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国《文选》研究的现代品格

2017-01-12 01:55贺根民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文选民国研究

贺根民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论民国《文选》研究的现代品格

贺根民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感应着时代选择的巨大威力,孜孜不倦的民国文人打破以版本、注释、校勘、训诂为主的传统文献研究模式,在纯文学观的视野下,展示《文选》研究的纵向演绎色彩,并就其与《文心雕龙》等专书的比较梳理,深度把捉魏晋六朝的文化魅力。突破民国早期“选学妖孽”的阴影,《文选》学逐步由传统向现代转换,在研究模式、文学观念和进化论等维度上展示其科学求真的现代品格,铸造民国中后期纷繁复杂的《文选》研究镜像,民国文人在时代文化的转折关口彰显了其既积极拥抱世界又保持文化传统的现代品格。

《文选》;民国时期;现代品格

民国时期是中国社会文化转型的重要时期,中国文学以无限深情拥抱世界文学潮流,它在外来资源和本土文化传统的冲突和交融中逐渐形成自我独特的理论品格。从文学观念、思维方式到研究方法,民国文人在期待和憧憬中谱写现代人文科学的转换过程。《文选》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其研究自萧统从子萧该为《文选》作注起发轫,代不乏人,形成斑斓壮阔的《文选》研究潮流,并在隋唐和清代形成《文选》研究的两座高峰。晚清以来的西学东渐思潮至民国而蔚然成风,以西学骨架为基础的“五四”新文化人虽贬抑其为“选学妖孽”,却无法抹煞中国传统学术自新的学术生机,《文选》学逐步由传统向现代转换,在研究模式、文学观念和进化论等维度上展示其科学求真的现代品格。

一、 笺注点评式传统的影响

《文选》是传统士子课习讲读的必读书目,隋唐以降成为一门专门之学,垂范千古。传统《文选》研究的门类一如骆鸿凯《文选学源流》的界定:注释、辞章、广续、雠校、评论,这五种模式大体属于侧重文字、音韵、训诂、校勘方面的具体研究,多未出文献研究的笼盖。李详作为晚清民初的选学大家,1889年就完成《选学拾沈》一书,入民国以后,他已不仅仅于字句训诂上打转,创辟证选、选证二途,并融会贯通,构成独具特色的治《选》路径。1923年他应东南大学之邀,晚年讲授《文选》、陶渊明、杜诗、韩诗等课程,并撰有《文选萃精说义》一书,该著尤重李善旧注,以注释为中心,侧重订正旧注讹阙,并以《文选》相关知识来训释其他典籍,胜义纷呈。1928年刘文典《三馀札记》卷三载有《读文选杂记》的文字,该篇文字多停留于注释、校勘、辩误的旧辙,如其释《上林赋》之“蒲陶”为:“葡桃,后世别制‘葡萄’二字,其实乃希腊语之音译,学者已有定论矣”[1]517。其校勘曹植《乐府名都篇》之“寒鳖炙熊蹯”条云:“五臣本‘寒’作‘炮’。典案:此盖五臣不解‘寒’之义,妄改之也。详《七启》‘寒芳苓之巢龟’条”[1]536。传统《文选》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李善注的训释、注解和阐释,1929年顾廷龙《读宋椠五臣注文选记》、1930年刘文兴《北宋本李善注文选校记》、1934年普暄《文选书目》、1937年董憨《文选李注引说文笺》诸文均推动了《文选》李注的研究。高步瀛自1931年起在北京师范大学主讲“文选学”,他发扬李善注以引文替代注释的方法,撰有《文选李注义疏》一书。李善为《文选》作注,淹贯古今,成书60卷,引书达1700余种,高氏博采精微,引用相关原文来训释正文,他主要对李善注前八卷的赋做进一步的疏解和说明,仍基本在校勘引文、疏证、拾遗、考辨等维度上奔突。但是,高氏有意清理清儒研究李善注的成果,并有效吸收,个中既显示其治学的深厚功底,也不乏旧瓶装新酒的意味。

