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漫
导语:愿闭上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就是谁。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失恋痛哭过的你。
你睡吧,睡吧
你会失眠吗?时间是长了脚的,滴答滴答地路过。窗户关了,但还能感觉到微风拂着脸。你内心是焦灼的或静寂的,都没有意义,所有感官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通透,每一个毛孔都灵敏无比。哪怕一点点睡意袭来,也马上被驱逐,让你时刻保持灵魂清醒,整夜不能寐。
小夏丝丝入扣地描述着失眠,生怕有一分一毫的误差。我盘腿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听得汗毛竖起。毫无血色的肌肤,突兀的黑眼圈,还有红肿的双眼,小夏依然精神矍铄,我担心她被极度透支的身体,会忽然支撑不住躁动的精神。
我的好友杜小夏,她失恋了,同时也失去了她的睡眠。我陪她去最知名的医院问诊,去看最权威的心理医生,去买最贵的辅助药物,但这些统统不及酒精干脆有效。最初的几晚,小夏拿往事当菜,眼泪下饭,不知不觉就饮下半瓶红酒,昏昏沉沉地失去意识。
我劝小夏不要酗酒,她说,只有这样才睡得着,失眠太恐怖,让她甚至惧怕天黑。
小夏以为她是睡了,可我知道,她只是醉了。常常一整个晚上,床上的小夏时不时就喊出那个充满酒气的名字,然后是嘤嘤的哭泣。
有一天,小夏对我说,你是写小说的,把我和他的故事记录下来吧,但不要出现他的名字,我怕刺痛我的眼。她像个优雅的女王,冲我举杯,嘴里却吐出他的名字,说,来,我在心里与你干杯!至醉!然后,把余酒一饮而尽,栽倒在床上醉卧不醒。
她的失眠似乎传染了我,睡意逐渐退散,我蹑手蹑脚来到客厅,打开电脑,开始敲出这一篇《失恋的小夏》。
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也就是小夏不允许出现名字的那个他,我们姑且叫他S君吧。
对独在异乡的小夏来说,S君是她心中幸福的典范。他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跟父母同住,直系亲属分布在方圆十公里内,浑身散发出一股家庭和睦的气息。小夏不同,她从中学就被迫习惯了寄宿生活,考大学时,又沿着祖国版图的对角线,从东北角来到西南角,毕业后留下工作,衣食住行,全靠自己打拼。
浑身散发着幸福光环的S君,曾把小夏捧在手心,发誓宠着她,惯着她,把她前生二十多年欠缺的温暖都补偿给她。
所以,当分手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时,小夏极度意外。正因享受过他的爱,她才更加放不下。
爱情可以挽回吗
分开两周之后,小夏平复了一些。
她开始安静地思考,回忆她与S君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她努力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必须走到残酷的这一步。明明,在提出分手的前一天,S君还跑遍了四家药店,帮她买到她最习惯的那种止咳糖浆,起因仅仅是听她轻轻咳嗽了一声。
小夏把自己思维的每一个跳跃,都说给我。我认真倾听,也不知是源于关心,还是为了记录和完成《失恋的小夏》。我在心里设计,按照言情故事的固定思路,这时应该出现一个完美男生,不求回报地呵护着小夏。有一天S君终于回心转意,此时的小夏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身边的男生。
但沿着这样的套路,我写不下去,小夏也不会同意。所以,我还是原生态地记录小夏吧。当下的她,开始疯狂地在豆瓣、知乎和百度贴吧搜索挽回感情的方式。以前我心中的她,是有个性、有才情的女孩,失恋后竟相信这些人云亦云。我疑心再这样下去,她会上某宝网购回心转意水、旧情复燃符,或者请道士做一场挽回法事。
周末天刚刚亮,她忽然喊醒我,叫我陪她去一个地方。我们兜兜转转,进了一栋公寓楼,找到一个房间,门口写着“爱情挽回工作室”的招牌。一个男人给我们开门,他看起来文文弱弱,伸出一双干净修长的手,你好,我是方堃,爱情挽回师。
这是一个有病的社会,这是一个有病的时代,人人都有病,很多新奇的职业也应运而生。方堃解释,工作室成立半年,他已经帮十八个不能忘怀的男女,挽回了他们逝去的爱情。
他望着小夏通红的眼,说,讲讲你的故事吧,为什么分手?
