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未必有我高

李开周

小时候听评书，感觉古人长得好高，像关云长、薛仁贵、秦叔宝、常遇春这些英雄好汉，动不动就是“身高八尺”甚至“身高丈二”。我们知道三尺是一米，一丈有十尺，身高八尺就是两米多高，身高丈二就是整整四米！天哪，世界上真有如此魁梧的巨人吗？

评书是文艺作品，当不得真，可是翻开经书和史书看看，古人的身高确实非常吓人。《史记》描写孔子：“身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差一点儿就够一丈了。《三国志》描写诸葛亮：“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孔明先生竟然也是一个巨人。更可怕的是《孟子·告子下》里提到文王和商汤的身高：“文王十尺，汤九尺。”周文王高达一丈，商汤比一丈差一尺。

以上这些其实还不算吓人，真正吓人的是东汉大学者王充对身高问题的看法：“譬犹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为丈夫……不满丈者，失其正也。”成年男子海拔一丈才算是正常体型，如果低于这个海拔，那要算矮子，所以古人管成年男子叫“丈夫”。言外之意，身高一丈的周文王在他那个时代并非巨人，顶多是个正常人罢了。

问题是，古人真的有这么高吗？当然没有。文献中记载的身高之所以显得很高，主要是因为尺度太小。河南安阳殷墟出土过商代的骨尺，一尺只有十六厘米多长，还不到现代尺度的一半。

从商周到明清，尺度不断变化，其基本趋势是越来越大。例如商代一尺有十六厘米多，秦朝一尺有二十三厘米，南北朝时一尺在二十三厘米到三十厘米之间，此后唐宋元明清的尺度绝大多数都在三十厘米以上。按照现代考古学界和经济史领域的主流观点，尺度之所以会变得越来越大，是因为官府对百姓剩余生产力的榨取力度越来越大。比如说历代官府都要征收布匹，前一个朝代每户每人征收一匹，后一个朝代想多征，又怕人民骂娘，只好继续按照每人一匹的标准征收，可是却把量布的尺子改大了，这样就能在实际上多征几尺布。

尺度越来越大，反映出来的身高数字也就越来越小。《孟子·滕文公上》将未成年人的身高定为五尺：“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当时一尺是二十厘米，五尺才一米，所以是未成年。而现代台湾人民形容青壮年男子时则说：“堂堂五尺以上的查甫子（闽南语，意思是小伙子）。”台尺跟大陆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厘米，五尺将近一米七，所以指成年。

从迄今出土的骨骸和尸体上看，古人的身高并不出奇，甚至还可能比我们矮一些。例如大名鼎鼎的海昏侯刘贺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马王堆女尸辛追夫人身高是一米五四，如果考虑到缩水因素再给她复原一下，最高也不会超过一米六。1994年湖北荆门市纪山镇郭家岗出土过一具战国女尸，复原后身高是一米六。1979年南京市随车乡桥冈村出土了明代商人华伟夫妇的尸体，男尸身高一米六四，女尸身高一米五二。2006年北京八宝山东侧出土了一具清代男尸，复原后身高是一米七。

生物学上有一个“躯体增大定律”，即动物躯体在漫长的进化中会慢慢变大。例如大象是由五千万年前的始祖象进化而来的，而始祖象就跟现在的猪一样大；马是由四千五百万年前的始祖马进化而来的，而始祖马就跟现在的狗一样大。我们人类在进化中也表现出了同样的规律：一千万年前的远祖古猿身高不到一米，三百万年前那位来自非洲的“人类老祖母”露西身高刚满一米，到了中国原始社会的半坡文明与河姆渡文明时代，成年男子身高已经达到一米六左右了。

过去有学者根据原始人的骨骼化石推算出他们的平均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进而得出结论说原始人比现代人还要高，其实这个结论已经被现代考古学家与人类学家共同推翻：当初推算原始人身高所用的公式是欧美学者根据西方人的人体比例模拟出来的，并不适用于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