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联合文化特点探析
文/牟珊
进入21世纪以来,信息化和全球化的快速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现代战争形态,建设联合作战体系,提高联合作战能力,已经成为世界军事发展的潮流。美、俄、英等世界主要军事强国纷纷进行国防和军队改革,推动着联合作战不断走向成熟。作为世界军事变革的领跑者,美军能够在联合作战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其较为成功的联合文化建设。
在推进军事变革的过程中,美军深切地认识到实现各种作战能力的全面联合,不仅需要体制编制、武器装备等要素的技术合成,更需要理性认同、价值追求、情感趋向和行为习惯等文化因素的深层次融合,即构建和形成联合文化。没有联合文化,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联合作战,而联合文化也正是在联合作战发展演变的实践土壤中才能得以不断滋生壮大。美军联合文化建设具有以下三个突出特点。
美军将文化定义为普遍认可的价值观、人生观、习俗、传统和体系。这些因素经过长期的共同作用,在组织机构中勾勒出共同的个体预期,形成适当的观念、个人信仰和行为。1995年,美军在《联合部队季刊》中首次提及联合文化概念。伴随着联合作战实践,美军联合文化得以不断丰富和发展。
联合文化推动并牵引美军军事战略转型,协调军种文化的冲突。长久以来,美军的军事文化是军种文化,而非联合作战文化,特点鲜明、充满活力的军种文化在美军文化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二战结束以来,美军从立法到设立指挥机构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措施,努力推进联合作战向前发展。在此过程中的一段时期内,出于对本军种利益的考虑,各军种间的过度竞争削弱了军事效能,这些军种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阻碍联合体系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
1986年,美国《戈德华特-尼克尔斯国防部改组法》的颁布努力理顺了美军战略层面上军种割裂的局面,在推动美军联合文化发展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该法案提出让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担任国防部长和总统的首席军事顾问,扩大了战场联合司令部司令官的权力,进一步强调了高级军事官员执行联合委派任务的重要性,并把执行联合任务作为晋升将军或海军将官的重要依据。法案对军种文化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使各军种更了解联合行动的重要性,并将联合作战效果置于各军种利益之上。该法案也因此成为通过立法在军队中进行卓有成效文化变革的重要研究案例。法案促使美军各军种有意识地将各自军种文化与联合文化相结合,大大增强了各军种的联合作战意识。联合作战意识的增强为美军提升联合作战能力提供了有力的思想和文化支撑。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实践进一步统一了美军各军兵种在联合作战上的共识,而“9·11”之后的全球反恐战争则使美军乃至全美国变得“无战不联”,跨军种、跨部门、跨国联合训练和作战成为新常态,联合作战形态的不断演进也彻底改变了美军的军种隔离格局。
联合文化的构建并不意味着对军种文化的弱化,更不是对军种文化的全盘否定。军种自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担负着各自不同的任务,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各具特色的军种文化构成了联合文化的基础。只有充分汲取各方营养,准确吸收各军种的优秀文化因子,才能铸造出十分精彩的联合文化。美国国防大学第七任校长保罗在《军种认同与联合文化》中指出,“联合文化”是对军种文化进行调和,“可以减少联合行动中的摩擦”,灵活平衡、良性竞争的军种文化是“联合文化”的真谛。因此,在构建联合文化过程中,美军不仅注重诸军种的联合性,还强调适时地突出各军种的相对独立性。在可预见的将来,受大量联合作战任务影响的生机蓬勃的军种文化将依然是美军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信息技术的推动下,国际安全威胁日益呈现出全球化、多元化和复合化的新趋势。随着国际形势的调整和多样化威胁的凸显,基于《戈德华特-尼克尔斯国防部改组法》的美国现行国防体制存在的问题进一步暴露。