小夏酸了鼻腔,眼睛里却发出光来,像在绝望的海洋里飘荡,忽然看到远方飘来一块浮板。无论多虚妄,她都想抓在手里。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那一定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
毕业那年夏天,S君牵着小夏的手,一起爬上峨眉山金顶。他深情款款地说,如果将来结婚喜帖和户口簿上写的不是你杜小夏的名字,余生就不再有意义。小夏感动了,跑到栏杆边站着,说,S君,如果有一天我注定要失去你,我宁愿这一刻就从这里跳下去。
然后,他们相拥而泣。那一刻,他冷得发抖,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样拥抱你么?因为感觉心离得很近。
S君不是只会花言巧语的思想巨人,他为小夏做着最大程度的改变。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他,亲手给她洗袜子。他第一次给她做番茄炒蛋,错把砂糖当成了盐,那么甜。他穿过半个城,到她最喜欢的蛋糕店里买一块芒果千层,安慰着凉的她,说宝贝,看你生病我好难过。
回忆对小夏太残忍,她不停落眼泪。方堃把纸巾一张张递过来,小夏就想起每次哭泣时S君温柔的手。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毕业后,小夏成为一家网站的新媒体小编,朝九晚五。S在家人的扶植下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名片上写的是创始人,其实拍摄、剪辑全是他和徒弟在支撑,收入寡淡。
S君经济拮据,赚到的钱多数拿去玩单反,生活开支依靠着家人救济。他的父母觉得,是小夏这个女友没有收住S的心,他才如此不羁放荡。至于小夏远方的父母,认为她一定是瞎了眼。
小夏爱S君,爱是她前进的明灯,但在现实面前,这灯却像装在冰箱里,虽然亮,却冰凉。她坚信只要两颗心在一起,任何困难都会退散。可渐渐,S君流露出压力很大的意思,小夏说没关系,无论多难,我跟你一起承担。
几次三番后,S君不得不明示,是小夏的存在让他压力很大。小夏不得其解,S君就说,跟她在一起不轻松,太想给她未来,但疑心能力不足,有点累觉不爱。
两人尝试沟通,可是,互相所能接收到的对方的信息太有限,各自固执己见。嫌隙出现了,就像晴朗的早晨忽然飘起了雾。吉林女孩小夏纤细敏感,但内心就像东北平原,有了心事,第二天,风一吹便是过眼云烟。成都人S君的心却是一座盆地,那些雾气慢慢积聚难以排散,成了阴云绵绵。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晚上,他感觉不堪重负,对小夏说了很多伤心的话,觉得不合适,某些理念背道而驰,跟她在一起不开心,忧心忡忡,人生很短暂,他想过点轻松的日子,不想将就,压力大得要疯掉……絮絮叨叨地否定完他和她的一切,他说,我想分开了,不管你怎么想。
爱到最后,竟成了将就。小夏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她低声下气地哀求,希望他能看在过往美好的面子上,再给彼此一些时间。S沉默了大约半分钟,说,其实,过往没有那么好。
小夏说,能不能再努力一下。S君说,我已经努力过了,不想再努力了。
方堃怔怔地看着小夏,她不再哭了,似乎是眼泪已经落完了,只是张着一双干涸的眸子盯着他,问,我要怎么做,他才能回到我身边?
