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九美也是美

舒乙

有一回，郑振铎先生应邀到老舍家来看他收集的小古玩。老舍和郑振铎是老朋友了，无话不谈。

郑振铎先生当时是新中国的第一任国家文物局局长，是文物方面的大家。他以专家的眼光看了老舍先生的收藏，然后很轻松地说了一句话：“全该扔！”

虽然老舍收藏的小古玩整体上看很漂亮，但有些却有一些瑕疵。譬如，有一条不明显的小裂纹，或者有一个小缺角，让郑先生看不上眼。

老舍听了之后，也没生气，愣了一小会儿，笑着，也说了一句话：“我喜欢！”

随后，老舍先生由柜中拿出一个小瓷碟，是浅蓝色釉子的，碟的中部有一个紫红色的图形，像一个大型的加长的逗号，很随意，很潇洒，好像是随便勾抹出来的。老舍先生指着这笔大“逗号”，

说：“您瞧，多漂亮，神来之笔呀！”

郑振铎先生虽不说话，却点了点头，似乎也同意这东西真好看，大概也认为这是随性而为的，刻意做反倒做不出来，有天趣。

一个“全该扔”，一个“我喜欢”，无意中道出了两种判断事物的标准。

他俩的观点其实都是有道理的，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出发点，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是纯粹从文物专家的角度出发，以为有瑕疵的，哪怕是微小的毛病，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便都不可取，不值得保存，没价值；另一个则从艺术的角度出发，自己看着美，又以为特别有意思的，有较高的艺术性的，便留下来收藏，不太在乎年代是否久远以及是否属于绝对稀有，或者是否出自名家、官窑。

这两种观点，前者是客观的，后者是主观的。当然，后者的所谓主观也是建立在一定的文化积淀之上的，是在一定客观基础上的主观，表现为一种自信和以我为中心。

何况，维纳斯女神像和《富春山居图》，甚至曹雪芹的《红楼梦》，本身都是残缺的，也依然是公认的文学艺术的巅峰。

由这几个特例可以看出，对它们而言，艺术性的高低是第一位的判断标准，不顾其他，甚至缺胳膊少腿都没有关系。

它们是人类精神文明的最高代表，是绝对高峰，无人能比，谁也迈不过去。艺术第一！

是呀，十全九美也是美。老舍先生的故事便是一个生动而具体的例证。

选自《语数外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