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乡下老屋

2017-01-03 09:43:10黄禹康
上海房地 2016年12期
关键词:砖瓦房草屋烟袋

文/黄禹康

守望乡下老屋

文/黄禹康

我家的老屋位于湘西大山深处的雪峰山脚下。两间破旧的草房,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棍,支撑着东倒西歪的墙体。酷似一个佝偻的老人,匍匐在穷山沟旮旯里。

老屋,用饥饿和屈辱给我的人生开设了第一堂深刻的启蒙课。“文革”之初我刚考上初中,由于停课我只好回乡务农。野菜树皮填不饱肚子,起早贪黑干不完重活脏活,更荒唐的是,由于“革命”的需要,我的伯父在一夜之间被扣上了 “坏分子”的帽子。在那个凡事都要查个“祖宗八代”的年代,这就等于在政治上宣判了我的“死刑”。从此,愁云惨雾笼罩着低矮的老屋。时常在半夜醒来时,听到母亲接连不断的叹气声和父亲在烟袋明灭中的咳嗽声。在无数次地重复这样的场景后,终于有一天,父亲将烟袋头猛地往鞋底上一磕,咬着牙吐出两个字:“盖屋!”

后来我才理解,父母当时咬着牙要盖屋,就是怕别人瞧不起我家,担心我娶不上媳妇。在那个年头,房屋就是乡下人的脸面。所谓娶媳妇相亲,相的主要是房子。在当时身无分文、食不果腹的境况下,盖房子的唯一办法就是节衣缩食,咬牙苦干。垫宅子,脱土坯,夯墙基。夏季中午,日头像火一般烤着大地,毒辣辣的。多数人都躲在树下乘凉,而我和父亲赤脚光背,推着木毂辘小土车,吱吆吱吆,一趟又一趟,燕子衔泥般劳作着。我们脊背上的皮肤被晒得像蛇蜕一样,脱了一层又一层,脚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血口子。终于,三间新草屋盖成了,这新屋,是父亲和我用汗水、泪水调拌出的泥土垒起来的。

在新屋里,我成了丈夫,做了父亲,父母脸上的皱纹里有了些许笑意。但“坏分子亲属”的影响却如影相随。陪斗、挨批,是家常便饭。压制、羞辱我和家人,更成了一些人的日常消遣。在生产队里,我们家一直干最重的农活,记最低的工分,分最少的粮食。一辈子争强好胜、不甘人下的老父亲,常常在与人争吵过后,久久地望着老屋和我。那眼神,电光石火一般,闪露着深深的不平和殷殷的期待,让我至今不能忘记。

怀着沉重的郁闷、不甘和一丝期盼,我走出了那座老屋,开始了改变命运的长途艰难跋涉。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终于敲开了城市中一道小门。当我第一次拿到“国家干部”的工资时,酒量不大的父亲一口气将大半瓶红薯白干酒咕噜噜全喝了下去,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盖屋,盖屋!”

一年后,我们家盖起了村寨里第一栋砖瓦房。在当时很长的时间里,父亲因这处砖瓦房快乐着,骄傲着。在他的认知里,房子是可以传家接世的祖产,是除了子女以外最重要的东西,他把从上辈人手里接过来的两间草屋变成三间,又把三间草屋变成当地的第一家砖瓦房,这是一个农民的极大成功,是儿孙争气的重要标志。

父母相继去世后,对空置的老屋是弃是修,让我纠结了好一段时间。我与老屋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促使我把老屋修葺一新并搬回去居住,当时乡邻们的目光里写满了疑惑。曾几何时,破败的老屋一度变成了高楼大厦阴影中一个模糊的背影。幸好,岁月的长河用缓缓的清流,洗刷着、过滤着尘世的浮华,让我渐渐地懂得了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每当我回到湘西大山里的老屋,总是仿佛看到父母终日辛劳的身影,听到他们耳熟能详的叮咛,这种传承家族脉络的使命感愈发强烈,我的根在这里。

(作者单位:湖南省民族联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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