考镜源流、辨别真伪素为中国传统学术的基本法则。王立群认为新旧选学的主要区别在于研究模式,以此为度,“20世纪《选》学流派约略可分为高步瀛代表的传统派,黄侃与屈守元代表的转型派及骆鸿凯代表的现代派。”[2]以研究模式的差异为准绳,厘定了传统选学和现代选学的分野。1925年丁福保《文选类诂》全力为李善注做最完备的释义索引,究其指向而言,还在传统的目录学上打转。类似的体例尚有1935年燕京大学图书馆引得编纂处的《文选注引书引得》,它侧重梳理李善注所引诸书。1931年刘盼遂《文选篇题考误》、1932年蒋镜寰《文选书录述要》、1934年普暄《胡克家文选考异叙例》、1935年罗根泽《〈文选〉校笺》、1935年徐英《文选类例正失》等论文多在释题、叙例、述要、笺注等传统文献学领域拓展,属于传统文选学的范畴。黄侃《文选平点》以章句训诂为基础,克绍清儒的治《选》传统,其在章句考证、校勘训诂、圈点上具有浓郁的好古色彩,其书名“平点”涵盖校勘、训诂、圈点、评论等丰富内容,即为一有力注脚。该著《凡例》载:“凡文中分章节层次处,每于行中句末字下施点,以为识别”“凡诗文句中之特佳者,于其旁加连圈”[3]12,“凡注文中有举异文或加驳正者,用连圈”[3]14。于关键字眼和精彩语句上坐圈加点,占了《文选平点》的很大比例。且其所用符号亦各色复杂,这就彰显黄侃有意承袭古人之法的色彩。虽然,圈点之法在赵宋一代已经出现,而迟至民国的黄侃仍谙于此道,恰好凸显其鹤立鸡群、戛戛独造的古朴手眼,毕竟黄侃的圈点冲淡了其便于初学的色彩。《文选平点》对文本的甄别显示了其文献家的功底,如其评李陵《答苏武书》:“此及《长门赋》皆作伪之绝工,几于乱真者,过于《尚书序》矣。任立政达言且为不易,纵有此书,谁为致之。正殆建安以后人所为,而尤类陈孔璋,以其健而微伤繁富也。刘知几以为齐梁人作,则非也”[3]477。参互对比,精细校勘,断论中肯。

抬举骈文正宗论的刘师培,其1917年的《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有意在众拾西学之唾的浪潮中另张一军。其梳理《文选》,首先在注释和训诂上着力,如其论晋人张翰,直接以《文选》为据:“翰诗尤长于文。《文选》张季鹰《杂诗》注引王俭《七志》云:‘翰字季鹰,文藻新丽’”[4]51。《文选》所选材料成为刘氏文学史阐述的重要文献依据,其论晋朝表疏,侧重文辞壮丽和择言雅畅二端,以致其断论:“昭明《文选》于晋人之文,惟录张悛、桓温诸表”[4]67。刘师培博涉广泛,通小学、经学、史学、诸子学和文学,《文选》在其学术视野里,主要承担文献注释的功能。刘师培的治《选》实绩还见于他对《文选》诔类和碑类诗文的披览,他对曹植《王仲宣诔》、潘岳《杨荆州诔》《杨仲武诔》、颜延年《陶征士诔》、谢希逸《宋孝武宣贵妃诔》、蔡邕《郭有道碑文》、王俭《褚渊碑文》、王巾《头陀寺碑文》均做过较为详细的讲解,特别对曹植和潘岳之诔许以极高的评价。大学讲坛是民国学者驰骋才识的舞台,类似于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的北大讲义生产机制,谭丕谟在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任教于桂林师范学院,撰有《〈文选〉讲义》。该讲义从《文选》的选录标准、编撰者、分类、历史渊源、地位和历代治《选》之概况等12个方面来阐述治《选》的方法与途径,末附《七发》《七启》《文赋》3篇范文的讲解,涉及对疑难字句的训诂。譬如其疏解《七启》“寒芳苓之巢”一句,就比勘“寒”与“炙”“蒸”并举的古时用语情形,断论寒为烹饪之术,从而指出五臣注妄改“寒”为“搴”的不当,甄别是非,为初学者提供正确门径。

