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炜炜
傍晚,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荷正在自家二楼的露台上练习太极拳,舒缓柔和的音乐声中,苏荷优雅自如地舞动着她柔韧的身体。宽敞的露台上,苏荷精心照料的花花草草,在大大小小的花盆里生机盎然地展示着各自的风姿,有风吹过,微微点头,似乎是对苏荷优美的身姿表示赞赏。苏荷从小喜欢摆弄花草,当初看中这套房子,也是先看中了它朝阳的超大露台。装修时,苏荷特意请园艺师把露台精心设计了一番,几年的精心经营,露台已被她打造成一个小型的植物园,兰花、红掌、常春藤、绿萝、发财树、桂花、金琥、龟背竹……都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特别吸引人眼光的是那一盆盆造型各异的三角梅,像一簇簇的火焰在燃烧,又像一只只艳丽的蝴蝶在起舞,夕阳的余晖给花瓣抹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散发着生命的活力。
苏荷是做大鹏展翅这个动作时听到电话铃响的,她想坚持把拳打完,那铃声却十分顽强,响过一阵,停顿,再次响起,停顿,又再一次响起,搅得苏荷十分烦躁,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进客厅,接起电话,不耐烦地说:“喂,找谁,什么事?”接听后,她脸色大变,急急地扔下电话,顾不得换衣服了,到楼下推上摩托车就向外飞驰而去。
摩托车很快出了小区,进入车水马龙的主干道,霓虹灯下的闹市区人潮如鲫,红灯闪过,绿灯亮起,如蝗虫般的车辆将街道淹没,各种汽笛的嘈杂声响成一片……该死,又堵车了!还好,苏荷骑摩托车十多年了,经验丰富得很,她在车群中东拐西窜,很快就窜到前面去了。糟了,闯红灯了!管他呢,现在天大的事也没有苏梅的事大,苏荷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刚才嫂子打来的电话:“苏荷,出大事了!苏梅体检报告出来了,食道癌晚期!”苏荷像被人突然从背后敲了一头闷棍,一下子蒙了,心慌慌的,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里萌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马上见到姐姐苏梅。一路上,“食道癌晚期”这几个字一直在她耳边轰响着,她的心口一跳一跳的疼,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涌上眼,流进了嘴里,苦涩苦涩的。
苏荷把摩托车停在苏梅家门口,先站在门外,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顺顺头发,整整衣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去按了门铃。
苏梅家在城西,是一座自建的三层楼,苏梅很早就结婚了,是那个年代少见的闪婚,随后又闪离了。离婚后,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靠打零工度日。近年来,苏梅苦心经营的三角梅闽南特色饭店生意渐渐火了,她的生活才慢慢有些起色,去年把破旧的老房子翻盖成三层小洋楼,年初刚搬进新楼。
苏梅的儿子安子给苏荷开了门,客气地说:“姨来了,我妈在客厅里。”
苏荷压低了声音说:“安子,你妈的病先不要告诉她,现在,精神很重要,只要精神没塌,就有得救!”
安子叹了口气说:“姨,你知道我妈那脾气,她逼着我告诉她,我没办法……”
苏荷点点头,说:“她这个人,就是要强!也好,让她知道病情的严重性,或许能注意休息,配合治疗。不要心疼钱,安子,要不惜一切代价给你妈治病!”
安子点点头,说:“一定,我会尽一切努力救我妈!”
当苏荷走进一楼客厅时,苏梅正在神龛前摆放新鲜的水果,她手里拿着苹果正往一个盘子里放。
在家中立一个神龛是闽南民间的习俗。搬新房时,主人要请风水先生在家中选择一个位置供奉土地爷或祖宗牌位,将土地爷或祖宗牌位嵌上精美的神龛,神龛前敬奉着鲜花、水果、长明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敬茶。苏梅家正厅的厅头摆设了一张长案桌,一张八仙桌。长案桌左边供着观音菩萨、土地公,右边供奉着过世的父母牌位,前面放着香炉、烛台与花瓶。八仙桌上供奉着苹果、橘子和香蕉,还有几样闽南特色的雪片糕、橘红糕,养在花瓶里白色的百合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苏梅见苏荷进去,自顾自地点香敬佛,好一会,才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口气冷淡略带嘲讽地说:“哟,什么风把大主任给吹来了?不过,我们好像没向你发请帖嘛,厚着脸皮来做什么?”
