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渊
我已经在这家酒馆上了三个月班了。
“要一罐咖啡……热的,多放牛奶多加糖。”
海湾的夜,已经沉下来。一个小男孩踮起脚尖用脏兮兮的手把硬币拍到桌上,坐在柜台前理账的少女看见外面正在涨潮,黑色的涌浪起伏在九月的海面,深深浅浅,像几条卧鲸。
“……好。”经过一整个夏天,辍学来到这里的我已经对海边的熟客有了异乎寻常的熟稔,每一条船,每一个渔民,点咖啡、热牛奶和喝酒时的动作和神态,甚至风和海浪在所有的缝隙里的喧响我都那么熟悉。有时候我真想永远留在这里,再不回该死的学校。
我去找冲咖啡的杯子。他安静地站着,瞳孔里的悲伤映着孤灯,寂静中只剩下沸水冲击铁罐发出的微弱的“吱啦”声。海边忽然因什么而喧闹起来——以往白天也不曾这样的。
“今天出海了?”我没话找话着。
他点头:“打得不多,比不了以前……这几天海上起东北风了……对了,你听说了么?桑提亚哥伯伯回来了。前些日子,大家出动了好多船都没找到他,他去深海的湾流打鱼了,别的船都没敢去。听说他抓到一条大鱼,一条很大很大的马林鱼……他现在累了,过会儿我把咖啡送过去。”
取过咖啡,男孩走下木板的台阶,向暗影深处的小木屋走去。门没关,我走出去在台阶上坐下来,远处的海岸上突兀地横着一具巨大的鱼骨架,一群人围在那里比画着、惊呼着,海风送来他们难以辨认的语言。
木屋里有灯,和我这盏遥相呼应。
男孩又走回来,坐在我身边的台阶上:“在那里……是那条鱼。真的很大,大家都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鱼呢,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倒霉的是回程的时候,鲨鱼来了,桑提亚哥伯伯赶它,用渔叉和桨打它,可是怎么赶也赶不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鱼都被鲨鱼吃掉了,只剩下鱼骨架……什么都没有了。”
“就把鱼让给鲨鱼,不行吗?”我问道。
男孩很认真地抬头看着我,紧接着他说:“不行啊。”
“鲨鱼是为了生存,我们也要生存……桑提亚哥伯伯说自然有它的规则,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坏,可是我们要勇敢地战胜它们,像这些鱼,像大海……其实我觉得鲨鱼、马林鱼和他都很勇敢。”
“鲨鱼也很勇敢?”
“嗯,但是我们要比它更勇敢才能战胜它……虽然最后没有鱼了,但是什么都不要紧了!他去过深海,去过有那么大一条鲨鱼的地方,经历过人和大鱼的决斗,海上的暴风雨和黎明……他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比停留在浅海的人们有资格吧。”
我说不出话来,想起三个月前我的退缩。
风经过海边的树林,像巨大的灵魂经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