二、 进化论观念的凸显

民国是中国传统学术现代转换的重要时期,王国维作为新旧学术研究转折关口的一个关键人物,其1904年的《红楼梦评论》以美学和哲学观念来分析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铸成我国文学研究史上第一次现代科学研究的尝试。1923年在《国学季刊》创刊号上,胡适提出整理国学的基本原则:“第一,用历史的眼光来扩大国学研究的范围。第二,用系统的整理来部勒国学研究的资料。第三,用比较的研究来帮助国学的材料的整理与解释”[5]。胡适此论虽就整理国故而发,确也道出现代学术研究的基本途径。民国学术因时际会,打就传统文化的现代品格,王一川认为:“中国现代文论的现代性品格在于:它是在现代文化变革的强大压力、西方文论权威感召和中国古典文论传统的暗中渗透等方面的影响及交融下,根据现代文学变革的要求而产生的一种文论形态”[6]。就选学的研究模式而论,打破传统选学文献研究的单一指向,确立选学的现代品格还得归功于1936年中华书局出版的骆鸿凯的《文选学》。骆著全面而系统地阐发选学,成为现代选学的标杆。长江不辞小流,方能成其大,骆著的奠基色彩只有参照对比民国选学家的研究成果才会更加彰著。浸染晚清以来的进化论思想,民国的《文选》研究具有浓郁的进化和演变色彩。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叙》勾勒李善注的传抄和刊刻过程,指出其中四厄:“一厄于五臣之代纂,再厄于冯光震之攻摘,三厄于六臣本之羼乱,四厄于尤袤诸本之改窜”[7]。盘点李善注的演变误区,展示了明显的进化论色彩。1931年周贞亮《文选学》共13章,分上下两册。其上册凡10章,分别为《导言》《文选学之起源》《文选之意义》《文选之封域》《文选之篇题》《文选之纂次》《文选学作者之时代与地域》《文选学之成立》《自隋讫明研究文选学者之成绩》《清代文选学者对于文选之贡献》《文选之刊刻及评骘》;下册共3章,依次为《读文选之豫备》《文选之观察法》《文选之读法》。其第七、八、九三章,或祖述《文选》学的源流,或分梳自隋至清的治《选》者贡献,大体属于纵向梳理《文选》的范畴。

中国诗学向有推源溯流一法,处于新旧转折时期黄侃的《文选平点》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乏吸纳西学东渐的进化论,或梳理作品的体式、题材演变,或凸显文本之于文学史的转折地位,其侧重评点与考证的结合,并从历史、社会和政治等综合场域来挖掘篇章的意旨。其评《高唐赋》:“《高唐》《神女》实为一篇,犹《子虚》《上林》也。枚马皆祖祢斯篇”[3]177。其对比《神女赋》意旨,指出《登徒子好色赋》的源流:“此与《神女赋》同旨,然已劝百而讽一矣。其源出于汉广行露,然则贞信之教被于江汉也久矣。故曰楚辞者,二南之苗裔也”[3]182。其论《招隐士》之名亦从纵向追溯:“招隐之名,出于淮南之招隐士,然则彼文正此中所云反招隐耳,故谓招其来隐”[3]213。清晰地梳理题材流变,《文选平点》展示了其趋向现代转换的学术品格。梳理《文选》之赋等体式,黄侃亦展示其纵向的把捉色彩。其论班彪《北征赋》源流:“此体上本九章,虽庾信《哀江南》,颜之推《观我生》,江总《修心》皆其支与流裔也”[3]93。同样的技法也见于其论潘岳《西征赋》:“子山《哀江南赋》体源于此,庾赋今事,故有关系能动人,此善变者也。侃云,皆自遂初出,彼又本《九章》”[3]96。若此,构建一条发源于屈原《九章》,中经刘歆、班彪、庾信等人发扬,至颜之推、江总而蔚为风潮的征猎赋题材演变脉络,展示了浓郁的进化论色彩。《文选平点》梳理句篇,往往侧重某一文类或句式的传承,从而指出作品的文学史意义。如其评宋玉《九辩》:“赋句至宋玉而极其变,后之贾生枚马皆由此而得度尔”[3]408。推崇宋玉《九辩》对汉赋各家的影响,指出其转折意义;其论班固《史述赞》:“四言颂赞断宜以班氏为宗,士衡彦伯皆于是出”[3]572。于此,点明了班固此作引领风骚的模范意义,也大致绘制了颂赞的源流图像。

1937年李庆福《文选解题及其读法》纵向论述《选》学史,实为一具体而微之“文选学”。骆鸿凯继承其师黄侃的小学功底,却不失发申《文选》研究的现代意识。其《文选学》分纂集、义例、源流、体式、撰人、撰人事迹生卒著述考、征故、评骘、读选导言、余论等十部分,关于撰述目的,骆鸿凯夫子自道:“今之所述,首叙《文选》之义例,以及往昔治斯学者之途辙,明《选》学之源流也。末篇所述,则以文史、文体、文术、诸方,析观斯集,为研习《文选》者导之津梁也”[8]3。骆氏本意在于藉以确立义例,明确《选》学源流,梳理治《选》途径,为导学者提供方便之门。其《源流》一章以朝代为线,追源溯流,分别从隋唐、宋元明、清代来勾勒《选》学史的文化脉络,并全面而系统地考述和阐析历代《文选》家其人其作。在骆氏的《文选》学框架中,选学之名,源于唐初,隋唐以降,代有成书,且唐和清两代为最盛。其《源流》一章分梳古代选学为五家:注释、辞章、广续、雠校、评论,涵盖全面,标举了新文选学的基本轨辙。20世纪40年代谭丕模《〈文选〉讲义》之“历代文选之研究概况”部分分别从唐、宋、明、清四代来梳理《文选》研究的基本概况,并厘定《文选》研究的三大派:唐派,曹宪开其端,清代为最盛;宋派,此派起于北宋,始入选学歧途;明派,该派以八股手眼评《文选》,实为《文选》罪人。照实说来,谭氏讲义对骆氏之作多有借鉴,更因其为讲义,其梳理《文选》,提纲挈领,更适合初学者之需。特别其较早运用社会分析方法来爬梳《文选》脉络,展示了现代科学背景下的文化品格。

