国茶文化刍议

2017-01-12 14:42林有鸿
中国茶叶 2017年5期
关键词:茶会阶层茶叶

林有鸿

(武夷学院玉山健康管理学院,354300)

禁酒运动中的英国茶文化刍议

林有鸿

(武夷学院玉山健康管理学院,354300)

维多利亚时期著名英国茶商爱德华·布罗德里布在一次反对茶税的演说中说:“茶是酒最佳天然解药,能够解决所有酒精给我们造成的麻烦”[1]。十七、十八世纪以来,随着英国禁酒运动的发展,诸多宗教界、医学界、政界的大佬纷纷撰文颂扬茶是真正的琼浆玉液,茶具有酒的所有功效,且没有酒的任何负面问题。1829~1853年,英国禁酒运动中的茶党组织茶会,以茶反酒,推动了维多利亚时期英国茶文化的发展;禁酒运动下的茶与基督教新教义融合,与资本主义和新兴资产阶级价值观融合,形成了维多利亚茶文化。禁酒运动中的茶党与茶会推动了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缓和了紧张的阶级关系,引导劳动阶层自助、自立,改善了劳动阶层生活状况与社会地位,帮助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建立了地位,对建立体面的维多利亚社会有重要意义。

一、禁酒运动与茶党、茶会

英国禁酒运动是兴起于19世纪20年代末的一场规模宏大的宗教、政治、经济和文化改革运动,分为温和禁酒和绝对禁酒两个阶段[2]。在温和禁酒阶段,禁酒运动者主张可用啤酒、葡萄酒、苹果酒来替代烈酒。完全禁酒运动者主张抵制任何酒,参加的会众们要宣誓不参与生产、买卖或消费任何酒。

在禁酒运动中,来自不同政治、宗教、阶级背景的人们在禁酒这个共同的目标下走到了一起,组成了茶党。他们组织召开茶会,宣传禁酒。传教士、工厂主、商人、小商贩和工人们参加茶党和茶会的目的各不相同。福音派耻于世俗的享受,反对饮酒狂欢和其他一切不忠于上帝的娱乐活动,但他们允许适当的物质享受和消费[3]。赞助活动的工厂主和小店主们当然希望人们更多关注他们的工厂和店铺,因为他们能最终获利。大工厂主起初也只是从宗教意义上参与这些活动。但如布莱恩·哈里森指出,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认为禁酒运动能给他们带来不酗酒的劳动力和更广大的市场。棉纺主们相信依赖中国进口的茶叶消费很快会为他们生产的商品打开广大的中国市场[4]。那些因为工资低、工作时间长而没有更多消遣的棉纺工人们肯定会被茶会上充足的茶和食物所吸引。如安娜·克拉克所说,这些群体无疑很快就能接受禁酒将给他们带来家庭幸福,帮助他们获得公民权利,提高他们社会地位的观念[5]。

1832年7月11日,来自普雷斯顿北部工业城镇的540名劳动阶层男女参加了一种新型的大型宴会——禁酒茶会。这场盛宴被安排在一场搏击比赛后,在玉米交易所大厅举行。以往这是一场豪饮的狂欢。茶是这场宴会的明星,还有面包、蛋糕、奶油、水果和各式各样的棉花装饰,让人流连忘返。《道德改革者》的记者这样描述这场宴会,这是一场味觉和视觉的盛宴,跨阶级、跨性别的盛事。墙上挂着色彩缤纷的五彩印花布,桌上摆着吃不完的美食,人们泡茶、喝茶,一切井井有条,让所有参加的人都眼界大开。那些从不肯错过比赛的男人们,以往都是在比赛后喝得酩酊大醉,现在都静静地和妻子、朋友们坐在茶桌旁边,吃各种各样的茶点,唱着圣歌,或听一些改过自新的酒鬼们讲述他们酗酒时的悲惨,分享他们戒酒、喝茶后又重获新生的体验。这是场举止优雅、节制而神圣的世俗盛宴。

