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影视圈的人《时代人物》对话刘震云

柴广翰++马川

时代人物TIMES FIGURE=T

刘震云=L

T：目前，中国的小说和编剧的角色待遇是不一样的，比如小说的稿酬就低于编剧，电影已经产业化了，所以“触电”获利会比较多，你是无意中“触电”的还是有意识的向编剧靠拢？

L：首先我不是编剧。凭空写出一个剧本这叫编剧。我也不认为编剧的社会地位就比写小说的低，莎士比亚也是编剧。而且编剧写剧本要比写小说难。写小说可以无边无际、天马行空，写小说借助的手段特别的多，但是电影就不行。还有就是小说的最大优势是可以把时间拉长和缩短，比如小说写“一年过去了”，这不就一年过去了吗？但是电影不行，电影必须要有铺垫。再如小说人物性格的转变很好办，但是电影就不行，电影一定要讲积累，要讲渐进的转变。还有就是我的小说改成了电影，导演就要求我来写剧本，说你对小说的人物关系和情感都已经烂熟于心，如果换一个编剧还要跟他不断地聊，聊的话就特别的浪费时间，比较的麻烦，让我来做编剧也节省了沟通成本。但是我独立写的剧本导演都不是很满意，我不会场景的转换。

至于说到立场，我不赞成影视界就是名利场，我也不赞成我就是影视圈的人。因为在电影界并不是很多导演改我的小说，实际上就小刚导演和现在的雨霖。那总不能说他们俩改了我的作品我就成电影圈的人了，那我有的时候去了菜市场买菜岂不成菜市场的人了。

T：你有没有感到孤独的时候？

L：有啊，每个人都会有孤独的时候，但不是说24小时孤独。另外孤独的话是当你和一件事发生矛盾的时候，当你控制不了和解决不了的时候，这种情况下比较孤独一些，另外心里的话想说出来，我想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个作家会有，买菜的也会有。我觉得最近世界上最孤独的三个人是特朗普、希拉里和朴槿惠。

T：你是一个很有激情的人？

L：激情这个词有点过，一个人如果对这些都失去了热情，我觉得做别的行，做一个作家肯定不行。当一个作家的人除了热情这个人还得要有趣。比如一个人从事核物理研究，从事航天研究，研究月球，不爱跟人接触，人特别枯燥，说话都跟砖头似的它没问题。但一个作家特别没趣，味同嚼蜡，肯定干不了这行，不如干别的去。

T：你曾有过一段在甘肃戈壁滩当兵的经历，这段经历对你以后创作有什么特别的帮助？

L：其实不是光当兵这段经历有帮助，每一个作家过的每一天对他都有帮助。他跟任何一个职业的人过的是一样的。无非是作家对这一段生活比较敏感，他会写到自己的作品中去。还有作家并不是一个多么崇高和庄严的职业，我特别讨厌那种居高临下的作家，站在民族的高度把一个事说了一百年了，其实他们认为重要的事我们村里人认为毫不重要。比如说什么老家、故乡之类的，你生在这个村不就在这个村长大的吗？我想一直待在村里的话我就不当兵不考大学了，特别有一些人说我特别怀念我的故乡，那你回你故乡不就完了吗？怀念村头那棵大槐树，那你回到大槐树下面不就完了吗？我觉得这种人特别矫情。

T：你对普世价值观的追求比较强烈吗？

L：关键普世价值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

T：比如民主、自由。

L：你要说这，这是每个人都追求的。谁不追求自由，谁不想让社会更平等呢？

T：但是相对来说王朔在这一方面表现得就比较激进一些。

L：我不赞成说王朔老师激进。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激进是什么？是你改变了事实的本相，王朔说的不就是这个事实吗？比如说黄鼠狼吃鸡，这不能叫激进，比如说鸭吃鸡，这叫激进，因为鸭本来就不吃鸡，黄鼠狼它就是吃鸡的。无非说黄鼠狼说我没说过吃鸡，王朔说黄鼠狼你吃过鸡。

T：能不能最后解答一个疑问，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一句顶一万句的话？

L：肯定存在，但它不是每天都存在，它一定不是心灵鸡汤，一定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的话。任何一个人，一个民族，在你人生道路和民族道路的拐点上，总有那么一句话改变了你的人生和命运。

我举一个例子。潘金莲里面主要的人物有三个人，武松、潘金莲、西门庆，又加上一个武大郎，武松一辈子最壮烈的事业在他20岁的时候全都干完了，因为他打死过两只老虎，一只是真老虎，一只是母老虎。但是大家在品味潘金莲事件的时候，把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潘金莲、武松、西门庆和武大郎身上，其实潘金莲事件的导火索是一个12岁的少年，他叫郓哥，他在县城是一个卖鸭梨的，他时常把鸭梨卖到西门庆的药铺，西门庆给他的费用比别的地方高，当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在王婆的茶餐厅约会的时候，他到药铺找不到西门大官人，所以他就到王婆的茶餐厅找，他就被王婆裹了一掌，结果梨也滚了一地，他就把整个事情告诉了武大郎，导致武大郎被害。武松回来的时候，又是这个郓哥，把真相告诉了武松，所以他两句话害死了三条人命，潘金莲、西门庆、王婆，这样的话就是一句顶一万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