三、 现代科学思维之发扬

社会转型期的文化存在呼唤新的学术观念,期待确立学术新范式。1919年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提倡用系统的方法来盘点中国思想文化遗产,引领学术研究的现代转型。“五四”新文化人崇扬科学方法来整理国故,打破一切成见以求得传统学术的解放。他们在梳理中国传统学术典籍之时,往往在形式上表现为加注标点和符号,在内容上添加新的注解,阐明文本的历史和存在价值。民国《文选》学的科学意识成为其现代品格的突出标志。《文选》以“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为编选标准,其所录之文,足可代表魏晋六朝骈文的最高成就,刘师培的“骈文正宗说”张扬了沉思翰藻骈文的美学成就,部分恢复了民国文人对六朝美文的认知理性:“故汉、魏、六朝之世,悉以有韵偶行者为文,而昭明编辑《文选》,亦以沉思翰藻为文。文章之界,至此而大明矣”[9]。以《文选》为代表的骈文成为刘师培感应魏晋六朝文化的主要文体承载。刘师培亦贴近六朝文化生态,挖掘《文选》的命名缘由:“彦和既区文笔为二体,何所著之书,总以《文心》为名?不知当时世论,虽区分文笔,然笔不该文,文可该笔,故对言则笔与文别,散言则笔亦称文。……而昭明《文选》其所选录,不限有韵之词。此均文可该笔之证也”[4]111。相对而言,《文心雕龙》和《文选》均包含有韵之文和无韵之笔,而因笔不该文、文可该笔,故二者均以“文”命名,这或许是《文选》命名的缘由,也折射刘师培尊重魏晋六朝文学生态的求真意识。

科学思维助推现代学术的发展,王立群认为科学导向是现代《选》学的显著标志:“现代《文选》学并非以拒斥传统《文选》学研究为标志,现代《文选》学恰将传统《文选》学研究融入现代《文选》学研究之中,将现代精神和传统格调融为一体,将文献整理与文学研究融为一体。这不仅是现代《文选》学诞生演进之路,亦是传统国学在20世纪走向现代科学的共同模式”[10]。以科学求真意识为鹄的的文学研究成为现代《文选》学的重要文化导向。处于《文选》研究新旧模式转折关口的黄侃《文选平点》,其论断和评语就多处显示其追求科学意识的痕迹。其评宋玉《高唐赋》,就“并序”做出颇为中肯的辩解:“并序二字未必昭明旧题,即令出于昭明,亦不足訾,至何焯所云序实与并序之序不同,盖如所论,履端皆可名序也”[3]177。一席通达之言,指斥那些过于苛责萧统的偏狭之说,体现其朴素的求真意识。其论徐敬业《古意酬到长史溉登琅邪城诗》主旨:“登琅邪城乃到溉之作,徐悱酬之,自提古意耳。然到诗必有戮力神州之意,故徐诗亦有壮气封侯之说,非咏琅邪城也。《日知录》讥其不切琅邪,失其旨矣”[3]225。黄侃此论固有传统文献学的影子,但其侧重文本来驳难《日知录》之说,洵为科学精神发扬之一斑。其断论颜延年《宋郊祀歌》,亦云:“何焯云,不采录《汉郊祀房中》诸篇者,与此书文体不相入。侃谓此见不谛,自昭明视汉作,所见自较后人为真。何又云,雅与题称,丽不病芜,扬班侪也,康乐亦复不能兼。案非所誉而誉,非所贬而贬”[3]294。针对何焯的看法,黄侃侧重昭明太子所处之时代和后人评价态度立论,彰显了其对接现代的求真意识。黄侃长于小学,兼通文学和经学,每下断语,斟酌再三,这诚如其女公子黄念容所云:“每下己见,类皆原本雅故,熟谙文例,洞然有得于作者之旨趣。盖先君娴习文辞,深于章句训诂之学,用能擘肌分理,达辞言之情。片言只字,皆根极理要,而探赜索隐,究明文例,曲得作者之匠心。既无文人蹈虚之弊,复免经生拘泥之累”[3]2。谙熟章句训诂的黄侃,赋予了解之同情,有效避免了文人听任感情的蹈虚之习和经生死于章句的痼疾,展示了《文选》研究的现代特质。

