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吻兽

常怡

如果就这样张开双臂，一下子跳进金水河里，会不会变成一条鱼呢？

最近我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天气越来越热，真想去游泳啊。穿上漂亮的游泳衣，一下子跳到冰凉的水里，一定会舒服得打寒战吧。

想是这么想，但其实我并不会游泳。每次去游泳池，都抱着又大又笨的游泳圈，根本不能像一条鱼一样灵活、自由地游泳。

夏天的黄昏，金水河上撒满了夕阳的金粉，像金色的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就在这时，金色水波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绿色，是翡翠般的绿色，亮亮的，好像是一条大鱼的脊背。

我一把抓住河边的围栏，身子向前俯下去，想看得更清楚一点。然而，哪里还有鱼的影子，金水河上有的只是夕阳的倒影。

是我看花眼了吗？

正纳闷，水面上突然蹦出一个大水花，一只大怪兽浮了出来。呵！好威武的龙头，但怎么配了一个鲤鱼的身子？颜色是少见的翠绿色。这不是太和殿屋梁上的吻兽吗？

别的怪兽都在屋檐上。屋角下，只有吻兽，一个人横霸在最高、最宽敞的屋梁上，个头儿也最大。

“嘿！李小雨，你会游泳吗？”吻兽说话了，那声音粗粗的，像沙哑的风声一样。

“我吗？”怎么也想不到，吻兽会和我说话。

“是啊，这里只有你啊。”吻兽直瞪瞪地瞅着我，那眼神好威严啊！我连大气也不敢喘。

“我……我不会游泳。”我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故宫里的怪兽，但第一次见到吻兽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跳下来！”

“你说什么？”

“就这样张开双臂跳下来！快！”吻兽催促着我。

“没有游泳圈，我会被淹死的！”我往后退了一步。

“不会的，有我呢！”吻兽说，“我教你游泳。”吻兽教我游泳？谁会相信？但我转念一想，为什么不试试呢？吻兽，可是龙的儿子。跟吻兽学过以后，我应该就能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水里了吧。

这样一想，我就动心了。

我慢慢爬过金水河的围栏。围栏不高，我很容易就爬了过去。可是，下一步就要鼓足勇气了。不带游泳圈就跳进金水河里，这是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扑通！”

金水河的水好凉爽啊。我的身体一下子变轻了，手和脚都浮了起来，但是没过一会儿，身子就开始往下沉。

“要憋住气 。”吻兽的声音，透过河水传到我耳朵里。

“对，就这样，手脚要同时划动，有节奏地。”“浮到水面上才可以换气……”

“要用心感受水的力量，水可是连大轮船都托得起来的大力士。”

“很好，就这样。”

“可以睁开眼睛了……”

……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可以在金水河里像鱼一样游泳了。这感觉可真棒啊！吻兽还真是个好老师。

我跟在吻兽的后面，金水河的河水闪着光，风吹起的波浪抚着我的脸。

太厉害了！再游快一点吧！我超过吻兽，努力向前游去。穿过一段暗沟后，水面一下子变得一望无际。

黑漆漆的大海上，没有太阳，也没有光，有的只是偶尔路过的货轮，或是无声的鱼群。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我们终于上岸了。在水里轻飘飘的我，一上岸却一下子累极了，连穿在身上的衣服都觉得沉重。

天上星光闪现，傍着海的路上，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海边小镇。一排排全是屋顶上压着石子的房子，每一家的烟囱上都冒着烟。

上岸后的吻兽变样了，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白皙的脸庞，精神的短发，翡翠一样绿的眼睛。只是头上那一对龙角，怎么还在？

“这可怎么办？”我发愁地望着他。

“没事，一会儿买一顶帽子就好了。”他倒一点也不在意。

我们沿着海滩走进小镇。真是个热闹的镇子，虽然已经是晚上，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唯独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里的人都穿着古老的和服。

看来这是属于日本的一个小镇，但是即便是现在的日本，应该也很少有人穿和服了吧？我心里想。

我们在遇到的第一个商店里买了一件配有红色腰带的和服和一顶棒球帽。我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吻兽也藏起了犄角。虽然这里的人打扮都很古怪，但是商店里倒是什么现代商品都有卖。戴上棒球帽的吻兽，更帅了。

“哈！这是一个狸猫的镇子啊！”他突然说。“啊？狸猫的镇子？”就是那些会变身的狸猫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宫崎骏的动画片《百变狸猫》。