2016年,在《国防部改组法》颁布30周年之际,美国计划对其国防体制进行新一轮改革。今年4月,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发表讲话,提出进一步加强参联会主席权力,特别是强化其在协同战场指挥、协调全球资源、统筹军力需求等方面的职权,更好地解决美军联合作战司令部体系当前出现的条块分割、烟囱林立、战区权力日趋膨胀扩大的问题,以有效应对日趋复杂的跨区、跨域威胁。这一讲话标志着美国新一轮国防改革的到来。事实上,2015年11月以来,美国参议院针对现行国防体制,特别是国防部、参联会、联合参谋部和联合作战司令部等核心机构在全球安全新环境下暴露出来的诸多问题,密集召开一系列听证会,旨在帮助美军解决和克服现行体制存在的种种不适应性,更为有效地应对以乌克兰危机和叙利亚内战为代表的新一代战争。尽管最终改革方案尚未出台,但进一步强化参联会主席以及联合参谋部的权力和地位,已成为美军新一轮国防体制改革的主流方向。此举可视为美军深化联合文化的一项重要举措。
作为伴随美军联合作战的发展而形成并从属于美军军事文化的一种亚文化,联合文化对美军联合作战能力的提升有着重要影响。思维方式的不同是联合作战与传统作战样式的一个重要差异。与传统思维方式相比,联合作战思维方式更为突出“全位一体”,主张发挥各军兵种优长,协调运用各种作战力量,集成各作战要素,实施体系作战。自二战结束以来,加强联合始终是美军转型变革的“主题”,而实现真正的联合,最大难点是在思想观念上达成对联合的认同,这需要美军打破长期形成的思维定势和文化障碍,培育联合文化,形成一种重视联合、鼓励联合、促进联合的价值取向,即形成联合思维。因此,培养联合作战指挥员的联合价值取向和联合意识成为美军联合文化构建的一个重要目标,而联合人才培养体制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根本途径。
联合职业军事教育是美军培养联合作战人才的基石。1986年的《戈德华特-尼克尔斯国防部改组法》不仅为美国现行联合作战体制奠定了基础,也帮助美军构建了一套相对完善的联合军官制度。法案设立了联合专业军官,并明确了其地位、作用、职能以及选拔、培养和使用,有效构建了联合军官的培养、选拔、晋升和任用管理机制。法案规定联合军官晋升比例不得低于军种同级军官,不经联合培训和联合岗位任职不得晋升为将军,军种部人事部门须依据联合作战司令部司令的人事鉴定来考核晋升军官等。此外,法案还赋予联合作战司令部司令人事管理权,使联合职责军官的任命实现训用一致,强化了军官岗位任职条件和职业生涯规划,使各军种逐步意识到“联合才是最终的正确选择”。
1986年的《国防部改组法》成功地确立了美军联合职业军事教育在整个军官职业军事教育中的地位。但是,随着美军联合职业军事教育的发展,各军种间的矛盾和利益分歧却愈加突出。联合职业军事教育的发展需要军官职业军事教育突破军种限制,解决各军种间的矛盾和利益冲突,从更高层次审视整个军官职业军事教育。
新的要求促使美国众议院武装部队军事教育委员会成立军事教育评估小组,即“斯凯尔顿小组”,对美军联合职业军事教育和整个军官职业军事教育重新进行审视和设计。1989年,美国众议院武装部队委员会首次发布美军职业军事教育评估报告《斯凯尔顿报告》,从军官职业军事教育的培养目标落实、拓展军官联合职业军事教育、重组军官职业军事教育和提高军官职业军事教育质量等方面对美军整个职业军事教育体系进行了详细的论述,并对美军职业军事教育和联合职业军事教育提出了众多针对性建议,其中90%的建议被采纳。《斯凯尔顿报告》在对美军职业军事教育进行一次全面详细的调查研究的同时,还全面地诠释了联合职业军事教育目标、联合标准和联合控制等问题,对整个美军军官职业军事教育发展的意义重大。
“奥德赛黎明”行动
经过多年的发展,美军现已建成比较完善的联合职业军事教育体制,为培养高素质联合作战指挥人才和培塑美军官兵联合思维提供了组织机制保障。在此过程中,联合文化不断推进联合指挥人才的培养,成为联合指挥人才成长的沃土。通过塑造联合文化,美军逐步减少了军种之间的各种摩擦,加速了联合作战能力的融合,有效解决了作战目的统一性和行动一致性等关键问题。在2011年对利比亚进行的“奥德赛黎明”行动中,美军参谋人员从联合教育训练中积累的联合作战经验、各军种司令部之间长期存在的联合作战演习与联合训练的传统,以及联军在执行联合任务期间形成的长期合作关系,成功推动了军事行动的进行。值得关注的是,在利比亚战争中,具体作战事宜的协调工作由最新成立的非洲司令部统一负责。司令部利用其独具的跨部门协调机制,在“奥德赛黎明”联合特遣部队指挥机构中首次加入了外交政策顾问,不仅帮助美军更准确地阐释美国总统和国防部长的政治意图,还将这一政治意图更好地转化到本次军事行动的计划制定与作战指挥中。此次行动的成功表明联合作战思想已经深入美军各军种指挥官与参谋人员的心中,而此次跨机构协调的成功则显示了未来联合人才培养体制和协同作战机制将向更高层次发展。