作为现代《选》学的奠基之作,骆鸿凯《文选学》经受现代科学精神的洗礼,多角度立体展现《文选》诞生的文化生态。较于传统学术的考镜源流指向,骆鸿凯更侧重总集编纂的文化场域来凸显《文选》体例的建构,其首章《纂集第一》论《文选》诞生的背景,就是对这一发生生态的极好说明。文章总集,发韧于晋杜预《善文》、李充《翰林论》,尤其是后者推崇沉思翰藻的选文标准,导引《文选》的选文途辙。其后挚虞《文章流别集》、谢混《文章流别本》、孔宁的《续文章流别》、刘义庆《集林》、沈约《集钞》、孔逭《文苑》先后接续,铸成魏晋六朝编纂总集的文化风潮。正是这股蔚为风潮的编纂总集自觉,促成了《昭明文选》的诞生:“昭明太子生丁其世,沿时代之风尚,踵昔贤之成规,乃集《文选》,以行于代”[8]9。还原文集诞生的文化场域,从历史和时代等维度去探究《文选》的产生,更从《文选》的发生学意义上引导色彩。《文选》去今日远,骆作特辟《读选导言》一章,凸显其金针度人的立场:“萧《选》一书,采历代之大宗,撷名家之精要,七代善文,包举靡遗。而自昔文史之家商榷前藻,牢笼文变,名言谠论,无乏于代”[8]243。骆鸿凯《文选学》从16个方面归纳品读《文选》的注意之处,大凡训诂、名物、文体、文史、文律,均涵盖其中,不可不谓详尽。类似的科学导读指南亦在周贞亮《文选学》下篇三章中得以发扬。周氏《文选学》列举了《文选》讲授的具体和抽象二法,前者重训诂、明音义;后者尚源流、派别,厘定了传统和现代《文选》学的分野。其《导言》倡言:“故今日之讲授法,惟用抽象的,不述全文,但详大体,不胪众说,惟挈总纲。”注重抽象之法,体现整体统摄的现代科学品格。周氏《文选学》下篇第一章《读文选之豫备》列举包括明训诂、晓声韵在内的预备知识11项,其下篇第三章《文选之读法》分述7条路径来展示读《文选》的方法,惠人无穷。譬如其阐述观察法,就从文学流变、文章体式、文家体性、时代风格、南北派别、骈体文趋势与修辞通则、以及与《文心雕龙》《颜氏家训》的关系等维度立论,已具备现代科学场域立体网状研究的意味,展示周贞亮《文选学》建构的科学性和逻辑性。

四、 《文选序》细读指向之展示

时代变迁呼唤新的研究方法,较于传统《文选学》的单一指向,民国学者钩沉《文选》展示文学研究和文献研究的综合。要而言之,民国学者关注到《文选》的产生背景、编纂者、《文选序》《文选》学史、《文选》与《文心雕龙》的相互关系等维度,这些未被前贤所关注的阵地,逐渐成为民国学者重点发掘的领域,显示西学烛照下时代文化的选择效应。文学正变,代有传承。民国学者重构传统格调,凸显其对传统学术的扬弃色彩。关于《文选序》的研究是民国《文选》学最受人关注的一个重要领域,这一则缘于民国学者挖掘文本自身的文化价值,也递送了纯文学视野下民国学者重新发掘魏晋六朝美文的力度。《文选序》的研究至少在阮元《与友人论古文书》《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那里已经发端,其《与友人论古文书》载:“《昭明选序》,体例甚明。后人读之,苦不加意。《选序》之法,于经史子三家不加甄录,为其以立意纪事为本,非沉思翰藻之比也”[11]。就《文选序》所阐发的选录标准,窥视萧统的文学思想、探究《文选》的采录范围,成为民国学人接力的热点。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细读《文选序》,褒扬萧统引领风骚的范式意义:“昭明此序,别篇章于经、史、子书而外,所以明文学别为一部,乃后世选文家之准的也”[4]112。刘师培认为《文选》以沉思翰藻为宗,虽兼采辑赞论序述之属,确也导引后世创作风范。如前所论,刘师培的“骈文正宗说”一度接续和发扬了萧统的翰藻之说,其《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和《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等专门研究,形成对六朝美文观念的大力体认。