冷冻30天
挽回这条路,也许比重新找一个爱你的人更苦,但小夏决心一试。
按照方堃的说法,小夏首先进入“爱情冷冻期”,切断自己对S君的任何联系,不再拨响他的电话,不再一条条发送微信,不再把至死不渝的心迹捧给他糟蹋。这样,S君心中的否定情绪会慢慢淡化,对往事的留恋才能拨云见日一般浮上心头。
期限是多久?
先来一个月吧。
我该如何度过?
提升自己,让自己更美好。
小夏初次体验那样的煎熬,在一起三年,两年在校,一年是毕业后,他们从未断联超过三个小时。你一定要坚持住哦,方堃说,一旦放弃,不但前面的努力功亏一篑,你支付的所有费用也全部白费。
爱情值多少钱?方堃挽回爱情的收费标准是一万元,倘若成功再收五千元,倘若失败退还五千元,但如果客户中途放弃,分文不退。工作一年的小夏手头并不宽裕,还是痛快地支付了全部费用。
第一天,小夏把手机和电脑都交给我,任我锁到抽屉里,把钥匙丢到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可她烦躁得如毒瘾发作,忍到最后,又用一瓶红酒利落地醉翻了自己。
第四天,小夏回家就开始做家务,搬着梯子,弯下身子,上到天花板,下到橱柜底,都认真地擦拭了一遍,才混到夜里九点。她出去沿着锦江跑了三个多小时,一身的汗,回家后连着打了近百个喷嚏。
第七天,她去参加一个中年男人为主的聚会,那些发泄着牢骚的大叔用啤酒杯喝着白酒,趁着三份醉意七分故意,试着来挽小夏的手,倾诉婚姻不幸。
一天一天,她的努力让方堃措手不及。按照他的说法,她强迫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眠,每天化一个淡妆,新购置了几件得体衣物,在朋友圈里晒着美美的自拍,配文全是感激世界这么美好、人生充满希望的调调。
我知道她在强颜欢笑,她笑得再好,眼睛里也没有了爱的味道。
你说,S君也在偷偷留意着我么?第十三天,小夏问我,我很茫然,倒是方堃说,会的。他说,伤人的未必比受伤的轻松,受的伤会随着时间而麻木,愧疚却会持久折磨人心。
第二十天,小夏打开我的电脑看《失恋的小夏》,表情平和。她说,怎么还没有完结呢?快给我写一个完美结局啊,我们穿上礼服走入礼堂,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看着她,却好想流泪。
第二十七天,小夏跃跃欲试,问方堃,我可以联系他了么?我在方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慌乱,只那么一会儿。他说,好,你可以试着像朋友一样问候他,不提复合,不提感情,像普通朋友。
第三十一天,小夏早上六点就起床打扮,她穿上S君送的那套粉红外套,特地涂了粉色口红,准备就绪,深呼吸,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忙。小夏目瞪口呆,她太熟悉这种声音了,不是通话正忙,是他已屏蔽了她的电话。她打开微信,颤抖着手敲出一个“嗨”,给他发送过去,然后系统提醒,请先添加好友。再试试发短信,同样发送失败。
原来,他已删除了她。那么,那些自作多情的朋友圈,想必他也没有看到吧。
小夏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我还是丢了你
我陪着小夏,哭哭啼啼地坐在方堃的工作室,向他讨说法。方堃垂头丧气,说,对不起小夏,我以为你跟其他客户一样,经历这一个月的调整,慢慢走出低潮期,也跳出失恋的魔咒,不再执着于他。
他说,坦白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伟大的爱情挽回师,更多时候,我帮客户摆脱失恋的阴影,让他们可以重新恢复爱人的能力和被爱的资格。我不怕挽回失败,大不了退还部分费用,客户在极度伤心时并不愿意在金钱上斤斤计较。小夏,其实我最想对你说的是,他缺乏爱的责任感,他辜负了你,但他也没有办法,他不爱你了,跟你在一起就是将就。你愿意跟你不爱的人在一起吗?人都是关注自己感受的。
小夏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如果不是我拉住,她差点上去跟方堃撕扯。