二、工业革命早期的英国劳动阶层与茶

虽然接受程度各有不同,至18世纪中叶,茶叶已经成为不列颠帝国不同收入阶层日常必购的主要商品[6]。在1700~1725年间,不仅贵族,中产阶级和下层人民也都纷纷开始喝茶。洛纳·韦瑟里尔评论说,“消费等级已不像以前那样和社会等级匹配了。”[7]到19世纪早期,茶叶占据了英国几乎所有商店和人们家中食物橱柜,也成为对外贸易和政府财政的最重要部分。对英国人而言,茶叶已经不是贵族独享的奢侈品,而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

不列颠各地区的茶叶消费水平很不平衡。19世纪40年代茶叶已经在爱丁堡和英格兰边境区域非常普遍了,而苏格兰北部和高原地区的人们仍对茶叶几乎一无所知[8]。爱尔兰中上层阶级、仆人和纺织工人们在18世纪开始把茶叶加入他们的日常饮食中。后来由于经济条件的恶化,工人阶层不得不放弃这个习惯。所以直到19世纪末期,茶叶才成为爱尔兰城市贫民的主要饮料[9]。

三、禁酒、喝茶——喝出一个体面的维多利亚社会

1.茶与基督教义高度契合

《圣经》及福音运动为禁酒运动和劳动阶层茶文化的兴起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运动宣传酗酒不仅严重危害人的身体健康,造成家庭的贫困和各种不幸,还会破坏人的心智和良知,导致犯罪和各种恶行的产生。更为严重的是,酗酒摧毁了个体对上帝的爱及敬畏感,阻碍了个体获得上帝之爱[2]。禁酒茶会提倡的是自由或基督教新教教义上的自我,演讲、圣歌都与自由主义和新教教义相符,相信通过个人力量能战胜人的过去,把古老的宗教禁欲主义转化成现代自由主义。

1846年沙夫茨伯里伯爵在他的日记里记录了他主持的福音派茶会。那是很令人震撼的场景,400多个商店主们带着他们的母亲、姐妹,以真正的基督精神参加了茶会[3]。有些改过的酒鬼在会上分享基督帮助他们戒了酒,并爱上了茶的经历。他们在忏悔中都认为茶是他们重获上帝之爱的重要媒介。

茶党在茶会上会邀请参加的会众以看、闻的形式来体验茶的乐趣。利夫西说这样的盛事其实圣经里早就有过。圣经新约中说耶稣在迦南一对新人的婚宴中把六个石罐的水全部变成了美酒,或许耶稣把水变成了茶。利夫西认为茶会是理智的宴会,要比这个国家盛行的无休止、无节制的胡吃海喝、铺张浪费要好得多。食物成了茶会上的焦点,总有喝不完的茶和吃不完的食物。这就是传说中清净而富足的乐土,在那人民可以填饱肚子,过着克制但安逸的生活。

2.茶与女权主义相辅相成

禁酒运动把男女平等、社会平等这些资产阶级价值观在社会和家庭中传播开来。在普雷斯顿茶会的至少一年前,一些社会活动者和女权主义者就开始筹钱支持禁酒运动。1831年春,贝尔法斯特禁酒协会举办了一个100多人参加的茶会,其中就有很多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女士。茶会上没有任何酒,所有参会的男士和女士们用茶相互祝福。他们颂扬劳动人民是所有财富的源泉,期望能用合作来代替竞争。这些社团通过经营禁酒文化(或茶文化),宣传资产阶级平等、自由的思想。

这些活动促进产生了新的两性关系和家庭关系,也把这些新的饮食习惯和家庭观念传播开来。富有的妇女们捐钱、捐物支持禁酒茶会,同时也为自己争得了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18世纪的评论家们常常批评富有的妇女们的茶会是无聊而浪费时间的闲话会。通过把茶和宗教活动、社会运动结合,这些富有的妇女把这曾经私人的爱好变成公众的福音。伊丽莎白·科瓦尔斯基·华莱士曾评论说,茶桌调教了中产阶级妇女,茶桌礼仪帮助妇女在家庭和社会活动中争得了自己的地位[10]。饮茶这一跨阶级、得体大方的消费文化促进了社会各阶层的相互理解。