《文选序》全面而重新进入民国学者的视野,在一定程度上说,还得归功于骆鸿凯《文选学》的提倡和研究实绩。骆氏《文选学》就《文选序》的章句分析、选录标准、选录范围、分体等诸方面系统地梳理《文选序》所包孕的文学思想,形成现代维度《文选》研究的拓深之势。为《文选序》作注,五臣注导夫先路,民国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扩大其面,并对其作章句梳理。骆鸿凯节录学海堂诸生张杓等十人注,参以高氏注释,从而呈现自己的思考和断论。骆氏认为《文选序》清晰地表达了论文之起源、选文之由、文辞之封域等基本信息,其云:“此篇首论文之起源,与文章递变之故。次论赋,次论骚,次论诗,次论各体文,而总之以作者之致,盖云备矣。中叙选文之由,在集古今之精英,便来学之省览。未复述经史子所以不选之意。而于史之赞论序述有词采文华者,仍采录之。而总其大旨曰:‘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此昭明自明入选之准的,亦即其自定文辞之封域也”[8]15-16。六朝明文笔之辩,足证萧统沉思翰藻之说的可行度。骆氏继而援引阮元《书昭明太子〈文选序〉后》、章太炎《文学总略》的相关论述,阐明《文选》不录经、史、子三部之文的缘由,这就彰显了骆氏的现代文学选择视野。萧统因仍前规,骆鸿凯尊奉师说,骆氏认为《文选》有38体之多。其《文选学·读选导言》之《导言十一》阐述《文选》分体研究纲领,举凡五项,譬如“区一体所苞之时序与作家”“考一体文章之源流正变”“比观众篇作法异同”等条目,条分缕析,阐述透彻。关于《文选》的选文去取,骆鸿凯综括前人之说,定为六种:入选之文有为赝品者、有事与人不足录者、有道理事理文理俱无者、有失于滑泽者、未选之文有宜取者、未选之文从而为之词者。他进而就《文选序》指出《文选》的去取之准,一为“不录生存”,二为“近详远略”,如此选家眼光,侧面递送了考究《文选》成书年代的具体信息,也引领后世选家批评的基本原则,彰显骆氏有意体认《文选序》的去取范式意义。

1934年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册出版,其以材料搜罗之富、论述精细而著称。该著论述《文选序》的选录标准,就展示贴近当下的现代话语色彩:“纯是从美术的观点,定文学的范畴”[12]。充分照应到《文选》选文的纯文学观色彩,已是现代境遇下文化认同的真实体现。周贞亮《文选学》上篇第三章《〈文选〉之封域》亦推崇《文选序》的选家眼光:“而于史之赞论序述等,有辞采文华可取者,仍采集之,而总其大略曰:‘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申明大旨,独取别裁,百代选家,奉为圭臬”[13]。在《文选序》的去取标准上,对萧统崇雅尚华文学观念的认可是民国文人治《选》的重要向度。1926年《国学丛刊》第3卷第1期刊载王锡睿《萧梁文选及古文辞类纂编例之比观》一文,该文比观《文选》与《古文辞类纂》这两部最有影响的选本,指出:“萧氏选文之目的,乃全在欣赏其美,而欲与世共之。故其去取之标准,即悉本乎此矣。”特标“欣赏其美”的文学指向,纯然一副现代审美的打量手眼。1935年载于《安徽大学月刊》第5期徐英《〈文选〉类例正失》“以为事出沉思,义归翰藻,则《文选》所载”,仍多在现代纯文学观中打转。1946年朱自清在《国学季刊》上发表《〈文选序〉“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说》,该文对照文本,援引古说,并参以己意,断论“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之“事”应当解为“事类”“事义”之“事”。“沉思”义为“深思”,事义对举,“翰藻”偏重“比类”。对此,朱先生云:“若说‘义归乎翰藻’一语专指‘比类’,也许过分明画,未必是昭明原意。可是如说这一语偏重‘比类’,而合上下两句浑言之,不外‘善于用事,善于用比’之意:那就与当时风气及《文选》所收篇什都相合,昭明原意当也不外乎此了”[14]。侧重文本细读,充分尊重《文选》诞生的文化生态,朱文从选本角度来梳理《文选》的选录标准,脱离了昔日斤斤于文献研究的单一指向,展示《文选》研究崭新的现代品格。