顾不得理会姐姐言语中的嘲讽,苏荷情绪激动地说:“姐,我们明天就去省立医院仔细复查一下,他们肯定搞错了。”
苏梅慢腾腾转过身来,盯着苏荷的脸,冷若冰霜道:“我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放屁的!听了这消息,你是不是特高兴?我知道,你就巴望着我早死,我死了,你就彻底解脱了。告诉你,我是不会死的,我要看着你死在我前头!”说完就再也不看她一眼,上楼去了,而且,她故意把地板踩出很大的声响。
安子端了一杯水递给苏荷,尴尬地说:“姨,你别和我妈计较,她心里烦!”
苏荷向安子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端起水杯,眼泪一滴一滴地流进了水杯里,又随着水流进了她的嘴里。
安子陪着苏荷坐了一会,小声和她说起了母亲的病。去年下半年开始,苏梅吃东西老觉咽喉不舒服,偶尔有些咳嗽。当时家里正在盖楼,加上饭店生意忙,没时间去医院排队,她就到附近私人诊所开了一些咳嗽药吃了,吃了药后,症状有所减轻,就没放在心上。最近,她吃饭没食欲,身体乏力,刚好安子公司安排员工体检,安子带着母亲一起去做了体检。没想到体检结果竟然是食道癌晚期,医生说已经不能开刀了,只能保守治疗。安子不信,母亲刚过五十,正值壮年,怎么会这样?母亲辛苦了几十年,死拼苦做的,好不容易等到饭店的生意好了,家里今年才搬进了新楼房,过了年,安子就要娶媳妇了,这好日子才开头,怎么可以?!安子不甘心,带着母亲去了省里的肿瘤医院做了复查,复查的结果一样,这才告诉了家里的亲人。
原来省里已经做过了复查,苏荷的心彻底凉了,她着急地问:“那你妈现在能吃什么,我们能为她做什么?”
“姨,你别急,我妈吃睡暂时还正常,就是没力气,医生说尽量吃流质的东西,太硬的,容易上火的都不要吃。”安子小声说,“我会尽力照顾好我妈的,你放心好了,姨!”
“难为你了,孩子!你妈这病是累出来的,安子,你妈这么拼命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需要姨做什么,尽管打电话。今天你妈心情不好,我就先回去了。”
“我会照顾好我妈的!”安子挽留着,“时间还早,姨多坐一会吧。”
“不了,家里还有事!”苏荷像是真的有事一样,急急地冲出了门。
“那你慢走哇,姨!”安子送她出了大门。
一出姐姐的家,苏荷觉得自己全身都虚脱了,她靠在墙边没人看到的地方,好好地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仔细地想着刚才看到苏梅的样子,表面上苏梅看不出是个重病患者,刚才安子说她还能吃能睡,这让苏荷很宽慰,她想着苏梅刚才与自己较劲的表情,对自己说,呵,还能生气,就说明精神劲还在。这样想让苏荷心里好受些,她暗自念叨着:“老天保佑,不管怎样别让姐太遭罪。”她计划着以后得每天抽点时间过来陪陪苏梅,多给她做些好吃的,有空陪她散步,聊天,让她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一路上想着,不知不觉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她不想回去面对着老公孙强的询问,就在楼下的花园里坐了下来。
苏荷的家就在花园正对面的楼上。花园前面有一个圆形的空地,许多老太太推着童车带着小孙子在那里聊天,花园边上有个小广场,一群阿姨阿婆在跳广场舞,舞曲是流行的《月亮之上》,曲调欢快活泼,阿姨阿婆们的舞姿并不优美,却跳得很认真,一步一步,基本能跟得上节奏。苏荷自语道,姐,你还能跳舞吗,还能跳多久?苏荷附近有几个小女孩在玩耍,不知说到了什么事,她们开心地大声地笑,那笑声是那么清脆,那么无邪。听着那笑声,苏荷眼前浮现出少年时代的苏梅。小时候苏梅最爱笑,一点小事就能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活泼好动,女孩玩的各种游戏,她一学就会,一玩就精。那时的女孩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是“跳皮筋”,皮筋是用橡胶制成的有弹性的细绳,长三米左右,两个女孩在长长的皮筋两头牵着,中间的女孩在凌空的皮筋上即可来回踏跳,可跳出多种花样,一边跳一边唱:“小皮球,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跳皮筋的孩子一般分两组,以手心手背分组,以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先跳。后跳的一组选两个人撑皮筋。