方堃说,很多的情深意重,不过是一个人的矫情,对你而言,也许一个月不够的,但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三年之后,你总会释然,知道有些事情不必刨根问底,你会明白做人也好,感情也好,不宜太认真,因为情深不寿。
摆完了道理,他开始举例子,说有一个男客户,劈腿被女朋友发现。他极力挽留,女朋友提出的条件是,为了安全感,将他父母留给他的两个产权证上的名字换成自己的。他慎重考虑了一番,换了个女朋友。
还有一个女客户,说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挽回前男友。她天天上门纠缠,直到他不堪重负晕倒在她面前。在医院,他检查出肾衰竭晚期,需要她付出一个肾脏,她闭门沉思了多天,发觉终于可以放下他了。
方堃说,人人都觉得自己的爱独一无二,但失恋的轨迹都一样,先是痛苦失去理智,其次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可其实,等到了清醒阶段,就会发现,他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才离开你,而是先有了离开你的心思,再组织你不够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也说服你。所以,绝大多数感情就算勉强挽回,也会重蹈覆辙,无论你如何改变,都于事无补,因为你根本没做错。
小夏恨恨地说,你就是个骗子,你太残忍了。
方堃不否认,说其实我还有一百种办法继续欺骗你,比如说你的问题太大,把冷冻期延长到三个月,比如说服你找一个更优秀的备胎,故意让S君知道,比如让你把故事写成一部长篇小说送给他——你比我清楚,完成和出版一部小说的周期很长,足够你忘记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我问方堃,为什么现在这么坦白。
他说,因为我没时间了。
方堃说,这间工作室下周就会关闭,他现在的身体,必须马上躺到医院里接受血液透析,等待奇迹,看是否会有合适的肾源出现。
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他坦言,没错,我就是第二个例子里患了肾衰竭的男人。我不怨恨她,是我辜负了她,又怎么可能强求她付出一个肾。
一个人的婚纱
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小夏在编辑一条关于青海湖的微信稿子,照片上碧蓝的水天一色,漫无边际的向日葵田。她站起来,走到人力部提交了辞职申请。
她想起一个愿望,特别想去实现。
回到家,小夏从橱柜深处找出单反相机,她想起了自己和S君的初相识。他们读同一所大学,在摄影选修课上都喜欢坐在第一排,课间谈着对摄影的感悟,晚上通过微信继续聊,凌晨两三点都舍不得睡。
没错,她也是个摄影迷,只是在毕业后温顺地走上了一条主流的路,收起了梦想,而他选择了桀骜,自由地流浪。
一周后,拿着方堃退回的钱,小夏背着沉甸甸的包裹,坐上火车抵达西宁。除了相机设备,她带着两套高价租来的婚纱,一套隆重,一套简约。有了S君之后,她再也没背负过这么沉重的行李,曾经以为不再拿得起,但当它们压在肩膀上,却发觉也没那么艰难。
青海湖、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小夏妆扮成美丽新娘,站在祖国的西北风光中,先将相机设定成自拍模式,然后跑到风景中,冲着镜头依次摆出各种姿态,高傲的,圣洁的,狂喜的,悲哀的,奔跑的,静谧的,大笑的,大哭的……
她把这些发在旅游网站上,莫名其妙火了,还登上了几家报纸的头条,将她的行为定义为一场自由摄影师的行为艺术。
小夏远远地问我,你说,这是幸运还是悲哀,一个人完成我们的愿望。
我知道,小夏和S君曾经约好,有朝一日婚娶,要沿途自驾到青海,到甘肃,到内蒙古,自拍婚纱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幸福应该是什么样子。
奔跑吧,向着幸福,然后在最接近它的时候颓然摔倒。
哭泣吧,只能追忆,拼命与往事对抗却常常遍体鳞伤。
我问小夏,他还在你心里吗?