以乌克兰危机和叙利亚内战为典型代表的新混合战再次对美军联合军官制度提出了新要求。以“情-侦-监”为核心的信息化力量、以特种作战为骨干的“低信号特征”力量,以及以预备役部队为支柱的稳定力量,已成为攸关战场胜负的重要力量,迫切要求美军对其传统人事制度,特别是联合军官制度进行全方位的改革。今年4月,卡特在“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发表的有关新一轮国防改革的讲话中,提出全面拓展联合军官的概念,表示将把联合军官任职年限由3年压缩为2年,从而全面拓宽情报、后勤等岗位军官的职业发展路径,消除和打破任职界限和岗位差异。这意味着美军职业军官的发展路径将变得更为丰富。
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现象,联合文化来源并形成于人类长期的军事实践,又反过来促进作战理论创新,进而指导军事实践不断向前发展。可以说,联合文化是美军军事转型的关键所在,它所涵养的不仅是一种思维方式,还是一种创新动力。对此,美国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曾说过:“转型不仅是制定新的战略和建设新的体制,它是改变文化,是鼓励新的思维方式,目的是使我们能够找到新的作战方式,为我们的军队找到保卫我们生活方式的工具。”
美军十分重视联合作战理论的创新与交流。早在1993年,美军就创立了《联合部队季刊》,为美军官兵交流联合思想,讨论联合作战的真知灼见,建立联合部队的文化提供了一个重要平台。2014年,为了进一步激发美军官兵针对联合职业军事教育开展专业对话交流,《联合部队季刊》专门设立了一个新栏目“今日联合职业军事教育”(JPME Today)。
美军认为,作战理论的创新对战争胜负起着关键作用,在作战方式的革新过程中,联合作战理论具有基础性作用。美军联合作战理论体系主要由“联合构想”、“作战概念”和“联合条令”以及一些前沿性的新思想和新概念组成。美军十分注重“以理论指导实战,以实战验证理论”。作为陈述作战理念和思想、确定未来发展方向的前瞻性文件,“构想”要相对准确地描述出未来联合作战的模样,也是作战概念形成的基础。迄今为止,美军只颁布了两份联合构想文件,分别是1996年颁布的《2010年联合构想》和2000年颁布的《2020年联合构想》。根据作战构想的预测,作战概念开发具体的作战方法、作战样式和能力需求,是联合作战理论的初级产品。而作战条令把经过实验、演习和实战检验的新思想、新观念、新理论纳入新一代作战条令,指导部队训练和作战。“联合构想”、“作战概念”和“联合条令”环环相扣、周而复始,形成一个完整的作战理论创新过程。“空海一体战”概念就是美军针对未来与中国在西太平洋发生军事冲突的有关想定提出来的。
美军联合作战理论体系具有很强的创新性,理论创新方面不断推陈出新。纵观美军20世纪以来的战争史就是一部作战理论的创新史。而实战被美军视为验证联合作战理论最重要的方法。“空地一体战”、“五环目标”、“基于效果作战”和“快速决定性作战”等作战理论就是在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得到了验证。正是通过海湾战争,美军在“空地一体战”作战理论得到验证的基础上,确立了联合作战在美军作战理论体系中的核心地位。通过不断的战争实践,美军各军种联合作战能力得以跃升,军事作战理论创新发展也进入黄金期。
此外,美军联合理论体系还具有很强的开放性和动态性。2015年1月8日,美国参联会联合参谋部主任大卫·高德费恩签发备忘录,将“空海一体战”概念更名为“全球公域进入与联合机动概念”(Joint Concept for Access and Maneuver in the Global Commons),同时将国防部“空海一体战”办公室并入联合参谋部联合部队发展部。“空海一体战”自2009年提出以来,成为了美军重视程度最高、推进速度最快的前沿作战理论。由于“空海一体战”概念侧重于发展网络化、一体化的海空力量,因此遭到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抵制和诟病。随着理论的深化,其内涵和外延都远远超出了原有“空海一体战”的范畴。对“空海一体战”进行更名修订,既是美军的现实需求,也是其联合作战理论的研究成果。
新的战争形态与制胜机理对国防和军队的建设提出了新的要求,直接推动国防和军队的大变革。今年4月,习主席第一次以“军委联指总指挥”的身份视察军委联合作战指挥中心,让全世界看到了我国对打造适应未来战争要求的世界一流军队的雄心壮志。联合文化对于建立现代化的军队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积极构建具有我军特色的联合文化已经成为当前我军军事变革、推进联合作战体系建设、提升联合作战能力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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