无论跳什么花样,皮筋高度都基本要从踝关节跳到头顶,有的还要加上大举,就是手撑皮筋,两臂高高举起。苏梅个高腿长,身子灵活,总能跳到大举。那个活泼得像小鹿的苏梅呀,怎么转眼就老了,病了呢?她真的再也不能唱不能跳了吗?为什么上苍对她这么不公平,她吃过那么多的苦,生活刚刚有点起色,她真的没有福气看到她一手带大的儿子结婚生子吗?想到这些,苏荷心里堵得慌,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她怕别人看到,使劲想忍住,可是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越流越多,她伏下身子,把脸埋进双手,钻心疼痛中她又想到她们虽然贫穷却很甜蜜的童年。
苏荷出生在一九六〇年代末,苏家兄妹四个,每个兄妹隔两岁,苏荷是老三,苏梅比她大两岁,她们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奶奶和他们住在一起,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农村信用社上班,七口人靠一个人的工资生活,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平时,餐桌上看不到荤菜,仅有的一点肉票都用来买肥肉熬猪油,熬油剩下的油渣就是让兄妹几个欢呼雀跃的美味了。生活条件好了以后,苏荷对肉食一直保持着由衷的热爱,她看到肉,眼睛就亮了,哪天餐桌上没有肉,她就会觉得食无味,她说那是因为小时候吃得太少了,她有补偿性的刚性需求。对于她这种食肉理论,老公孙强总是一边笑一边把大块的肉夹到她的碗里。
吃的困难,穿的也不容易。一件衣服可能是爸爸或妈妈的旧衣服改的,不管男女,老大穿了老二穿,直到实在是不能再补了,还可以拿来当抹布。当时流行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说的就是这种情形。但那时,她们真不觉得有什么苦,每天都很快乐,一块面饼、一颗水果糖都很享受。家里的两个男孩,大多数时间在外面与一帮男孩子疯玩。苏梅与苏荷是女孩,年龄靠得近,总有说不完的话。那时没什么零食,哪天家里买点水果、糕点什么的,就是孩子们的节日。苏家对孩子一视同仁,有了好吃的总是分四份,一人一份,不偏不倚。每每苏梅分到手的东西都舍不得吃,用一块花手绢包着,小心地藏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招呼苏荷一起分享。起初,苏荷忍住口水直摇头:“我已经吃过了,那是姐的,我不能吃!”苏梅便虎着小脸说:“姐的话你都不听了?拿着,瘦的像麻秆,不吃胖点,将来嫁不出去,难道要爸妈养你一辈子?” 苏荷这才放胆把姐姐那份一起吃了。那时,姐妹俩那感情好的,像一个人似的。
唉,姐妹俩的感情是从苏荷补员那年开始变的。
补员是二十世纪七、八〇年代一项就业政策,政策规定,机关、事业、集体单位和企业的干部、职工退休或退职时,其子女可以顶替进入该员工的工作单位就业。那时,就业的渠道窄,能够补员到国营单位,就意味着成了国家干部,意味着吃穿不愁,有了稳定舒适的生活,将来找对象也能找到条件好的。政策规定,子女年纪多大,结婚与否都可以补员。过去一家有五六个子女很平常,那么麻烦就大了,父母要把这难得的就业机会给哪个孩子是个艰难的抉择。给老大补员的机会,老大可能年纪大了,结婚有孩子了,拖家带口的,加上文化程度有限,发展前景十分渺茫,把这个好机会给浪费了;把机会给小的孩子,大的孩子不服气,过去我受苦受累,现在有好机会,却没我的份儿!当时,家庭成员为补员的事吵吵闹闹的并不少见,有的甚至大打出手,反目成仇。这时候,父亲的决策跟战场上的指挥官一样,有决定性意义。
当年,苏荷的哥哥进了工厂,弟弟还在念书。苏梅与苏荷俩姐妹待业。苏荷父亲是当地农村信用社的财务科科长,还未到退休年龄,望着两个找不到工作的女儿,他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头顶一圈都快秃光了。做了一辈子老实人,他又不会送礼托关系,思前想后,他决定提前退休,让一个孩子补员。可是两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让谁去都会伤了另一个,苏荷父母不知如何决定。
当时,苏梅二十岁,下乡刚回城。回城后,苏梅就跟着同学一起到了县梨园戏剧团学戏。梨园戏被誉为“古南戏活化石”,使用闽南方言歌唱,融合部分民间音乐,形成了独特的南曲唱腔。进梨园戏剧团学戏并不代表将来一定能进剧团,学习结束还得通过考试才能算剧团正式员工。
苏荷十八岁,刚高中毕业。
