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落
2016年10月,农民画家熊庆华在北京798艺术区举办个展“永生的乡村”,作品被抢购一空,其中一幅卖了五六万元!而在此前的20多年里,他从未卖出过一件画作,从“不务正业”的农民到流水线工人,再到乡村送奶工,处处碰壁的熊庆华在家乡饱受蔑视。
如今,他却以独特的画风走红网络,被百万粉丝奉为“中国梵高”,并引得中国青年出版社为其出自传……这不禁令妻子幸福落泪。在丈夫被乡邻视作“草”的艰涩岁月里,唯有她把他当成“宝”,四处打工供他圆梦。两人朴实的爱情感人至深!
本文主人公
一见钟情,
穿越10个村庄的爱恋
1999年9月的一天,江汉平原秋高气爽,满目丰收景象,家住湖北仙桃市通海口镇永长河村的熊庆华去河边画画。他将随风摇曳的金黄稻田、畅游于碧水之上的鸭子、嬉戏的孩童都收入画中……“你画得真好啊!”熊庆华循声转过头,只见一个长相秀美的姑娘正向自己走来。女孩名叫付爱娇,1977年出生,比熊庆华小1岁。当天,她和女伴骑车30多里,穿越10个村庄来到永长河村,只为见见熊庆华这个十里八村无人不知的“奇人”。
听人说,他能将山石花鸟画得栩栩如生,还会给人画像。爱美的付爱娇充满好奇,想让他给自己画一张像,于是就背着家人寻来了。“你们聊着,我去村里看个亲戚!”付爱娇的女伴说着,含笑骑车而去。
得知付爱娇的来意后,熊庆华立即表示:“能为你画像,是我的荣幸!”说着执笔铺纸画了起来。在付爱娇好奇追问下,熊庆华讲出了自己的经历和苦闷:他自幼学习优异,升入初中后,因为痴迷绘画,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自认升学无望的他念到初三执意辍学,决定将来以绘画为生。父母每天耕田捕鱼,辛勤劳作,熊庆华则在家里画画。不事农活的熊庆华渐渐被乡邻当作“怪人”、“废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附近乡镇的姑娘都对“不务正业”的熊庆华敬而远之。
一直坐在他旁边认真聆听的付爱娇说:“我懂你,我也做过艺术梦,也有过相亲经历,但梦想终被现实扼杀,接触的小伙子也都没有共同语言……”付爱娇和熊庆华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天色向晚。
直到女伴骑车从河埂上过来,付爱娇才不舍地与熊庆华告别,并将他为自己画的像小心翼翼地收好,视若宝贝。此后,两人经常穿越10个村庄偷偷相会。
得知女儿在背着自己和无所事事的“画痴”谈恋爱,付爱娇的母亲大怒,一度把她锁在家里不准外出。这期间,熊庆华来付爱娇家找过她多次,每一次来,提的礼品都会被付家人扔出大门外,纠缠久了,他还会被付爱娇的哥哥打出门去。但第二天,嘴角血迹未干的熊庆华又会出现在付家,替女友求情,也跪求爱娇的父母能成全他俩的爱情!
如此过了两个月后,付爱娇的父亲终于被小伙子的诚实善良打动,他首先心软了,悄悄放了女儿,让她和熊庆华相处看看。
一路呵护,
漂泊打工助夫圆梦
2000年冬,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婚纱,付爱娇毫无怨言,熊庆华去镇上给她挑了一身红色礼服。新婚前晚,他还给未婚妻画了一张画,说:“爱娇,等我以后卖了画,给你补拍一套婚纱照。”付爱娇脸上漾出幸福的红晕:“好,我等着。”
结婚后,付爱娇帮公公婆婆干农活,熊庆华除了杂物间的上百幅画,一无长物。每天下田劳作归来,累得双腿发软的妻子还要做饭洗衣。熊庆华连给家里换灯泡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除了画画简直什么都不会,她不仅毫无怨言,还无限宠爱地说:“我们分工不同嘛,庆华只要一画画,就感到快乐,那里面有他想要的世界。”妻子是世上最懂他的人。
熊庆华苦画多年,却始终没有卖出一张画作。他尝试着设计不同图案的手工生日卡,拿到集市上去卖,但因为太“文艺”,在农村也换不了几个钱。创作时,他买不起亚麻画布,只能用廉价油画纸应付。付爱娇看到丈夫的油彩画潮湿褪色,很是心疼:“你别省钱了,以后我帮你买画布。”熊庆华心里既感动又酸涩。有时候,幸福跟物质真有没什么关系:屋矮能容月,有爱饮水饱啊!