许多中产阶级妇女在阶级责任感和宗教热情的鼓舞下,通过禁酒社团这种灵活的组织形式进入了公共领域。她们从慈善公益、教育和政治三个领域逐渐突破家庭生活的限制。她们在前两个领域的活动虽然基本上是家庭生活的翻版,但她们以此为接触公共生活的突破口,逐渐延伸其社会角色。严重的性别观念和两分领域思想将妇女的角色限定在了狭小的家庭生活领域。中产阶级女性在公共领域的活动遭到反对。通过禁酒茶会,女性也承担了一定的活动任务,主要是从朋友和社区那里募集资金。其结果证明她们拥有令人尊敬的强大力量。慈善委员会领导者的妻子们在男性不方便活动的私人家庭领域的募捐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她们通过慈善活动帮助穷人实现经济自立,在穷人和富人之间建立起和睦关系,把家庭成员的相互关照的行为模式传播开来。中产阶级妇女在公共领域中的慈善活动在很大程度上传播了资产阶级崇尚的温馨、甜蜜的家庭生活方式。

咖啡店主要顾客是城镇男性工人,而茶会主要是为了防止青年男女进入啤酒馆等公共场所。组织者们相信所有这些诚实的姑娘和小伙子们都会喜欢异性的陪伴,也许茶会上他们能遇上情投意合的伴侣。如安娜·克拉克所说,烈酒总是与暴力的男性文化相关,酗酒掏空了男人们的口袋,孕育了家庭暴力,让劳动阶层家庭总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发生争端[5]。劳动阶层妇女肯定会喜欢茶会,因为她们也许能找到不酗酒、负责任、内心平静的丈夫。男士们也会乐于找到不酗酒的妻子。这些签了禁酒誓约的劳动阶层男女,更可能组建和谐幸福的家庭。

3.茶与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发展要求不谋而合

在向工人们传播不酗酒和家庭的价值观念的同时,禁酒运动也让上层和中产阶级认识到不酗酒的工人幸福安静地消费的重要性。禁酒运动宣传茶会和各种对茶会的描述都突出体现了广大劳动阶层是一个潜在的、巨大的、且容易满足的市场。这不仅从他们在茶会中消费的茶和食物可得到证明,还有那些装饰茶会所用掉的棉布,这对北方的棉纺主所正面对的巨大贸易逆差和不断萎缩的利润是个巨大的吸引力。禁酒运动事实上是挖掘出了广大劳动阶层的市场潜力,而不仅仅是罢工和暴力。茶党的禁酒运动使中产阶级看到了劳动阶层巨大的市场潜力。这一点正如玛丽·普维等学者所指出的一样,新的科学技术正把维多利亚时期的公众打造成一个资本主义实体[11]。通过茶会,工厂主和小商贩们慢慢把广大的平民群体当成他们主要市场目标群体,规划着广大平民如何消费他们的棉花、糖、奶油、小麦和茶。

在茶会普及前,茶、棉花等商品经销商就向东印度公司的垄断发起了挑战。反东印度公司垄断活动把禁酒运动和自由贸易结合在了一起。格拉斯哥、利物浦和曼切斯特的工厂主们抨击东印度公司是个不科学、效率低下、陈旧的机构,阻碍了茶叶的自由贸易。一位记者在格拉斯哥纪事报上写道,东印度公司像一个小家子气的小贩子,关在苏格兰的小山村里做茶叶贸易;它还是个不道德的公司,让广大人民无法喝到茶[12]。19世纪30年代曼切斯特和利物浦的商人、工人们发表了很多文章抗议垄断限制了国内外茶叶和棉花贸易的发展。19世纪20年代,私下的贸易已在棉花贸易中占据了一定位置,到1833年已有一半的贸易控制在私人手里。罗伯特·加德拉认为,清政府已同意与英国的贸易,中国和英国商人们自会有办法解决各自贸易中的其他问题[13]。1834年12月,在利物浦的一场茶会上,一位运动领导人说:“打开与中国的贸易大门对这个国家的贡献比任何其他事情都重大。对酗酒的改革比议会的改革要远远重要得多。茶叶的自由贸易和商业的文明将会有助于创造一个克己复礼的礼仪之邦。”[14]