苏荷父母权衡利弊,商量后决定让苏荷补员,他们考虑的是苏梅身强体壮,性格活泼外向,又在剧团学习,学成后,也算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而苏荷呢,从小体弱多病,性格安静内向,这个小女儿更让父母放心不下。
那天晚饭后,父母把姐妹俩叫到里屋。
姐妹俩事先都知道今天父母找她们谈话的内容与工作有关,虽然父母没有直说,她们隐约听到父亲要提前退休让她们中间一个去补员的事。毕竟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大事,姐妹俩都有些紧张,她们不知道,父亲会让她们中间哪个人去信用社上班。苏梅不停地揉搓着垂在腰间的辫梢,不时地用眼盯着父母的脸,好像能从父母的脸上看到答案。苏荷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大眼不知看哪里才好,最后落在了爸爸的头上。她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头发有那么多种颜色,黑的,黄的,白的,像不同颜色的枯草杂在一起,脸上的皱纹已经形成了深深的纹路。特别是鼻翼两侧的八字纹把本来就长的脸拉得更长,这样就让他的脸显得有些苦相,看得她心里发酸。她急忙把脸向边上转,又看到了母亲的头发,也是白的比黑的多,母亲浮肿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看了父母的样子,苏荷心里更紧张了,她揣紧的掌心里湿湿的,都是汗。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今天把你们两个叫在一起,是有件事要和你们说说。你爸没有本事帮你们找工作,决定提前退休。单位给的补员机会只有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你们谁去信用社上班,我和你妈都觉得对不起另外一个,我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就让老天爷来决定吧!我们说好了,既然是老天的决定,那谁去谁不能去都是你们自己的命,不能怪父母,更不能怪姐妹,以后,你们还要好好相处,你们能做到吗?”
两个小姐妹抬起头看了父母一眼,又相互看了对方一下,才重重地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能做到!”
父亲听了她们的话,慎重地点了点头,慢慢地伸开了右手掌,掌心里放着两个小纸团。
苏梅苏荷姐妹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小纸团,谁都不肯动手先去抓那张决定命运的纸团。
爸妈一言不发,目光在两个女儿身上来回扫,屋子很静,只听到桌上那只闹钟的滴答声。
苏荷觉得头很痛,她快哭出来了,她偷偷瞅了姐姐一眼。苏梅脸憋红了,对她说:“苏荷,你先来?”
苏荷摇摇头说:“姐,你先吧!”
望着姐妹俩为难的样子,父亲发话了:“苏梅,你是姐姐,你先吧!”
听了父亲的话,苏梅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了一番,把头一扭对着苏荷说:“我们这样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听天由命吧!苏荷,姐要是抽到了,你别生姐的气呀!”
苏荷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瞪着大眼睛,使劲地点点头。
苏梅大义凛然地把手伸进父亲的大手里,从中捡起一张,然后把纸条放在掌心里,又念念有词地祈祷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只看了那么一眼,就尖叫了一声,随后便大哭着奔出了家门。
苏荷的脸由红变紫了,她紧张地看了父母一眼,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带着哭腔大声地喊着:“姐,你去哪呀?”就跟着跑了出去。
在父亲的长叹声中,母亲呜呜地哭出声来……
就这样,苏荷补员到了信用社,成了一名吃国家饭的人。
苏梅个性爽快,哭过闹过也就消停了。她看到妹妹对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反而怕妹妹有思想负担,不时地劝苏荷说:“苏荷,爸说了,这都是我们各自的命,你是当干部的命,你姐是做戏子的命,我们都认命吧。往后你好好干,也不枉抽了这个上上签了!”