2001年秋天,儿子熊迈迪出生。熊庆华兴奋之余难免犯难:有了孩子,奶粉、尿布开支巨大,再闲着,孩子要饿肚子了。他开始在村里打零工。转眼儿子3岁了,熊庆华拿不出让他去上幼儿园的学费。从不发脾气的付爱娇,终于忍不住对熊庆华怒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这是两人唯一的一次吵架。熊庆华长久地沉默,让付爱娇后悔伤害了他。她诚恳地道歉,并对他说:“要不你在家照顾孩子,我出去打工赚钱。你画画,我养家。”
2004年春节后,付爱娇远赴深圳一家木雕厂打工,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双手长满了老茧。
次年春节回家时,熊庆华看到妻子苍老了很多,两根手指也因工伤断了一截,心酸不已的他当场搂着付爱娇失声痛哭。他劝她别出去打工了,付爱娇含笑摇头:“那只是个意外,以后我会注意。家里不能没有经济来源,你只要坚持画你的画就行,别的不用操心。”
村里人看到付爱娇出去挣钱,熊庆华却呆在家里,有人说熊庆华自私,有人说他是“画疯子”。因每天被人戳脊梁骨,熊庆华在村里待不下去了,他将孩子托付给父母,和妻子一起外出打工。
到深圳后,因为妻子所在工厂不招工,熊庆华跟着“热心人”去了家职介所,交了150元钱。谁知再去时,人去楼空。那笔钱是他当时的全部积蓄。付美娇劝他别上火,并托老乡给他四处找工作,后来熊庆华总算进了家五金厂打工。
听人说深圳大芬村的画廊和工艺门店有两三百家,熊庆华背上行李前往大芬,其作品却无人问津。回家乡的火车上,他难过至极,给付爱娇发了一条短信:“都说三十而立,我到底靠什么立啊?”付爱娇回复了两个字:“坚持!”熊庆华看到回复,不顾旁人眼光在座位上失声痛哭。
一鸣惊人,
好妻子成就“中国梵高”
归乡后,熊庆华在附近小镇做了一名送奶工。他每天早晨三四点钟起床,无论风雨霜雪,都骑着单车把100多个订户的牛奶准时送到手。干完工作,他才一头扎进简陋的画室搞创作。付爱娇在外打工长达6年,每个月雷打不动汇1000元给丈夫,让他买画材。那时,村里没人瞧得上熊庆华这个古怪又落魄的农民。只有妻子,会在打工城市繁华却冷酷的灯火下,远远陪着他,呵护着他心里高山流水的梦想。
熊庆华不愿辜负妻子的苦心,更加刻苦了。他曾不吃不喝,观察渔民捕鱼一整天。赶牛的农夫、插秧的少妇和掏鸟窝的孩子,都是他“盯梢”的对象。有时,他坐在树下冥思苦想,蚊虫咬得他全身是包,他却毫无反应。如果对作品不满意,他就撕了画,画了撕,打破,重组,再创造。直到2009年,熊庆华才为自己的创作找准定位:只画最熟悉的乡村。那些游戏的孩子、皱纹深刻的渔民、被遗忘的底层劳动者,就是画家和他的同伴。《跑彩船》、《我的法拉利》,记录了逐渐流逝的传统习俗、正在消失的家园。
画了20年,从素描到油画有近千张,熊庆华吃尽苦头,受尽冷眼。由于长期废寝忘食地画画,他得了胃溃疡,曾两次住院。第二次住院时,付美娇返乡在医院照顾丈夫,看着熊庆华消瘦的面容,她心疼不已,决定再也不离开他。冬夜,熊庆华犯胃病,付爱娇就将他拦在怀里,不停帮他揉痛处。黑暗中的温暖,犹如曙光一般,照亮熊庆华那望不到尽头的前路。
2010年,熊庆华34岁了,仍没有卖出过一幅画。当年春天,他有位做设计师的同学回乡探亲,到家中看望熊庆华。当同学走进他四处灌风的穷酸画室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简陋的屋子,被五颜六色的画作装点得熠熠生辉。他的画中融进了中国城乡断层期的疼痛,充满野蛮的理想主义。同学被熊庆华的执着感动了:“没想到,在一个根本没人谈论油画的地方,你竟能顶着压力坚持这么多年!”