小夏说,闭上双眼心里全是他,眼睛张开身边没有他,我还在疼痛,还在设想重新在一起的一万种可能,但是我没有办法啊。
我笑笑说,小夏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网红,微博微信网站到处都有你的消息,他想不看到都难。终于,你不再是他一个屏蔽就能视而不见的人了。
小夏轻轻地笑了,说,可那又怎么样呢?
被爱情重伤过,对很多事情就没那么看重了。
等小夏疯玩了回来了,我跟她去医院看了方堃。他很幸运,来自外省的一个肾脏移植到了他体内,不过,还将面临漫长的抗排异治疗。
刚刚从重症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方堃有气无力,说,小夏,你气色好多了。
方堃说,你知道吗小夏,有些话我没有骗你,愧疚的确比受伤持久,总有一天,他会惦记你的好。如果你们还有机会相遇,也许你等不到你想要的我爱你,但至少他会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他说,你要相信,那是真诚的,虽然于事无补。
走出病房时,我在走廊上看到一个女孩,有着柔顺的头发和脸庞,眉毛皱着。她左手攥着右手,咬着嘴唇,能看出浅浅的酒窝。她似乎很想走进病房,又很想转身离去。
我似乎见过她,在哪里呢?我想起来了,爱情挽回师方堃工作室里,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的一角,玻璃下压了一张小照片,是一个女孩,有着柔顺的头发和脸庞,微笑着,有着浅浅的酒窝。
她曾是方堃的爱情吗?也许吧。
快到家的路上,小夏路过玉沙路公交站。一个花白头发的婆婆站在那里,身边站着两个警察。小夏好奇地打听,才知道,半个月前,婆婆患有轻微老年痴呆的老伴在附近走丢了,报了警,登了启事,都没有效果。
婆婆说,从他忘记她的那一天,她就反复教他,5路,7路,37路,101路,这些都是回家的车,千万记得。现在,她天天吃了饭就站在玉沙路公交站,期待着有一天,老伴会从公交车上下来。
路人觉得婆婆太痴,打了110,让警察劝她回家。可小夏看到,两个年轻的警察听完婆婆的故事,低下头记录备案,谁都没有开口,其中一个还假装无意地揩了揩眼角。
待你满头斑白,我仍待你如初,这就是幸福了吧。小夏冲着婆婆弯弯嘴角,转头眼睛就酸了。
真的是你吗
很长一段时间,小夏没有找我聊天。我独自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还能想起她,总是眼通红,总是哭啼啼。也很美好啊,未曾在深夜痛哭过,不足以语人生。
《失恋的小夏》也接近尾声了,故事不曲折,辞藻也不考究,却是我写得最用心的一篇,反反复复失眠的夜里,它是唯一支撑我的力气。
你有没有设想过,会在某时某刻,邂逅曾想见而不能见的那个他?我曾凭想象写过很多故事,男女主角总是相遇得曲折而离奇。但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曲折离奇。
我的相遇平淡无奇,这一天,我真的只是路过街角的咖啡店,前面围了几个人,似乎在看一对情侣吵架。我路过时,听到男方声音压抑,说,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压力好大。
这句话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我的脚步慢下来,回过头,透过人群,渐渐看到那张脸,真的是他吗?