苏荷总觉得对不起苏梅,听了姐姐这样说,她更难过了。她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就买了一斤毛线,亲手给苏梅打了一件毛衣。那毛线是温暖的大红色,散发出柔柔的光,苏梅一看就喜欢上了,直喊漂亮,接着就往身上套,然后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看的,满心的欢喜。苏荷看到姐姐心花怒放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
父母看着姐妹俩亲亲热热的,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事情出在一年以后,苏梅不知怎么就知道了那天抓阄是假的——两张字条上都是写着“不补员”!父母事先交代苏荷要让姐姐先抽,说姐姐年长该让她,姐妹俩跑出去后,父亲就把另一张字条给毁了。
苏梅一口咬定苏荷是与父母一起算计她的,她大闹了一场就搬到剧团去住了。苏梅搬走后,很少回家。没多久就与剧团的一个姓安的小伙子谈恋爱,怀孕了,违反了剧团学员学习期间不能谈恋爱的规定,被开除了。她很快就与那小伙子结婚生下了安子。结婚的仓促造成了恶果,小两口都是火暴的性子,又都没稳定的工作,经济紧张,婚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最后以离婚收场。离婚时两人都争儿子,把两家人从亲家吵成了仇家,差点闹上了法庭。经中间人调解,最后两家商定,安子先由苏梅带着,若苏梅再婚,儿子就回父亲家认祖归宗。苏梅离婚时还不到三十岁,追求的人不少,为了留住儿子,她都拒绝了。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苏梅到处找活干。她给人看过店面,做过小买卖,只要能赚钱的事,不管多苦多累,她都肯做。那年她打工的那家饭店老板老家里出了点事,就想把饭店卖掉回老家去,苏梅借钱盘下了饭店,成了饭店老板。十几年来,她起早贪黑,又当老板又当小工,终于把饭店的生意做大做火了,现在她经营的三角梅闽南特色饭店在当地颇有名气,许多外地人从老远的地方开车过来,就是为了吃一餐最地道的闽南菜。一心向佛的苏梅还乐善好施,市里的各种慈善活动总少不了她,因此当上了云海市女企业家协会的理事,前年还参加云海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总裁班学习。这个要强的苏梅呀,算是苦尽甘来了,安子大学毕业,新楼房装修好了,好日子正向她招手呢,她却倒下了。想到这些,苏荷的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掉,这些年,她过得越好就越觉得对不起苏梅,直到近年苏梅日子也过好了,她的心才宽了。可是现在苏梅病了,她又想,如果当初是苏梅进了信用社,日子相对安逸稳妥,也许她就不生病了,还是自己害了姐姐。可是,如果是姐姐进了信用社,那她自己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呢?时间是一条一去不复返的河流,没有人能猜得透如果后面的玄机与结局。
从那天起,苏荷一有时间就去看苏梅,根据医生的建议,给她煲各种滋补汤,冬虫夏草、海参燕窝、金钱莲石槲,不管多贵,只要听说对身体有好处,她都为苏梅买回来,细心煲好,送过去。
补员的事发生后,苏梅一直不能原谅苏荷。这二十多来年,苏梅回家前总要问问苏荷在不在家,只要苏荷在娘家,她坚决不回,她说她不能与没良心的人在一张桌上吃饭。苏荷想与她和好,总被她的冷漠与冷嘲热讽拒绝了。所以,姐妹俩同在一座城市,却很少有机会照面。
现在,看到苏荷端来的饭菜,苏梅并不领情。苏荷熬了鱼汤,她就说想喝鸡汤,等苏荷送来了鸡汤,她又说她想喝排骨汤,总之,只要是苏荷做的,她都能从中挑出毛病。有一天,苏荷用保温杯从家里拿来她炖了三个小时的虫草老鸭汤,苏梅皱着眉头喝了几口,抱怨说:“太淡了!”苏荷急忙说:“我再加点盐热热。”苏梅阴阴地说:“快死的人了,就将就着吃吧!”安子在一边看不下去,劝了母亲几句,苏梅当场把汤泼在地上,“这么难吃的东西,喂狗,狗都不吃,也好意思拿过来,假模假式的,做给谁看?”苏荷陪她散步,走快了,她抱怨苏荷故意折腾她,走慢了,又说自己还没那么快死呢,走那么慢做什么;苏荷陪她聊天,她说的话总是夹棒带刺的,让苏荷哭不得笑不得,尴尬万分。但无论她如何刁难,苏荷都不生气,依然是和颜悦色地待她。苏梅身体不舒服睡不着觉,苏荷给她做全身按摩放松,直到她入睡。苏梅吃不下固体的食物,能榨汁的榨汁,能做成食物泥的,尽可能剁成泥。时间久了,苏梅看苏荷的眼光没那么冷了,说话的声音压低柔和了,她甚至有些依赖苏荷的相伴。一两天不见苏荷,苏梅就问安子:“问问你姨在忙什么?”安子就会打电话给苏荷,说妈想她了。苏梅的转变,让苏荷很高兴,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陪在苏梅的身边。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苏梅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食欲增强了,精神也好多了。每天傍晚的时候,在苏荷的陪同下,还能在家边上的西湖公园里慢慢地走一会儿。
西湖公园湖面上微波粼粼,波纹好似连绵起伏的小酒窝,二十一孔桥像一条秀丽的玉带镶在西湖的腰上,桥上一百零二只青石雕刻的精巧狮子,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湖心那座古色古香、宏伟轩昂的刺桐阁更是给西湖平添了几分姿色,不时可见白鹭时而掠过碧绿的湖面,时而在蓝天中盘旋,而在湖边锻炼身体的人们让宁静的公园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西湖真美,怎么看都看不够!”苏梅感叹地说,“不知这样的美景,我还能看到几次?”