同学在城里也看过很多次画展,但熊庆华的画却爆发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原生态和生命力。他激动不已,为其作品拍了很多照片。回城后,他写了一个帖子《我的农民画家兄弟》,发到了凯迪网艺术社区,同时附上熊庆华的画作。
不料,该帖竟被频频转发,并引来数十万网友围观。崇拜者和艺术机构纷纷不远千里找上门来。熊庆华第一次卖画,根本不知自己作品的价值,只是让人家“看着给吧”。一名买家以1000元一幅的价格,买走了他5幅作品。熊庆华把这5000元交给妻子,两人兴奋地数了又数,一宿难眠。
2011年春节,熊庆华患了严重的胃出血,必须长期住院治疗。躺在病床上,熊庆华还唉声叹气:“好不容易卖画赚到了几千块钱,这下倒好,住院费就得花上万元……”付爱娇捏着丈夫骨瘦如柴的手,流着泪说:“你这哪是用笔在画画,明明就是用命在画啊!以后不管能赚多少钱,我都不准你再拼命画下去了!”这场病持续了40多天,她把医院当成了家,每天照顾不离左右,直至丈夫逐渐康复出了院。
当年4月,熊庆华听从“粉丝”的建议,借钱买了台配置最低的电脑,陆续把自己的画挂到了艺术品交易网上。没多久,又有人远到而来,一下子买走了7幅,每幅画3000元。熊庆华激动得浑身颤抖。这一次,一直省吃俭用的他带着父母妻儿,去城里海吃了一顿。
2013年,付爱娇生下女儿馥影。她陆续将熊庆华的新画作发布到网上,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2014年,北京798晨画廊提出全权独家代理熊庆华的油画作品,他终于咸鱼翻身。
2015年1月,熊庆华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此时,他的粉丝多达100多万,大家从全国各地赶来观看他的画作。著名评论家郭宇宽博士评论说:“在那个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就会被视作不正常的村子里,熊庆华就像黄山峭壁的石头缝里歪歪扭扭地生长出来的一棵参天松树。他的画像梵高一样有变形,有视觉冲击力,让人看着有一种心酸,又充满希望。”
2016年7月,作家陈敏创作的《不羁的土豆——熊庆华的非常生长》一书,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晨画廊给他举办了第二次展览,展出的画作被抢购一空,1周就达到了130万元销售额。
成名后,不善言辞的熊庆华谢绝去高校讲座,也不愿待在北京,仍在村子里画画。他觉得农村才是根,是他画作的灵感之源。熊庆华翻新了家里的住房和画室,还给妻子买了轿车。一双儿女也继承了他的艺术基因,小小年纪都很喜欢绘画。
熊庆华的卧室中,只挂着一张大幅油画《新娘》,正是他亲笔画下的身穿白色婚纱、坐在朵朵莲花之中的付爱娇。在他眼中,爱人从来都是如此圣洁美丽。他还画了一支永不凋谢的粉红玫瑰,放在“新娘”的手中。付爱娇说:“一晃好多年过去,不管他的身份怎么变,我最看重的,就是这份情一直都没变。”
(责编/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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