19世纪40年代,在鸦片战争后,工厂主和商人们更加执着地相信中国这个广大的市场已经向英国的商品敞开了大门,中国也愿意用茶来换他们的商品。1846年在利物浦委员会一次降低茶税的会议上,桑登勋爵建议降低税收以促进劳动人民对茶的消费,这样同时也将促进与中国的贸易。威廉·布朗代表兰开夏南部的议员说:“所有愿意为社会和谐、家庭幸福而努力的人都要用道德的茶壶替换掉罪恶的酒杯。”[15]工厂主们都认为茶叶消费是打开中国巨大市场的关键。茶叶在经济上成为维多利亚早期和中期贸易全球化的关键。

四、结 语

在那还没有电报等现代通讯手段的日子里,茶与禁酒主义、福音主义一起被传教士、士兵、商人先是在英国殖民地,之后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开来。大型的茶会在南非也非常流行[16]。传教士约翰·坎贝尔回忆,1820年春,在好望角,一个当地酋长带着他的两个妻子来到他的帐篷。当他们看到久闻的茶壶时,兴奋得手舞足蹈[17]。这故事说明了早期传教士赋予了茶和茶事神圣的意义,尤其是对妇女。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帝国的其他地方,茶叶成了不列颠帝国传教士、商人、殖民地贵族和士兵们共享的文化符号。

禁酒运动中的茶党通过茶会,通过茶与酒的适者生存似的自然角逐,使茶进入了上到贵族和中产阶级、下到普通劳动阶层的日常生活、社交和节庆之中。茶与基督教新教教义有机融合,吸收了资产阶级平等、自由的价值观,为工人提供了工作机会,为工厂主们带来了利润,促进了阶级关系和社会的和谐,促进了英国国内商品经济和国际贸易的发展。茶超越了宗教、阶级和党派,最终成为了英国国饮。而值得注意的是在19世纪30年代,情况还不是这样的,很多人还在怀疑这个舶来品。是禁酒运动推动了维多利亚茶文化的蓬勃发展。

[1]Edward Brodribb.Speech on Taxation before the Financial Reform Association[J].Hunt’s Merchants Magazine,1850:35.

[2]邱振裕.论1829-1853年英国的禁酒运动[D].南京:南京大学,2015.

[3]Grugel L E.Ian Bradley.The Call to Seriousness:The Evangelical Impact on the Victorians[J].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77:100-102.

[4]Arnstein W L.Brian Harrison.Drink and the Victorians:The Temperance Question in England,1815–1872[J].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73:119-120.

[5]Anna Clark.The Struggle for the Breeches:Gender and the Making of the British Working Class[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570-582.

[6]Carole Shammas.The Pre-industrial Consumer in England and America[J].Continuity and Change,1994,9(2):78.

[7]Weatherill L.A Possession of One's Own:Women and Consumer Behavior in England,1660-1740[J].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1988,25(2):185.

[8]Lawrence C.Ian Levitt and Christopher Smout,The state of the Scottish working class in 1843[J].Medical History,198,25(1):99-100.

[9]Gray J.Gender and Plebian Culture in Ulster[J].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1993,24(2):251-270.

[10] Elizabeth Kowalski-Wallace. Consuming Subjects:British Women and Consumer Culture in the Eighteenth-Century[M].Columbia: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6.

[11]Mary Poovey.Making A Social Body:British Cultural Formation 1830-1864[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

[12]Letters on the East India Monopoly[J].GlasgowChronicle 1,1812.

[13]Robert Gardella.Harvesting Mountains:Fujian and the China Tea Trade,1757-1937[M].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4:256-257.

[14]P.T.Winskill.The Temperance Movement and Its Workers:A Record of Social,Moral,Religious,and Political Progress[J].Blackie,1892.

[15]Report on the Proceedings of the Public Meeting on Tea Duties,Liverpool,1846.

[16]John L.Comaroff&Jean Comaroff.Of Revelation and Revolution:The Dialectics of Modernity on a South African Frontier[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7:236.

[17]John Campbell.Travels in South Africa,Undertaken at the Request of 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Being A Narrative of A Second Journey into the Interior of the Cape[J].Francis Westley,1822: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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