“姐,医生说你好多了,你很快就会痊愈的。”苏荷说,“等你病好了,我们姐妹俩多出去走走看看!”
“唉,你别安慰姐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活着真好哇,虽然要吃很多的苦。人不到这个时候是想不明白的。人活得好的时候,总是为这个为那个争个不停,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一场空啊!这些日子,我老是在想爸爸让我们补员的事。站在爸妈的角度想想,那时他们该有多难哪!都怪我当时不懂事,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赌气!还把事情都怪罪到你身上,姐对不住你,苏荷!”这些日子,姐妹俩在一起总是谈过去的事,她们谈了儿时在娘家时的趣事,从前认识的那些人,也谈了自己各自生活中的一些小秘密,从不提补员的事,好像那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其实是她们下意识地避开了。自知来日无多的苏梅意识到,如果她再不把事情说开,也许就没有机会了,她不想让苏荷一直背着这个包袱过日子,她要让妹妹开开心心地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姐,都是因为我,要不,你也许……”刚听到姐提到补员二字,苏荷的心颤抖了一下,这确实是她的一个心结,她一直觉得姐姐生活中的不如意都是她造成的,姐姐现在得了重病,更让她心结越结越紧,忙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她的心就发紧发痛。如果时光倒流,苏荷绝对主动把补员的机会让给姐姐,就像现在她宁愿生病的是自己。
“傻妹妹,这都是命啊,如果我好好在剧团唱,现在也是个名角了,你看与我同进剧团的萍儿是全国戏曲梅花奖的得主了,还当上了人大代表,风光着呢!那时,我唱得不比她差,是我的性格害了我自己,书上不是说了吗,性格决定命运,姐不该怨你!”苏梅生病后,真是变豁达了!
“姐,可我老觉得对不住你。”苏荷由衷地说,“有时,我想得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苏荷补员进了信用社后,工作勤奋努力,为人随和厚道,业余时间通过自考拿下了大学文凭,在单位很受重用,事业上顺风顺水。后来又划转到了农业银行,现在已是市农行的办公室主任。老公孙强虽说出身贫寒,通过努力,也已经是市财政局业务科科长,女儿孙萌萌进了市重点中学,读书成绩名列前茅,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很红火。可是她对苏梅一直放心不下。苏梅的生活有个风吹草动的,她就着急上火。早年,苏梅生活紧张时,她不时地拿些钱或买东西托母亲转给苏梅,她怕自己送去会被苏梅拒绝。
苏梅停下脚步,望着苏荷,虽说与同龄人相比算是年轻,但还是明显地老了,脸上的皮肤松弛了,额头眼角都印着细细的皱纹,鬓角隐约露着白发,她的心酸溜溜的,她想都是自己心眼窄呀,苦了自己也害了妹妹。她很想抱一下苏荷,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然而,她却把头转向了一边,对着湖水说:“你别这么想,你的心,姐看得到!”
听了这话,苏荷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把头埋进双腿,随后传来她压抑的抽泣声。苏梅上前抱住她的双肩,扶着她站起来,姐妹俩一路无言,搀扶着向家里走去,夜色把姐妹俩相拥而行的影子画在了地上。
入夏后,苏梅的病情突然恶化,身体越发虚弱了,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输液维持身体所需要的能量。苏荷白天上班,晚上到医院陪床,外甥请了二十四小时的护工,苏荷却像上班一样准时,晚上七点到十点都陪在医院里。后期苏梅基本上是在床上度过的,苏荷干脆向单位请了长假,请假后,晚上她也陪在医院,夜里苏荷从没睡过整觉,为苏梅变换睡觉的姿势,几乎是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进行一次。苏梅卧床时间虽然长,然而,身体各部位都很干净,从来没有任何异味,自然是苏荷辛苦。苦是苦了点,但是,苏荷心里是畅快的,她觉得能多为苏梅做点事心里就多了一分安宁。苏梅睡着了,苏荷就静静地坐在她边上望着她。别的陪护人员对长久的陪护都失去了耐心,有的到处走动,有的在一边看手机打发时间。苏荷能长时间地盯着苏梅输液,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苏梅的身体里,苏荷的心里一点点地安定下来。她相信那些营养液会给苏梅带来新的活力与力量,那些药水能打败那些猖獗的病毒。所以,只要说到什么药,无论多贵,苏荷都急急点头,一口应承。苏梅不忍花费那么多钱,说现在医生开药都抽成,越贵他们抽得越多,网上说那叫过度治疗,不值得。苏荷瞪眼说:“你别听人家瞎说,听医生的。我知道你心疼钱,没有人,钱留着做什么?”她对外甥安子说:“给你妈治病,不要舍不得花钱,花多少钱,都算姨的!姨只有这个姐,你只有这个妈,砸锅卖铁都给她治!” 苏荷说这话时,语气发狠,像和谁较劲,眼睛却是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阵雷阵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苏荷把窗打开,飘进房间的不仅有凉爽的风,还有湿润的花香草香味。那天,苏梅的精神格外得好,挂完水后,兴致很高地要苏荷给她擦身:“妹,我身上都有味道了,你打点水给我洗洗吧!”