五、 《文选》与《文心雕龙》关系拓深之探究

《文选》与《文心雕龙》作为魏晋六朝的文学杰构,它们的出现展示了文学自觉时代的文化实绩。在一定程度上说,《文心雕龙》文论巨典的地位确立,虽不外乎历代文化的接受和推崇,而包括《文选》在内的文学总集编纂,助推了《文心雕龙》的接受深度,就此而论,没有《文选》存在的《文心雕龙》的研究似无法想象。对二者关系的研究,事关魏晋六朝文化生态的考量,这就成为龙学和《选》学共同关注的话题。对于《文选》与《文心》的相互发明关系,清儒孙梅开其端绪,刘师培、黄侃、骆鸿凯前后接力,标举了民国学者对文学文本的横向推阐和比较研究的力度。“我今论文主容甫,采藻秀出追齐梁”[4]170的刘师培尊重六朝的文笔之辩,提出“笔不该文,文可该笔”之说,推重翰藻的学脉,考察《文选》和《文心雕龙》的命名缘由,富有见地。他从原始文献出发,征引群籍,撷取偶词俪句为文的传统资源,探寻以《文选》为代表的美文传统,从而勾勒魏晋六朝文学变迁的文化图像。他穷源竟流,注重《文选》与《文心雕龙》的相互发明,如其《讲义》第四课《魏晋文学之变迁》阐明六朝论西晋文学者,必推潘、陆,“然西晋一代,文士实繁”[4]54,引《文心雕龙·才略》篇与《文选》为证,条列“其于当时有文誉者”“其著作见《文选》者”“其诗文集传于后世者”来增补人员,多方挖掘和体认魏晋文士队伍的盛况。刘师培在北大执教之时,曾开设《文心雕龙》及《文选》一课,其撰成讲义有《文心雕龙》讲录二种、《诔碑》篇等。《诔碑》篇附有《文选》诔类与碑类作品的疏解,其对包括曹植《王仲宣诔》、潘岳《杨荆州诔》、蔡邕《陈太丘碑文》《郭有道碑文》等《文选》中的诔类和碑类作品做了颇为详尽的梳理,惠泽学人。“《文心雕龙》是文学理论批评著作,《文选》是诗文总集。二者结合起来研究,可以了解《文心雕龙》的文学理论批评之精辟,也可以看出《文选》选录诗文作品的精审,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15]。刘氏结合作品来阐述文章技巧,并以评点之法,道明文章妙处,有利于深入研究《文心雕龙》与《文选》的相互关系。

《文心雕龙》成书后,一度受到沈约的揄扬,萧统亦深爱接受刘勰。《文选》作为后出之作,客观上应受到《文心雕龙》的影响。相对而言,二者所分文体大致类似,《文心雕龙》所采名篇佳作大多为《文选》选录即为明显注脚。黄侃博涉“龙学”“选学”,他旗帜鲜明地体认《文心雕龙》对《文选》的巨大影响,其云:“读《文选》者,必须于《文心雕龙》所说能信受奉行,持观此书,乃有真解”[3]4。此为对二者关系最为精辟的概括,开宗明义,耐人寻味。黄侃对《文选序》的发掘,就体现绾合“选学”和“龙学”的多种色彩:“此序,选文宗旨、选文条例皆具。宜细宜绎,毋轻发难端,《金楼子》论文之语,刘彦和《文心》一书,皆其翼卫也”[3]1。其论江淹《杂体诗》第二十四首《颜特进·侍宴》一诗“荣重丑兼金,巡华过盈瑱”:“六朝造语多未必合训,当以意求之。《文心雕龙》云,字以训正,义以理宜,而晋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赏际奇至之言,终无抚叩酬即之语”[3]384。注重与《文心雕龙》的相互发明,展示了黄侃“平点”的活态实践。周贞亮《文选学》第四章《文选之篇题》详分《文选》为37体,末附《文心雕龙》与《文选》二书分类比较表,其下篇第二章《文选之观察法》列举8类观察法,其中就有从《文心雕龙·通变》之说来观察《文选》所载文体之流变、从《文心雕龙·程器》及《颜氏家训·文章篇》之说来观察《文选》所载文人之疵累二法,参互对比,横向推阐,足显《文选》研究的现代手眼。