杜小夏,真的是你吗?我欲离开,胳膊却被从后面牵住。
我转过身,一股久违的熟悉感从陌生中浮现出来,真的是你,我的S君。我以为我会泪流满面,可也只是酸了下鼻腔,只说一个字,嗨。然后,被他大力抱住。
他说,小夏,终于找到你了。
不要惊慌,没错,我就是杜小夏。
我就是小夏,小夏就是我,我没有人格分裂,也不是故弄玄虚,只是失恋的那段时光,我习惯了跟自己对话。
内心里有两个我在对话,一个我感性,巴不得像誓言里说的,爱不成宁愿死;一个我理智,绝不能做出轻视生命的事。一个我负责失序,任性着荒唐着;一个我负责秩序,努力回归正轨。一个我理想主义,总在设想跟S君重归旧好;一个我清醒世俗,认为该放弃旧情奔向新生……我强行把自己剥裂开来,自己审视着自己的悲伤,一个我尽情痛苦,一个我冷眼旁观。
最后,感性的小夏折腾够了,理智的小夏占了上风。我跟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一样,再痛再伤,再爱再恨,也只能把自己交给时间,让伤口结了疤,丑陋但没那么痛了。
那时才发现,方堃还有那些现实的心灵鸡汤,都是对的。只是,我经历了很多折磨,才喝得出味道来。
再见了,杜小夏
那天相遇,S君抱着我,他的女朋友立即过来追打他,他死死抱着我,像峨眉山金顶上的那个旷世的拥抱。我的脸上忽然一凉,才知道他竟哭了,我的S君,原来也会为了我落泪。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后来,他跟女孩拉拉扯扯地走了,留我在原地,怅然若失。
再后来,他重新加了我的微信,跟我说过几次话,无非是怀念从前,说我对他如何好,而他却如何伤害了我。S君坦白说,那时他就是无端觉得压力大,连陪伴都不开心,也知道我很爱他,不该辜负,但就是忍不住想逃,为此还特意说了很多绝情的话。
他说,看到我在青海甘肃的照片,往事就像决了堤一样涌过来。
我意兴阑珊,问,你现在跟我聊天,不怕女朋友发现么?
他说怕啊,每次都得把聊天记录删除。
我说,算了,不再联系了吧,对她不公平。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怎么办,我怕我会忍不住。
我说,忍不住,就把手机锁进抽屉里,出去沿着锦江跑步,去参加莫名其妙的聚会,像跟自己比赛一样,不断超越,不断进步,像我努力忘记你一样。
无所谓谁对谁错,浑身充满幸福光芒的S君,对我没有那么强烈的需要感,而独自异乡的我却对他抱了太多期待,难怪他承受不了。我不恨他,也许还爱着他,但这并不代表我想继续跟他在一起。我们之间,像隔了一条天堑,无法变通途了。
我拼命爱他的时候,拼命挽回的时候,拼命忘记的时候,都用尽了全力,那么现在,就让我轻松一点吧,我不想再拼命了。
有一句话叫做,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有的人仅是路上偶遇、停车掀开盖帘的一瞬间,就能一见如故,有的人虽然相识到了白头那么久,却仍旧陌生。人的一生并不缺乏一见如故,缺的是一世相守。生命中的很多人,爱情的友情的都有,当对方出现时,你感觉像是一场惊喜,但惊喜往往短暂,会渐渐被生活的本色遮盖。于是,很多倾盖如故,到末了反而以白首为新告了终,越相处越陌生。就像歌里唱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没见过分久的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不是故人心易变,时间才是最大的小三,它不断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裂隙,再将那些华美袍子上的斑点无限放大,直到这些裂隙和斑点足以颠覆从前的美好。
后来,我换了新工作,一家旅游杂志的编辑,经常出差走走。一次回家的路上,我又途径玉沙路公交站,白发婆婆还是站在那里。我想跟她攀谈,却看旁边奔来一个小伙子,激动地喊,妈,妈,快回家,老爸找到了,警察把他送回家了!
婆婆愣了半分钟,忽然像孩子一样哭了,又开始笑,倚着站牌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挽着儿子的胳膊,往家的方向走了。
这真好,即使你没有出现在我等待着的归途上,也沿着其他方向找到了回家的路。
书桌前,我敲完《失恋的小夏》最后一句话,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冲着空气举起杯子,S君,我在心里与你干杯,与君淡似水我便千杯不醉。
再见了,S君。再见了,失恋的小夏。
(完)
责编:斑马