“嗯，你看他们中间有的还没藏好尾巴呢。”

我顺着吻兽指的方向望过去。真的！有人的和服下面，居然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

“我们还是离开吧！”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害怕。

“不，在这里等到天亮吧。”吻兽却说。

“为什么？”

“你看！这里能近距离地看到富士山呢！我早就想和富士山合影了。晚上拍不清楚，等明天早上拍完照再离开吧。”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吻兽还真是个拍照狂人。

“但闯进狸猫的镇子，不会有危险吗？”

“还有比我更危险的动物吗？”吻兽微微一笑，好英俊。

远远的，突然传来一阵打鼓的声音。街道上原本不慌不忙行走的人们，立刻急匆匆地朝打鼓的方向跑去。

“喂！这是怎么了？”吻兽拉住一个跑过他身边的人。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今天是夏祭啊！节目就要开始了，你们也去凑凑热闹吧！”那个人说完，就接着朝鼓声响起的方向跑去。

夏祭，就是夏天的祭奠吧。我心想。怪不得今天这个镇子里到处挂满了灯笼。

吻兽拉着我的手，也跟着人群向前跑去。

大海边的一块空地上，已经搭起了台子。舞台上，镇里的年轻人正在轮流敲着大鼓。那声音，随风飘到了遥远的海角。

舞台下面，人们合着鼓点儿，开始跳起舞来。舞蹈的圈子变成了两圈，变成了三圈，眼看着变得更大了。大鼓的声音愈是响，舞跳得愈是疯狂；大鼓的声音愈是轻，舞跳得愈是静……变成人类的狸猫们像是醉了似的，如同一群随着大鼓声起舞的木偶。

吻兽拉着我，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中。我的脸红了，无论哪个女孩和眼前这么英俊的少年跳舞，脸都会红吧……

正跳得高兴，海面上突然“砰”地升起烟花。彩色的烟花，如流星般坠下来，划出漂亮的弧线。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这之后，狸猫们突然变得疯狂起来。他们有的几个摞在一起，变成了巨大的布袋和尚；有的还排成一排变成了长长的火车……

于是，海岸上变得炫目起来。在大鼓激烈的鼓点下，天狗、布袋和尚、月亮女神……各路神仙飞翔在天空，火车、电车、八岐大蛇、守鹤……在地面上横冲直撞。

“天啊！”正在看热闹的吻兽突然脸色一变。

我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巨大的吻兽也出现在日本的怪物中间。他正摇着龙头和鱼尾，向我们这边走来。

“日本人也知道你？”我问。

“是啊，在日本的皇宫和平等院，都有我的塑像。”“没想到，你这么有名。”

“但是，突然这样面对自己，还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吻兽表情古怪地说。

我肚子饿了，吻兽买了蓝莓味的棉花糖给我吃，我和吻兽一人拿一个。蓝色的棉花糖，像一阵海风穿过了喉咙。

要是能和吻兽活在同样的世界就好了。我突然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狸猫们闹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一缕晨光照到海面，他们才渐渐散去。

富士山清晰的轮廓浮现在狸猫小镇的上方。“喂！我们一起和富士山合影吧！”吻兽开心地叫道。

于是，我和吻兽紧紧挨在一起，相机“咔”地响了一下，我和吻兽的这一刻就永远留在了照片上。

我们回到大海里，我和服上红色的腰带慢慢地在水里散开来。气泡闪着光，朝上面升去，沐浴着早晨的阳光，我们游回金水河，回到故宫。

直到躺在妈妈办公室的小床上，想到晚上发生的事，我的心还“怦怦”地跳个不停。

那天放学路过太和殿，巨大的吻兽趴在高高的屋脊上，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原来是吻兽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的东西。

“吻兽的眼睛上是什么？鸟粪吗？”我问身边的野猫梨花。

“哪有鸟敢在吻兽身上放肆啊！”梨花摇着头，“听说昨天晚上吻兽又偷偷跑出去了，回来眼睛就发炎了。喵。”

“眼睛发炎了？”

“是啊，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海水太脏了吧。反正每次吻兽偷跑出去，回来眼睛都会发炎。不过，过一阵就会好的，怎么也是神兽啊。喵。”

“是这样啊！真可惜，原本那么漂亮的眼睛。”

我脑海里浮现出吻兽那双翡翠一样的绿眼睛，没有谁的眼睛能比得上。

“是啊，都不帅了呢。喵。”梨花也惋惜地说。

才不呢！我心里想。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最爱的大怪兽——吻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