骆鸿凯作为黄侃的高足,他进一步拓展了其师对《文心雕龙》与《文选》的已有论述但论之不详的领域。骆鸿凯认为既然刘勰备受萧统赏识,《文选》理应受到《文心雕龙》的影响:“昭明选文,或相商榷。而《刘勰传》载其兼东宫通事舍人,深被昭明爱接;《雕龙》论文之言,又若为《文选》印证,笙磐同音。是岂不谋而合,抑尝共讨论,故宗旨如一耶”[8]12?在骆氏看来,《文心雕龙》对《文选》的影响,主要见于文体分类、裁定篇目优劣之上。骆鸿凯认定《文选》为38体,跟33体的《文心》略有出入,然区别不大:“《文心》榷论文体,凡有四义:一曰原始以表末,二曰释名以章义,三曰选文以定篇,四曰敷理以举统。体制区分,源流昭晰。书中选文定篇,去取之情,复与昭明同其藻镜”[8]99。骆氏《文选学·体式》分梳赋、诗、骚、七、诏册令教策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檄移、对问设论、辞、序史论论、颂、赞、符命、连珠、箴铭、诔哀、碑、墓志、行状、吊文祭文等21大类,骆氏认为《文心》与《文选》存有诸多相似,其梳理文体的所引材料多来自《文心》,远多于其征引《文章缘起》《文史通义》《史通》《隋志》诸书的文字。对《文心》与《文选》关系论述也在其《读选导言》中得以延续,如其《导言三》载:“萧氏选文,别裁伪体,妙简雅裁,凡分体三十有八,可谓明备。《文心》一书,本与《文选》相辅,今宜据彦和所述四义,以观《文选》纂录之篇,用资证明”[8]246。骆氏不惜笔墨,重申二书文体分类上的一致性,凸显其文学研究的比较手眼。骆鸿凯在《读选导言》中专列一表分析二书文体之目,并从文笔之属来细细比勘,简明而清晰呈现《文心》《文选》文体分类之别。其在《读选导言》之《导言七》专列《文选》诸家,并认定《文心雕龙·才略》篇有品藻之语者为57人,职是之故,大可以《文心》所评之文来品评《文选》诸家:“案齐才士,世近易明,不复甄序。观其品藻,字字珠玑。所举篇章,亦大率载于《文选》。详加研核,可以明《文选》诸家之优绌矣”[8]255。以《文心雕龙》的品藻之语来印证《文选》所录作品的优劣,体现了其系统的比较视野。这种相互发明的关系研究贴近了现代文化场域,也构成民国文人追逐现代性的突出表现。

六、 结 语

承续传统、不断创新,民国的《文选》研究立足中国文化本位,在西学骨架中谋求批评话语和研究模式的更新。从民国早期“选学妖孽”的阴影中突围,磕磕绊绊,铸造民国中后期纷繁复杂的《文选》研究镜像。感应着时代选择的巨大威力,孜孜不倦的民国文人打破以版本、注释、校勘、训诂为主的传统文献研究模式,在纯文学观的视野下,展示《文选》研究的纵向演绎色彩,并就其与《文心雕龙》等专书的比较梳理,深度把捉魏晋六朝的文化魅力。民国文人之于《文选》,从对《文选序》的细读琢磨到与其同时代之书的比勘发明,从砸破单一句篇点校到《文选》全文全篇的整体统摄,民国文人在时代文化的转折关口彰显了其既积极拥抱世界又保持文化传统的现代品格。

[1]刘文典.刘文典全集:第3册[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

[2]王立群.论20世纪《文选》学家流派与《文选》学研究分期[J].中州学刊,1999(3):118-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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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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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朱自清.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50.

[15]穆克宏.刘师培与《文选》学研究[J].许昌学院学报,2008(1):69-74.

(责任编辑 杨文欢)

The Modern Character of the Research onLiterarySelections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HE Gen-min

(SchoolofLiterature,GuangdongPolytechnic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65,China)

As a response to the call of time, the hardworking scholars broke off the traditional mode that focused on version, annotation, collating, and exegetical literature research; a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ure literature, this study of literary selections presented a longitudinal color, and compared it with some books such as “Wen-Hsin-Diao-Long”. This study displayed the culture charms of the six dynasties. Breaking out of the shadows of “ancient scripts”, the research mode ofLiterarySelectionsgradually transformed from traditional to modern, which showed the modern and scientific characters, forming a mirror reflecting the complicated research in the late Republic of China. Scholars at that time revealed modern characters as they actively embraced the world and kept the cultural tradition.

LiterarySelections; the Republic of China; modern character

2016-08-14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化生态视野下民国文人的魏晋情结研究”(12YJA751021);广东省高校人才引进项目“现代文学中的魏晋文化书写和接受研究”

贺根民,男,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文论研究。

I206.6

A

1009-1505(2017)01-0019-08

10.14134/j.cnki.cn33-1337/c.2017.0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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