苏荷怕她累着,没答应她,但苏梅乞求的目光让她心尖发颤,她急忙让护工去打热水,然后和护工一起把苏梅的身子扶起来靠在床头坐着,把脸盆放在一张方凳子上,她拧干了毛巾,帮苏梅把帽子摘了,先给苏梅擦了擦光溜溜的头皮。
苏梅说:“妹,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在病魔的折磨下,苏梅的样子已经完全脱形了,身体只剩皮包骨,苏荷强忍着眼泪,轻轻地给她擦着头说:“瞎说,我姐怎么可能丑,我姐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哪!”
“你就别拿话哄姐开心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姐现在的身体……唉!”苏梅的声音很轻很弱,说长一点的话,还会有点喘,让人听了心酸。
苏荷赶紧把话岔开:“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洗头发吗?那时候,头发多浓啊,一个大脸盆都装不下!”
怎么会不记得呢,苏梅的头发是全家最黑最浓的,十几岁时就把头发留到了腰部,平日里,她喜欢梳一条大辫子,在辫梢扎一条花手绢,走起路来,那花手绢随着她身子的摆动,像一只花蝴蝶左右飞舞。而现在,她的手触到的是苏梅光溜溜的头皮,禁不住,涩涩的泪水挣脱了她的强忍挤出了她的眼眶,她把流到嘴边的泪水舔到嘴里,虚张声势地高声说道:“你心好,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等你病好了,肯定能再长出一头又黑又浓的头发!”
苏梅点点头说:“到时候我要买最贵最漂亮的发夹,再梳一条辫子,辫子最有女人味,你说呢,妹!”
“买,每种颜色都买一个,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舍不得!”
苏荷给苏梅擦胳膊,苏梅的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床边上,骨头在松弛的皮肤里突了出来,苏梅原本是个微胖丰满的女子,两条胳膊浑圆丰润,背部是厚腻的,短短半年间,那一身丰厚的肉不知去哪里了,苏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姐姐骨瘦如柴的身体,生怕弄疼了她。
“苏荷,你说人死了到底是去了哪里?”一天,苏梅突然这样问苏荷。
苏荷心一缩,姐姐病了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如何回答姐姐的问题呢,她迟疑不决。
苏梅自己先说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看佛经。《阿弥陀经》里说,好人死后可以去极乐净土,我并不指望什么极乐的生活,不知到了那里,亲人还能不能再见面,若能与爸爸妈妈团聚,我就不会孤独了!”
苏梅离婚后就没有再婚,在外,像男人那样打拼。在家,又当爹又当妈,苏荷能体会她内心的孤独与无助。她就是靠念佛经支撑着自己走到今天。苏荷心疼姐姐,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找不到适合的词。这时,苏梅又说了:“以前就想着挣钱,一天忙到晚,没精力想什么,现在动不了,就整天瞎想。我想,快乐与不快乐都在于自己是怎么想的。一个人要老想着自己,就痛苦。心里能装得大事,不抱怨,就会快乐!姐最大的毛病是小心眼!”
“姐帮助了那么多的人,善有善报,你一定会好起来!”
“姐知道,补员的事是你的心病,只要我肯开口,你心里就会好受些,我却死拖着不和你说开。这些日子,你对姐的好,姐都看在眼里。说真的,姐真想早点走,别再拖累你和安子了!”
苏荷赶紧说:“姐,你千万别这么想,有你没有你,日子的滋味是不一样的,我们都要挺住!以后,我们姐妹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事要做,姐,你一定得答应我,坚持到底!”
“嗯!”
她们就这样唠唠叨叨地把身子擦完了,苏梅躺下睡了一下午。
傍晚时分,苏荷用轮椅推着苏梅到病房外边的院子转了转。这正是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红色的刺桐花在高大的树干上恣意地绚丽着,三角梅像燃烧的火一样热烈。苏梅看着那些花呀草哇,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苏荷知道苏梅从小爱花,她捡了一朵被风吹落的三角梅递给她,苏梅怜惜地放在嘴边说:“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院子里种了许多的三角梅,开成了一片,红彤彤的,真是热闹好看!”
怎么会不记得呢,小时候,她们住的房子在长长的巷子里,青色的石板路,红色砖瓦房,幽静的院落里有一口小水井,水井的边上种植吊兰、月季、红掌,开得最热闹的就数这三角梅了。三角梅在闽南随处可见,田埂边上,院落里,路边,到处都有。三角梅很好养的,春天,折一根枝条插进土里,一个月就能生根,长出枝叶。第二年就能开花,紫红色的花朵成串地开,十分艳丽。
苏荷说:“ 记得妈说过,姐出生在十月,正是三角梅开得最旺的时节,所以才取了苏梅这个名字。”
苏梅叹道:“是呀,你出生在七月,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叫苏荷。唉,花谢了还能再开,人走了,一去不回!”
苏荷心酸无语,默默地看着如火的三角梅。这时,她又听苏梅说:“苏荷,你看我们姐妹俩别别扭扭地过了半辈子,这好日子刚开始,我这身体又不争气。我和你做姐妹还没做够,我们约好下辈子再做姐妹,好吗?”
听了苏梅的话,苏荷心头一紧,涌起了一股酸水,她强忍着涌到眼里的泪水,使劲地握住了姐姐的手,拼命点头说:“一定,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好姐妹!”
“可是,也许我们下辈子变了模样,不认识对方,怎么办呢?”苏梅似乎很发愁,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指着灿烂的三角梅说,“这样吧,我们约好,下辈子再见面时,我们就用这三角梅做信物,你可记住了呀!”
“放心吧,姐,我记住了,我们生生世世做姐妹!”说完这话,苏荷背过身子,偷偷地抹去了泪水,然后说,“姐,起风了,我们回吧!”
那天夜里,苏梅开始昏迷不醒,现在已经七天了!这七天里,苏荷基本上都在医院里,谁劝她,她也不走。
天空将明未明,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辰,苏荷困得实在不行了,就伏在床边上坠入了沉沉的睡梦中。她看到深邃幽黑的天空中,繁星点点,璀璨明亮,那无尽的天际间裂了一条缝,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打开了,一阵优美的歌声从里面飘了出来,紧接着,她看到那个洞口渐渐地透出了光亮,而且越来越亮,可以称为灯火通明了。更让苏荷惊奇的是,她看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向她走来,他们都还很年轻,像是她小时候的光景,她正想迎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只见他们像小鸟一样,呼啦一声从她身边飞了过去。她正懊恼着,不一会儿,他们又飞了回来 ,这次,她看到了苏梅。苏梅穿着一件闪着亮片的白色的羽衣,衣服上的飘带长长地垂下来,头上戴着三角梅做成的花冠,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随风飘动,她跟在爸妈的身后,笑着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苏荷大声喊着:“姐,你去哪?”苏梅笑吟吟地飘到她的身边,伏在她耳边念了一句:“记住三角梅!”紧接着,苏梅转身飞进了那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里,洞门很快就关上了。苏荷急了,大声喊道:“姐,你别走!”她想追上去,然而她的身体却是那样沉重,怎么动也动不了,她急哭了!
这时,苏荷的耳边隐约传来了一阵深沉的喘息声,那声音一阵长一阵短,仿佛很远又好像很近,最后变成了一声巨大的呻吟,在她耳边轰然作响。她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疼得她一下子醒了过来。不远处钟楼响了五声……苏荷掀开苏梅的被子,朦胧的晨光中,苏梅的脸显示出从未有过的端丽、安详和宁静,透出温柔与慈和!苏荷耳边响起苏梅的话:“妹,那天来的时候,你别哭,我是回家了,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苏荷安静地握着苏梅的手,她感到姐姐的手还柔软着,还有着些许的余温。医生从苏梅的鼻孔里抽出胶管,从手臂上拔出针头,拉过床单盖住她的脸……安子与他女朋友扑了上去,大声哭泣。
苏荷没有流泪,她知道苏梅是去了极乐世界,那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没有疾病与烦恼……那是人人最终要回的家!她双手合十,无声地念着:“姐,一路走好……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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